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厚大街同样热闹嘈杂,直通北门,谢向阳和邵衡对视一眼,俩人一致认为这里比较好出城。
仔细查探过后,谢向阳摆摆手,俩人前往最后一个地点――衙门。
接应劫狱的种星他们。
月上树梢,星河疏懒。
谢向阳和邵衡在衙门旁等了会儿,听到鹧鸪叫声,神情微动。
下一刻,后院传来噗通一声响,紧接着,便瞧见种星和吕诚拽着一个徐晦明模样的人撒丫子往他们这边跑。
“徐晦明?”
仨人跑到眼前时,谢向阳习惯性对了对人。
徐晦明边跑边开玩笑:“谢老弟,弟弟你又救哥哥一回,谢谢啦。”
瞧这贫的,本人没错了。
眼瞅着衙门的人发现他们的动静,有巡逻提着灯笼赶过来查探。
谢向阳也拽着邵衡跑起来。
巡逻的人察觉不对,然而谢向阳和邵衡没事干的时候踩过点,七拐八拐,便躲过巡查,一行人回到酒坊汇合时,纷纷感到不可思议。
顺利,太顺利了!
吕诚一巴掌拍过徐晦明的后背,满脸兴奋:“刺激,真特么刺激。”
成功来的太快简直比他们计划的还要草率。
徐晦明被他拍的疼得龇牙咧嘴,啧啧道:“我听说你们还准备了明天劫法场。”
老徐一边啧一边摇头叹息:“可惜了。”
瞅瞅,这还惋惜上了。
对他不该初心的作死态度,众人齐齐翻白眼。
不过总算能见到人,大家没空怼他,迫不及待询问心中的迷惑。
谢向阳:“你是怎么进来的?知道神女图的古怪吗?”
邵衡:“八里村的案子真的和你有关?”
种星:“画中幻境的主人是什么东西?”
吕诚:“你醒来要叫改口叫我哥。”
徐晦明点头嗯嗯着,心里正组织语言呢,听到吕诚的话,蓦然抬头:“凭什么?”
吕诚语气幽幽:“你昏迷的时候,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你。”
徐晦明夸张地yue了一声,询问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谢向阳他们憋笑没随着吕诚附和也没否认。
吕诚的话说夸张,但照顾徐晦明的人的确说他。
徐晦明这次真的有点后悔作死了。
偏过头,徐晦明忽视掉吕诚的话,回答大家的问题。
“你们把那幅画叫神女图?王母乃是神女之首,倒也名副其实。”
“画是我在前个任务得到的,昨天在店里看到一副古画,觉得和我得到的那幅有些关联,回去打开,却感觉和以前看到的不太对,眼前一黑,我就莫名其妙在这醒来。”
谢向阳摩挲着下巴,看来徐晦明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谢向阳关于古画的猜测说对了。
画中的神女确是王母。
种星:“八里村呢?”
关于这个,徐晦明一脸踩了狗屎似的,满嘴抱怨:“呔,也不知道这些人咋回事,胡乱就把我抓进来了,也不听我辩解。”
他一进幻境,就是出现在八里村,村里老幼皆被鬼咬死,差点没把他也送走。
谢向阳:“鬼咬?不是吊死吗?”
他敏锐察觉城门口汉子的说法和徐晦明的不一样。
徐晦明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瞳仁缩了缩:“乍一眼看是吊死,但尸体有啃咬迹象,五脏六腑仿佛被什么东西啃食掉,尸身空瘪干瘦。”
徐晦明就是在检查尸体时被当成凶手,抓进了县牢,官府不听他的辩解,查出他没有身份文书,出现突兀奇怪,有衙役作证,县令当场审判他有罪。
徐晦明本以为自己很快完蛋,没想到一坐就坐了几个月的牢。
从蝉鸣坐到落叶,活生生挨了几个月的酷刑。
安全下来后,疲惫感也随之而来。
徐晦明已经好久没有睡过稳觉了,他打了个哈欠,慢慢躺下来。
眼一闭,就响起了呼噜声。
种星他们见状退出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吕诚一回头,就看谢向阳一副沉思的样子,他一巴掌拍过去,把谢向阳拍了个趔趄。
“愁啥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明天一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的。”
谢向阳没说自己是不是忧心出去幻境的办法,微微颔首。
救回徐晦明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吕诚大大打了个哈欠,耸肩塌背进了隔壁屋。
邵衡眼神狐疑。
谢向阳望着黯淡的月光,声音低低的:“没什么。”
只是太顺了。
谢向阳心中不安。
这种不安,在翌日清晨,达到了证实。
“向阳,你看到老徐了吗?”
