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重新折回山洞。
洞里却静悄悄的,原本瘫在地上的人消失不见了。
吕诚傻眼了:“他不是发着烧吗?这都能跑?”
种星燃烧火符,照亮了山洞,开声寻人:“王潮生……”
谢向阳皱眉:“他应该没有力气挪动。”
邵衡平静地看了四周一眼,说:“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谢向阳察看的动作一顿。
他仔细回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们出去的时候,你们注意到那个出马弟子了吗?他出去了?”
吕诚脸色茫然:“啥?那个出马弟子不就是小妖怪的一个小跟班吗?他没和小妖怪一起走?”
邵衡眉头紧锁道:“我没看到他。”
仔细回忆起来,大家的确没怎么注意到那个弟子在干什么。
想起琅走时只带走了狼群野兽,大家面色微变。
“艹,一定是他把王潮生掳走了。”
“妖怪果然狡诈,一边说我们是骗子,结果自己偷偷掳人。”
吕诚气得直跺脚。
“不一定是他。”
邵衡不觉得琅有这样的心计。
谢向阳也赞同他的观点,琅东愤懑不像假的,但现在不好说些什么,紧要的任务是寻找到王潮生。
谢向阳闭上眼,神识覆盖山洞,不一会儿,睁开清亮的桃花眼道:“洞口后面还有个山洞。”
种星果断道:“我们没有看到出马弟子带着王潮生出洞口,他们一定是从那里走的。”
大家连忙追往山洞。
这个洞口很大,并不错综复杂。没多久,四人就来到了一个宽敞空旷的洞穴里。
和里面的巢穴相比,方才的洞口真的只能算是洞口。
温暖的巢穴里,被人凿出来了一张石床,床上散乱着几个木头玩具。
王潮生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两头小黑熊一左一右围着他,埋进他的脸部和身体舔,弄。
谢向阳率先跳上去,挡住一股不知哪里窜出的冷风,看了看王潮生,朝底下的三人微微摇头:“他死了。”
邵衡跳上去,帮谢向阳把王潮生的尸体搬下来,发现尸体上的雪花和湿漉漉的水痕,眸光深邃。
恰在此时,巢穴里传来吕诚惊讶的声音:“这里有个湖!”
大家凑过去一看。说是湖也不准确,湖很小,充其量就是个小水泊,看样子是两只小熊平常喝水的地方。
水泊上方破开一个大洞,雪花纷飞落下,水流从洞口缓缓流出,表面凝成一片冰霜。
小湖旁有拖拽的痕迹,显然,这里是王潮生的遇害地。
那名出马弟子不知从哪里知道洞内的巧妙,将烧得神智模糊的王潮生拖到湖里,然后从洞口逃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洞穴是有主人的。
王潮生之所以指使谢向阳带大家来山洞避寒,是因为这个山洞,就是他爱护的小熊的家。
两只小熊本在冬眠,陡然被恶徒的动静惊醒,睁眼看到熟悉的饲养员倒在水里,费劲把他拖到了石床上。
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往日爱逗它们玩耍的王潮生不动了,感受到他冰冷的皮肤,不断地舔,弄温暖他的尸体。
可惜王潮生再也醒不来了。
他的身体本就因为落水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出马弟子的再次加害直接要了他的命。
两只小熊因为陌生人的气息慌张不安,看到谢向阳他们搬走尸体也不敢动,躲在石床底下好奇地张着大眼睛。
王潮生面目平静,身体蜷缩,右手紧紧捂着袖子。
谢向阳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原以为那是凶手的线索,没想到袖子里隐藏着一个口袋。
方方正正的小口袋缝了条小拉链,打开拉链,谢向阳勾出来一根灰白毛发。
种星凑过来:“这根毛发有妖力残留,是那位秀秀小仙留给他的标记吧。”
吕诚从湖边走来,说:“毛发黯淡,妖力几不可察,这根毛发的主人已经死了。”
一缕风雪顺着洞口飘入温暖的巢穴,卷起一阵寒凉。
谢向阳眸光微沉:“等风雪一停,就抬他下山,找老镇长问问线索吧。”
斯人已逝,他们能做的,唯有把剩下的人找出来。
一夜过后,晨光微曦,有细碎的金光从洞口飘忽进来,雪停了。
谢向阳他们将王潮生的身体背下山。
在镇子边缘的小坡上,郭道长和一群人满身装备,打算再上山寻一趟。
看到谢向阳他们抬下一具尸体,微微沉默。
“这,老镇长刚中风,潮生又走了,我们怎么和老太太交代啊。”
吕诚大惊:“什么?老镇长中风了?”
