话题太过跳脱，宋念知不由愣了一瞬：“你说的变了个模样，是指什么？”
楚修想了想，总结道：“大概就是，突然发现他对你的好都是有所图谋，实则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渐渐的甚至连虚假的表象都懒得再维持。”
宋念知蹙了蹙眉，琢磨着楚修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他口中之人是他那位厉害的师傅。
这么一想，她倒是有些同情他了，猜测着问道：“可你现在，还需要继续仰仗他吧？”
楚修沉默了一阵，低低“嗯”了一声。
宋念知抿抿唇：“如此，其实倒也好办，既然他对你的好都是假的，你也还需要他的庇护，不如就回以同样的态度。”
“同样的态度？”楚修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错。”宋念知点头，“既然他对你的好是假，你也一样就是。不过都是虚以委蛇，各取所需，反正你暂时无法脱离他的帮助，互有所图不是正好？”
楚修琢磨着她的话，竟突然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心中的郁气和愤懑也随着这句话，骤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舒出一口气，犹豫片刻，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如果，你的至亲，对你根本不在意，你知道是何缘故吗？”
“至亲？”宋念知纳闷地看着他，他不就只有一个师傅吗，哪里来的至亲？
楚修含糊道：“你不必问这么多，直接告诉我答案便好。”
宋念知眨了眨眼睛，没有追根究底：“既是至亲，怎会毫不在意？你是否误解了他，或是他有什么苦衷？”
谈起这个问题，楚修的情绪明显又低落下来，他这次足足沉默了好几息，才嗓音低沉地回答：“没有误解，也不存在苦衷。”
“从前我也一直以为，她是胆怯，是害怕，是自身难保，才不敢护着我。可如今……明明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她却冷漠如初，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好像在她心里，我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楚修这话说的很难过，他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他的母亲，能对他如此冷漠。
从前皇后尚在，太后还是个妃子，他能理解她的处处小心，也能理解她对自己的严苛，可后来她成了太后，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约束，可她却依然如昔，从不与他亲近不说，仍是多番苛责。
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世上真有母亲能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漠吗？
他其实都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才会得不到一丝来自母亲的温情。
自登基以来，楚修最渴望的就是和太后关系修复，可他等了三年，努力了三年，还是毫无进展，每次见到太后，得到的依旧只有冷眼。
第317章 至亲
时至此刻，楚修不知已经失望了多少次，但他一直还抱有一丝期待，总是下意识地为太后的疏冷找理由，自欺欺人。
只是他再怎么骗自己，也总有骗不下去的一天，失望积攒够了，便再也无法用那些拙劣的理由说服自己相信。
太后不在意他这个儿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就只是因为不在意而已。
宋念知看着神色低落的楚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在她的认知里，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天生的，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就好比宋坚和宋夫人，对她和兄长们都是一样的疼爱，哪怕身为父亲的宋坚相对严厉，心里也是爱他们的。
她倒是也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人卖儿卖女为奴，就连宋家的下人里，也有这样的情况，但这并非是他们的父母本愿，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了，又怎舍得不要自己的儿女？
可在楚修这里，这些好像都不符合。
宋念知不知道楚修口中的“至亲之人”指的是谁，但想来应该是和父母差不多的存在，所以宋念知不懂，既是至亲，又岂会对他毫不在意？
楚修信誓旦旦其中没有苦衷，但宋念知并不了解细节，只凭着楚修一句话，她实在不好判断到底是何缘故。
见她沉默，楚修笑了一声：“罢了，不为难你，这种问题，想来也确实荒谬。”
宋念知不喜欢他如此老气横秋的颓唐语气，不由轻皱了皱眉：“其实，你……”
“想说什么？”楚修看了她一眼，自嘲一笑道，“你也觉得词穷吧，这样的事情，超出你的认知范围了？”
“我并无此意。”宋念知抿唇道，“虽说，你的境况我确实不太了解，可我到底未曾经历过，便也无法随意评判。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复杂，我知道的终究太少，以能以偏概全。”
她这话倒是叫楚修意外：“你就不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想岔了？”