吕诚乒乓拍门。
谢向阳结束打坐,推门看到一张急切的脸。
“怎么了?他不在房间?”
吕诚点头:“我起来去找他,没瞧见人。”
这时,种星也被吵醒了。
他先进昨夜徐晦明歇下的房间看了眼,沉声问:“会不会出去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徐晦明一个即将砍头的通缉犯,不在屋里躲着,出去找死?
谢向阳环视屋内一圈,眉间稍动:“他的气味消失了。”
人有气,摸过碰过什么东西,属于他的独特气味便会残存下来。
徐晦明的情况是好像从没在这个屋子待过,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仿若人间蒸发。
谢向阳若有所思。
“走,我们去找他。”
吕诚急的抓耳挠腮,迷惑道:“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谢向阳瞥了眼苍穹,吐出两个字:“县衙。”
大家神色一凛。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落叶。
清晨的街头飘散着包子的清香。
热乎乎的小馄饨,浓厚酱汁的炸酱面和谢向阳他们擦肩而过。
人群朝着庆年坊,武厚大街涌动。
巳时,载着凶手的囚车便会从此路过。
吕诚看着百姓纷涌,衙役挥舞着诉棍维持秩序,越看心头越凉。
牢狱那边不会没有发现昨夜徐晦明的失踪,但现在这样,也不像要取消行刑的样子。
原本对谢向阳说法的轻微狐疑,现在也没了。
大家努力往县衙赶。
吕诚拉住一个捕快问:“大哥,晌午的砍头按时进行吗?”
捕快不耐烦挥挥手:“滚开,别当着囚车的路,想看热闹的滚边上看,午时行刑。”
吕诚被挤的快站不住脚,谢向阳眼疾手快,将他拉出县衙门口。
吕诚心里凉了吧唧的:“完了,他肯定在里面。”
“他到底怎么想的,不好好躲着,居然偷溜出去。”
谢向阳:“也许他没动呢?”
“啊?”
种星他们的目光向谢向阳投过来。
谢向阳不疾不徐道:“院子没有他出去的脚印。”
邵衡立刻想起谢向阳昨日的担心:“难道是它。”
种星嘴角半压,眼底深沉。
吕诚跟不上他们的思维,一头雾水:“谁,你们说的是谁?”
谢向阳指了指天。
吕诚后知后觉,颓丧起来。
幻境的主人果然没安好心。
一直在关注他们。
怎么办?
幻境的主人不想徐晦明脱罪,他们就是再劫狱,一日不出去,逃到天涯海角也没辙啊。
吕诚头都大了,看向种星,种星摇摇头。
他们进来这么久,连幻境的主人都没见过,谈何对付。
大家把希望的视线伸向谢向阳。
他们四人里,只有谢向阳和那玩意儿交过手,还成功把它惹生气了。
谢向阳垂眼沉思,脑海里循环着他们进入幻境的所有经历,电光石火间,他好像想到什么,过了会儿,他抬起头,眼神坚定道:“案发,作证,奏报,问斩,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行刑,这是一场审判。”
一场针对徐晦明的审判……
大家神情一震。
谢向阳继续说着:“徐道友可能做错了什么,或者惹了它误会。幻境的一切皆随怪物控制,它弄出了一个案子,安了个罪名,等待一场刑罚。”
“刑罚……”吕诚怔怔。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谢向阳挑眉:“不,我们还能救他。”
吕诚陡然呼吸急促起来。
大家期待地看向谢向阳。
“这个怪物非常遵守规则,循规蹈矩,他要徐道友死,却非要等官府奏报,秋后问斩――”
只因案发的时候是在夏日,春夏万物生长,秋冬凋零肃杀,古人顺应天时,秋分落叶,斩罪弑孽。
幻境同样如此,夏日不刑,秋后问斩。
徐晦明被抓走坐了好几个月的牢。
“它既然守规矩,那我们就和他玩规矩。”
第66章 念灵
*
咚咚咚!
西市的法场锣鼓喧天, 刽子手站在台上,一别一磨,铿锵铿锵, 沾满浓臭腥血的刀锋闪烁着阴森寒光。
“杀了他!杀了他!”
“为八里村全村人报仇!”
台下民意汹涌,声涛似浪。
吕诚被恐怖的声浪吓白了脸, 瞄了眼身边群情激奋的百姓,凑到谢向阳耳畔惶恐问:“向阳, 我们真的能行吗?”
他怎么有点腿软啊。
徐晦明行刑, 谢向阳和邵衡他们不会错过,此时大家隐藏在人群里, 周边摩肩擦踵,邵衡皱眉看着百姓们, 谢向阳却淡然无比:“你有更好的法子?”