“是啊,昨天大家上山后,老镇长就有点不行了,立马送医院去了。回头医生说中风了,嘴巴不能说话,手也动弹不了,还要再住几天医院呢。”
吕诚傻眼了,他们还打算找老镇长询问线索呢,现在王潮生死了,老镇长也中风,谁还能知道秀秀的去向?
“潮生自杀的事,就让我来和老太太说吧。”郭道长站了出来。
谢向阳却道:“王潮生不是自杀的。”
随后,他们把上山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和琅的约定。
邵程云憋不住,骂道:“靠!弄死王潮生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易坤师兄:“他不想要知道秀秀的下落了?”
郭道长皱眉:“招摇山来势汹汹,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位秀秀的所在地,要麻烦了。”
王易坤师兄安慰道:“有易坤和灵云布阵法在前,还有门内安排,不会有事的。”
种星语气微沉:“这里面恐怕不止有两方势力。”
任务完不成不要紧,就怕招摇山会借题发挥,提出什么要求。
但是他们现在思虑再多也无用,招摇山的事轮不到他们说话,郭道长把这里的事报了上去。
很快,就有有关部门的人前来问询。
因为任务紧,谢向阳他们没有去派出所,是当场做的笔录。
有警车呼啸着朝小旅馆的方向而去。
王家一共三人,王潮生死了,老镇长中风,就剩一个王家老太太,众多弟子认为线索可能在老太太身上,追着警车跑。
吕诚问:“我们也去吗?”
谢向阳没有回答,他扒拉出几张清心符,朝那些原本准备上山寻人的汉子走去。
“老兄,你们都是经常上山的,还记得王潮生最近一次上山是什么时候吗?”
这些人都是住在镇子边缘,或者经常上山讨生活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喊来救援搜山。
他们和王潮生这个正规的护林员很熟悉,经常在山里碰见,遇到危险能互相搭把手,闻言各个拧起眉头思索起来。
“我暴雪后就没上过山了,但是经常看到潮生从我家门前路过去山上,最近一次,应该是一个礼拜前吧。”
“不对,五天前,我看过潮生,当时他和一个女娃娃在一起哩。”
“女娃娃?”大家眼睛一亮。
大家想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秀秀,王潮生口中的救命恩人?
“是啊,潮生这小子也大了,可惜我没瞅到正脸,不知是哪家姑娘……”说到最后,汉子的尾音流露出一点叹息。
“原来那天他下山的时候,脸上笑嘻嘻的,是真的交朋友了呀。我看他笑得一脸春天的样子,还和老镇长笑话说潮生到了年纪,想娶媳妇了……”
当日的音容笑貌犹在耳畔,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日,王家竟落得这般模样。
几个汉子连连叹气。
吕诚愁眉苦脸:“五天了,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还能找到尸体吗?”
铜山那么大,一个也许是意外,也许是被人加害的小妖死掉了,尸体早就被野兽啃食或是藏起来了。
他看向谢向阳,想他拿个主意,却见谢向阳一副凝眉深思的样子。
邵衡道:“琅说过,秀秀的味道一直在铜山镇,应该不在山上,在镇子里。”
所以它们才会千方百计想进镇子。
警笛声又响起,法医将王潮生的尸体稍稍收敛一番,抬起给老太太认领。
谢向阳的鼻尖飘起了淡淡的腥味。
铜山镇,五天前,王潮生,秀秀,老镇长,琅……
电光石火间,有一根线将他们相连,若隐若现,谢向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狭长的桃花眼射出锐利的锋芒:“是祠堂!”
“王潮生身上的那根毛发有股淡淡的腥味,那股味道,我在琅的身上闻过,还在祠堂的那间小屋嗅到过。”只是他当初以为是野兽特有的腥味。
邵衡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怪不得老镇长连自家房子烧了都不管,先去关心吹倒了火烛的祠堂,果然是别有用心。”
吕诚和种星不知道他们在祠堂遇到老镇长的事儿,听谢向阳他们解释后,吕诚一拍大腿:“不过是一个小屋子,里面又没什么东西,老镇长不肯让你们进去,肯定是因为那里有古怪,但是那东西还会在吗?在你们走后,他会不会放不下心,又把尸体移了?”