“不会。”宋念知摇头，“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不能如此武断，否则就成了自以为是了。”
楚修笑了起来，片刻后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姑娘？”
宋念知一怔：“你问这作甚？”
楚修偏头看着她：“我觉得你十分有趣，很好奇哪位大人的家风如此特别，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子。”
宋念知挑眉：“你这是在讽刺我？”
“可不兴冤枉人。”楚修懒洋洋道，“我是真觉得你很特别，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宋念知捡起脚边一颗石子扔进湖中，看着湖面泛起的小小水花，笑道：“哪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人么，我看啊，是你见的人少了，才会这般认为。”
楚修的目光也望向了湖面：“同样是人不假，可若是换了旁人，势必不会特意支开人来提醒我，更不会浪费时间和我一个下人说这么多。”
“只要有用，就不是浪费时间。”宋念知转头，眼睛里盈着淡笑，“所以，你现在得到开解了吗？”
第318章 看开
顿了顿，宋念知又略带歉意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还是我劝解人的本事不够，都没能怎么帮到你。”
“跟你说说话，我心里确实好受多了。”楚修据实说道。
宋念知点头：“那还好，总归不算一点用处也无。”
楚修没接这话，顿了顿，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所以，你是哪家的姑娘？”
宋念知讶异于他的坚持，不过也没隐瞒，想了想，报了父亲的官职。
她既来了宫中赴宴，身份就不是秘密，旁的不说，就刚才领路的宫女，就知道她是宋坚之女。
这小太监的师傅在清正殿当值，想必在宫里还是有些地位，若楚修真想打听她，那些知情的宫女太监多半都会卖这个面子。毕竟这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知道的人也不少，便是透露了她的身份，也无人会去追责。
既如此，还不如宋念知自己说，也省了诸多麻烦弯绕。
楚修点点头，咂摸了一下宋坚的名字，差不多心中有了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些旁的话题，对于这个有几分特别的小姑娘，楚修难得接受良好，甚至有几分喜欢和她聊天。
不过再投缘，宋念知也只是临时停驻，没过多久，一无所获的宫女只好先返回来接宋念知，远远的，就传来了她唤“宋姑娘”的声音。
宋念知下意识转头，这才想起自己躲到了假山石后，根本看不到宫女的位置。
她顿了顿，重新看向楚修，小声道：“我可能要走了。”
楚修没说什么，眼里的神色却滞了一下，似乎不太希望她离开。
宋念知听着宫女越来越近的声音，实在不好继续耽搁，只好站起身道：“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哪怕心情不好，也不可再如此任性了，总要好好生活的不是么。我相信你，总有一日能改变不愉之事，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楚修低低笑叹一声，也站了起来：“如此，借你吉言了。”
宋念知也笑了笑，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地又回头说了一句：“对了，你的那位至亲，我虽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帮你，也不懂他为何对你不好，但……如果实在不行，就劝自己看开些吧。”
“旁人的态度如何，我们无法左右，既然已经尽力了，便也没有了遗憾。努力过，不后悔，无愧于心，这就够了不是吗，又何必太过勉强？”
“或许那人对你来说十分重要，但你总不能为了那一丝温情，就始终把自己困囿其中。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他若真那么重要，你护好他、尊敬他就是，至于那些苦求不得的东西，若实在没办法，就放下吧，这样，你也许能活得更轻松些。”
说完这话，她再次弯唇一笑，便绕出假山，朝着宫女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在这里。”
楚修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身后宋念知和宫女的短暂交谈，而后脚步声渐远，四周恢复安静，天地之间仿佛再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319章 记得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宋念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修：“所以，当年妾……妾见到的，其实是陛下？”
“你说呢？”楚修见她想了起来，好歹没有真的完全把他忘掉，那股不悦郁气好歹被抚平了些。
宋念知抿抿唇，还陷入震惊中无法自拔。
她当年和那小太监的谈话很多都模糊了，她见过的人太多，不仔细去想，还真的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回事，而且如今就算想起来了，也只记得寥寥几句对话，对那小太监的模样直接毫无记忆，也难怪她没把楚修认出来。
宋念知绞尽脑汁去回忆当时的情境，也渐渐后知后觉，咂摸清楚了一些当初没弄懂的东西。
所以，楚修口中的至亲，是指太后？还有那位露出了狼子野心的仰仗之人，莫不是冉相吧？