“……没。”吕诚带着惶惶不安的心闭嘴了。
反正他们也想不出什么精明的法子救人,只希望谢向阳说得对吧。
午时三刻, 现代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准时行刑。
时间来到正午前。
台上, 刽子手淡漠地看了眼被带上来的犯人,例行询问:“可有未了之事?”他一辈子斩过多少凶恶罪犯, 并不因徐晦明八里村之案的凶手身份激动。
徐晦明却是第一次经历被杀头,还是砍到自己的脖子上,脑袋夹在枷锁里身子都得跟筛糠似的, 闻言欲哭无泪:“我,我是冤枉的!”
刽子手:“每个上来的人都说过这句话。”
“……”徐晦明内心悲戚。
他痛苦地想捂住脑袋,却因枷着手不能动,移动间, 突然扫到台下熟悉的眼睛。
谢向阳和吕诚他们瞪着四双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徐晦明陡然生起一丝希望。
谢道友他们来了, 会不会是要再劫狱。
他眼睛一亮。
可是随即想起自己睁眼又回到牢房的情景,眼神逐渐黯淡。
就算劫法场又怎样,再劫一次,也不过是多活一天罢了。
醒来他又会出现在牢房。
徐晦明绝望了。
他悲切地闭上眼,不敢看向朋友,脚趾蜷缩,污唇颤抖,痛苦呜咽。
台下,吕诚激动地大喊:“他看过来了,晦明知道我们过来了。”
种星低声呵斥:“小点声。”难道他想把当地人吸引过来吗?
吕诚讪讪捂嘴。
谢向阳:“快看,太守上台了。”
吕诚和种星急忙望过去。
范城太守亲自监斩,一身圆领官袍,面容肃穆。他左右手边,是梁山县令还有县尉等一众官员。
“咚咚咚!”
鼓声迎来高潮,密集的鼓点敲在羊皮鼓面上,同样落入人的心头。
吕诚愈发腿软心慌,他扶着种星的手臂,死死地盯着开始讲话的太守。
太守沉声地讲述了八里村的案情,神色严肃,语调悲痛。
“徐氏贼子在我范城作乱,戕害八里村百十条人命,其罪上达天听,下入地府,罪不可赦!
“今判,当斩!”
斩首令牌一甩,却听不见铿锵落地声。
太守诧异望去,只见台上不知何时,上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约莫十七八岁,正是年少之期。
他勾着令牌,指尖绕着牌子绳索转圈,甩出一道道漂亮弧度。
谢向阳眉眼含笑:“太守大人莫急,本人有事禀报。”
“噌!”台上的衙役反应过来,拔出杀威棒对准这个胆大的怪人。
“无论何事,不得干扰行刑,下去!”
谢向阳巍然不动,语气淡然但坚定:“此时事关行刑,事关八里村――和钟府的案子,请太守听我一言。”谢向阳虽不知为什么最近提到凶手时,没怎么听到钟府的字眼,但想了想,还是加了上去。
他话音未落,邵衡和种星他们也纷纷跳上刑场,嗓音洪亮:“请太守听我等一言!”
“荒谬!犯人在此,你们又要胡说什么!”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衙役们听令,就要动手,谢向阳拔高嗓音道:“审判不公,难道不许百姓提出异议?”
“我等有证据证明徐晦明与八里村之案无关,你等不问缘由,不查明真相,难道是要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吗?”
“向阳,要什么证据,这案子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他徐晦明一个人杀完村里人,还能一个个把他们吊死。”
有那功夫,他徐晦明不跑吗!
百八十人,一个个吊完都要累死好吧。
“日月朝暮悬,清浊不辩,天理何在!”
“天地不公!你不公!!!”
呼――
八月西风兴。
狂风夹杂着枯叶席卷而来,渺渺道音如淼淼潮水,天波地荡。
“嘘――”
一瞬间,天静了,地寂了,激动喧闹的百姓,举棒赶打他们的衙役,还有愤怒指点他们的官员们俱僵在一处,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
谢向阳唇角微勾:“终于出现了。”
吕诚怂了怂鼻尖,仿佛嗅到了什么缩在种星背后,“我想算一卦。”
算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种星无奈地看他。
大家静静地等待着。
狂风呼啸,天地似乎又恢复了热闹。
百姓们自顾自地群情激奋。
台上的囚犯却换了个人,一连八个排着。
冷酷的太守无情地甩落斩首令牌。
“我能动了。”徐晦明突然发现自己肩颈的枷锁没了,高兴地蹦Q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