大家心中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脚步一顿。
谢向阳径直往前,沉声道:“如果祠堂里的是秀秀的尸体,当日祠堂有那么多人在打扫,后来又紧接着被出马弟子找上门,老镇长没有那么多时间转移操作。”
再者,他已经记住了那个味道,不怕找不到。
镇子不大,不过眨眼功夫,王潮生的死讯已经传遍镇子。
东边的王家祠堂,几个老人聚在院子摇头叹息。
谢向阳和邵衡避开前门,直接领着种星和吕诚翻墙进了游廊,打开小门,他们直奔倒塌过的石屋。
这屋子原先就是个杂物堆,倒塌后也没变。谢向阳他们翻出了前晚烧掉一半的布帘,却没看到什么尸体。
屋子的味道还很浓,但是已经淡了不少。
东西像吕诚猜得那样,已经转移了。
日出东升,晨光逐渐变得灼热。
辰时快到了。
寒风里,隐隐传来一阵哀乐。
吕诚急得团团转:“这个唢呐声蕴藏着妖族特有的旋律,是它们来了。”
事到临头,谢向阳却眉目冷静,他踏出房门,清凌的眸光在屋子背后的池塘一扫而过,忽然抄过屋角下的一把锄头闷头扒拉起池子。
大家看了看背后的池子,又看了看小屋,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也抄起小屋内的杂农具开挖。
谢向阳把锄头扔给邵衡,说:“挖这,这里的草比昨天长了一寸,估计就是在这。”
邵衡对谢向阳的能力有种本能信用,没说什么,接过锄头埋头干活。
在场的四人,除了邵衡,其他人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小少爷,哪里会使农具,吕诚挖着挖着差点撅到脚上。
谢向阳干脆让他歇着了。
池子的角落杂草旺盛,大多是近年来累积下的,被老镇长一股脑全填埋了下去。
但到底是枯草,老镇长处理的时间又紧,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就清理开了,浑浊的水面下,露出个黑色行李袋。
袋子极大,可是捞起来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吕诚估摸着形状,语气惊悚:“这看着不像能藏一个人的样子,难道他还分尸了?”
种星认出袋子的防水面料,说:“不至于吧。”
吕诚:“有什么不可能的。”
谢向阳动了动拉链,发现这个袋子可能是新的,拉链完好,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尽管沉了一夜,袋子的防水功能还不错。
他们打开一看,里面露出一簇簇细长滑顺的漂亮灰白毛发。
随着拉链的解开,一具漂亮的狼尸完整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一头体型在成年与幼年中间的小狼。
深灰的狼毛油光顺滑,有妖力流动,隐隐散着流光。
她闭着眼,面色痛苦,浑身多处骨折,胸前有凹陷的痕迹。
触碰到一瞬间,谢向阳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在狂风吹倒石屋的日子,少女和王潮生约定后返回招摇山的路上,化作灵巧的狼身,穿梭在山林间。
突然,危险降临,铜山的石壁掉落一块巨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硬生生砸在了秀秀的身上。
幼狼在荒芜的深山里痛苦地呜咽,似乎在求救。
紧随其后的老人看到了面前的一幕,慌忙去救援,然而在对上那双湿漉漉的恍若人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手。
他看到了少女与自家孩子的邂逅,知道幼狼的不同寻常。
她是自家孩子的救命恩人,是他常常灌输在嘴边的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
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书房里的复习资料书。
王潮生从小对山林痴迷,当初不顾他的反对,堂堂一个大学生,去读了兽医,回来当了护林员,后来又想去南方见识更多的动物,被老镇长以父母在不远游按捺下了心思。
可是现在,另一个拥有着同样梦想的人出现了。
他偷听到了两个年轻人的美好愿望。
“你喜欢大山吗?听说南边的山风清灵秀,和北地不一样。”
“我想去南边看看。”
“我也想。”
“那我们就去同一片山头好了,到时候你继续当护林员,我当山大王罩着你。”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美好纯真。
老人看到了他们对南边的神往,他意识到,曾经有些按捺下去的东西,原来一直没有消失。
它在心房的深处扎根着,深深地,一遇甘霖雨露,便突破湿润的土壤发芽,长成苍天大树。
老人害怕了。
他看着幼狼痛苦的挣扎,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是的。
面前的东西是儿子的救命恩人。
这份恩,却太重。
就算他再次按下了王潮生的心思,就算他们去不了南方,又如何呢?
潮生的救命恩人啊。
所谓山神的故事,在全镇流传。
大家都知道,潮生是一个幸运地被山神救过的孩子。
他们频繁地在一起,时间久了,谁会不知道所谓山神,就是个长毛畜牲妖物呢?
人和人在一起是天然的,然而人妖殊途。
如果家里频繁出现了妖物,镇子上的又怎么看待他们家呢?
老镇长想到了自己的名声,想到了满镇的小动物。
想到了未来的风言风语。
他漠然地看着幼狼的死亡。
有的时候,不是做了好事,就能得到他人的感谢。
当一个人随手帮人拎箱子,扶人过马路时,对于这种小恩小情,大家感激在心,内心暖烘烘的,即使过了很长时间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