想到这里，宋念知不由惊了惊，深觉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些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难怪楚修对太后并不亲近，说到底，这里面竟然还有她的“功劳”？
宋念知忍不住想要扶额了，她恨不得敲敲九岁的自己的脑袋，真是年少轻狂啊，居然连这种话都敢说！
还有什么和冉相虚以委蛇各取所需互有所图……这是她能说的吗？！
难怪楚修一开始对她那么警惕，原来早在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胆大包天的出了那么多馊主意，还无意中干涉了一把朝政。
宋念知无语凝噎，越是深想，越是无颜面对楚修。
楚修觑着她的表情，大概是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了，索性好整以暇地欣赏起了她的窘态。
宋念知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色厉内茬地凶了一句：“皇上怎可如此？若一开始您就告知此事，妾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你这是在倒打一耙？”楚修睨她一眼，“朕还没计较你把朕忘得一干二净，你倒好，居然先质问起朕来了？”
“没忘！”宋念知强撑气场，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况且，是陛下当初隐瞒在先，妾又如何知道，一个寻常小太监而已，怎的摇身一变，忽地就变成皇上了。”
“在妾的记忆里，和妾聊天说话的就是一个小太监，便是借妾十个胆子，妾也不敢把那人和皇上联系起来啊！”
楚修：“……”
他抽了抽嘴角，实在忍不住，抬手捏了下宋念知的脸：“就算不知道朕的身份，那相见之时，总不至于对朕的脸一点印象也无吧？”
“那个时候朕都十一岁了，和现在相比就算有变化，也必然还有些相似之处，可你倒好，根本都忘了朕的样子吧？”
宋念知：“……”这个无法反驳，她的气势陡然弱了几分。
楚修哼了一声：“真是没良心，亏的朕一直记着你。”
“一直记着？”宋念知一怔，忽而问道，“所以，当初陛下特意问妾的身份，便是……”
“当然。”楚修看着他，“你父亲膝下只你一个女儿，朕自然不会记错，更不可能认错了！”
第320章 荣幸
宋念知再次陷入了愣怔，许多她没注意到的细节倏然串在了一起，曾经模糊不解的事情，也似乎找到了因由。
楚修对她的耐性，竟是源自于少年相识的那点情分吗？
楚修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所以哪怕明面上不耐烦，实际上却一直在帮她，从未真的对她置之不理。
至于楚修一开始的阴阳怪气态度冷漠……试问自己都把堂堂皇帝给忘干净了，对方却独自记了这么久，还不许人家不高兴发泄发泄吗？
宋念知是真的有些不敢见人了，把脑袋默默偏去了一边。
楚修看得好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当初瞪着朕满眼仇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
宋念知闭上眼睛，选择不说话。
楚修却还要故意逗她：“而且，你一开始似乎还以为，你家被陷害的事，朕也参与其中？”
宋念知：“……”
楚修啧了一声：“那个时候，但凡你能想起来你我早已相识，兴许也就不会那般见谁都……”
“可以了！”宋念知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妾知道没想起来初见那日的事情确实是妾不对，不过当初那般情况下，陛下态度那么恶劣，妾就算还有印象，恐怕也不会作此联想。”
楚修在她掌心亲了一口，顺势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了：“这么说，你没想起来，到底还是朕的错了？”
“陛下也有责任。”宋念知梗着脖子道。
楚修被她逗笑，无奈地摸摸她的脸颊：“好了好了，不生气，其实当时，朕的态度也确实不够好，虽说事出有因，但这到底不是朕冷待你的理由。”
他靠过去抵住宋念知的额头：“是朕处理的不够好，你别怪朕。”
“……也没有。”宋念知听他一本正经地道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过去那些事情，阴差阳错，造成了诸多误会。可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陛下依旧能看在曾经相识的份上对妾诸多包容，妾着实感激在心，也十分庆幸。”
“庆幸？”楚修低头看她。
“嗯。”宋念知笑了笑，“当初无意中遇到陛下，妾真的很幸运。而且，能被陛下记得，妾也深感荣幸。”
楚修没说话，把她抱进了怀里。
其实，他也幸运。
幸运在最烦闷迷茫的时候遇到了宋念知，两个半大的孩子一通闲聊，却让他隐隐抓到了可行的方向，越发坚定了她一路走来的决心。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边纯粹待他的人太少了，遇到一个宋念知，他便记了很久。
在过去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几乎是孤身一人，仰仗的冉相早有异心，唯一能依靠的母后压根不顾他的死活，唯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宋念知，不在乎他的身份，没有任何所图，纯粹的是在为他担心，希望他好。
宋念知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也正因此，他才记了她这么多年。
第321章 松动
虽说一开始的重逢有些不愉快，不过到了现在，陪在宋念知身边的人是他，曾经的那些小摩擦也都变得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