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铭从床上下来,双脚垂到地面上,声音低沉且沙哑,让祁落微微一愣:“来了。”
“嗯。”江翊点头,走到旁边的空床上,“最近怎么样。”
喻铭抬眼看他,眼睛里满满当当的红血丝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江翊的拳头再一次握紧:“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喻铭深呼吸一下,“我自己的病犯了,怨不得别人。”
祁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轻声说道:“我出去一下。”
江翊知道她要去按时吃药,毕竟没人在这时候身上背着个斜挎包包,却从没见她从中拿出任何的东西,心里一瞬间疼得抽搐,犹豫了一下,看见祁落已经快走出门,才唤了她一声:“你小心一点。”
祁落点头,推开了门。
喻铭见她出去,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问道:“她怎么了。”
江翊抿了抿唇:“把你的事告诉我。”
“你先说说她怎么回事,。”喻铭揉了揉眼睛,药物治疗让他的眼睛肿得厉害,“我的事等她进来一起说,她来都来了。”
“扩张性心肌炎。”江翊回味着那个冰冷生硬的词汇,用一种几乎死寂的声音说道“心律失常,心脏扩大,心力衰竭……”
喻铭打断他:“能活多久。”
“我上网查过,五年后的存活率是50%,但她远没有这么乐观。”江翊唇畔挂起苦笑,“我偷听过她哥和主治医生的对话,她最多三四年,少则一两年,除非做心脏移植手术。”
祁落一直没进来,他有点担心。
喻铭轻声问道:“你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刚开始听到觉得不现实不可能,我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后来接受了之后,就发现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
喻铭说道:“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江翊不置可否地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喻铭叹了口气:“祁落在你身边和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差别太大了。她套我话时的语气,你可能都认不出来那是你认识的那个祁落。”
“我总觉得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她也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好欺负。我甚至觉得她的心智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江翊默默地听着。
他想起那时的祁落,站在海岸线旁边,长发被海风吹的凌乱,她伸手微微拢起长发,说她母亲去世,父亲有个私生子,说她不会被任何人疼爱。
又或者是她在他身后被奶茶呛得掐他的后背,又气又笑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样子。
又或者是她站在舞台上颔首一笑,架起小提琴的样子。
又或者是她披上付叶清拿来的外套,冲旁边的女孩儿一笑的样子。
又或者是,喻铭口中那个逻辑清晰,语调冰冷戳心的样子。
到底哪个样子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呢?到底你是在用温暖的壳包裹冰冷还是在用冰冷保护脆弱?
江翊起身推门,看见外面正在尝试吞咽,脸色发白的祁落,心里一瞬间明白了大半。
无论是怎样的祁落,无论她内心是冰冷还是柔弱,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她都是脆弱不堪的。就如喻铭所说,她背负的东西是他们未知的,所以他不在乎她究竟是温柔在外还是冰冷在外,也就是说,不管是怎样的她,都需要他的存在。
他朝祁落伸出手,说:“进来吧,外面冷。”
祁落鼻尖通红,一张小脸煞白一片,见他出来,有点慌乱地把手中的药板攥得紧紧,想要把挎包拉链拉上时却被江翊制止。
江翊说:“包给我。”
祁落制止的手进退两难,又被江翊抓住手腕塞到了衣兜里。
江翊转身进门,祁落踌躇了一下,随后跟上。
喻铭见她进来,冲她笑了一下。
这场骗局终究会到头的。
祁落甚至没来得及跨过门框站稳,就被狠狠地拽到了门框之外,她一个踉跄差点从栅栏上翻过去。
江翊闻声转身,想伸手抓住祁落的胳膊,却被另外两个人摁在门内。随后就是“哐”的一声巨响,和门被从外落锁的声音。
和顾思晓冷淡而又戏谑的声音:“你们俩难兄难弟好好叙叙旧,我跟这位朋友先聊一聊如何?”
江翊的脑袋一瞬间几乎要炸开,他几乎是扑到了门上,使出全身的力气捶打那山看起来不算牢固的门:“顾思晓你他妈给我把门打开,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就让你死!你听到没有?你别给我装死!”
祁落怔然站在门外,肩膀被人制住,药也不在身上,她不敢有太大情绪起伏,可江翊的声音她却逐渐听不见。
她索性闭上眼睛听自己的心跳,与此同时顾思晓的人掰动她的肩膀示意她转身,她照做,手指却微微颤抖。
只要不要带她去黑黢黢的房间,只要没有腐烂地菜的味道和污泥与湿润苔藓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可以忍下去。为了江翊,为了喻铭,也为了她自己。
深呼吸,然后睁开眼,面前是白色的瓦墙,看来那些人只是把她拽到了一个江翊听不见对话的地方。面前还有顾思晓放大的脸,她终于看清了这张脸,很锐利的一张脸。
顾思晓笑道:“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祁落回道:“承蒙夸奖。”
顾思晓叹了口气:“你害怕吗?我看上去有这么凶吗?”
祁落没回答他,只是盯着他看,沉默良久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顾思晓:“什么?”
祁落摇头:“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找你做什么?”顾思晓微微俯下身子,指尖划过祁落的眉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戏谑,“看上去你比他们都聪明,你先说说你看出了什么?”
“你对我了解多少?”祁落反问。
“想套我话?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当然能猜出来我调查过你。”
祁落挑眉,微微一笑:“比如?”
“你小时候父母离异,母亲出国经商,你经常跟着外婆生活,也一度自己照顾自己。”
祁落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破绽地假笑:“没有了?”
“不过有件事,我估计你也不想提起。”顾思晓斜靠在墙上,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被江翊踹了不知多少下的门,对江翊的怒骂置若罔闻,“不过你母亲的保密措施做的确实不错,这情报我费了不少心机才弄到手。”
祁落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被锁上的门,然后把头转过来,眉眼中的温和彻底揉碎:“江翊,把嘴闭上。”
她很少这么凶别人,江翊捶门的手一抖,瞬间失声。不过听祁落还是中气十足的样子,好歹她还安然无恙,便松了一口气。
喻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就是这样,祁落不一样的时候。”他的声音有着过度的轻微,听上去甚至有些心虚。
江翊垂下头,把刚才喻铭的话来回咀嚼,猛地把头转过来:“她是你骗过来的?”
喻铭太冷静了,不像是会和他一样认为祁落会有危险的样子,从祁落在他眼前被拽走到现在,喻铭甚至没下过床,表情甚至没有丝毫的松动,只是紧紧地蹙着眉头。
他三步变作两步冲上去拽住喻铭的衣袖:“你到底在做什么?”
喻铭用手握住江翊的手,苍白的皮肤下血管凸起,他脸色僵得令人胆寒,从呼吸到语气,一切让他整个人显得像个死人一般:“江翊,我想回去。”
“你……”
“我想沈悦了,我想回去。我不想承担这些了。”
“我不是个博爱的人,我自私,我真的累了,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江翊松开手的瞬间,看到窗户的如血残阳,那里有金色的阳光将白色的游云染成血红色,在世界坠入黑暗的前一刻。
他们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
顾思晓你小子终于出现了
第24章 威胁
==============
祁落从外面推开门,看见江翊坐在门边,喻铭坐在一片洁白的床上对着她笑。
没人知道她和顾思晓到底说了些什么,倒是江翊微微发红的指尖和喻铭凌乱的衣领让她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关上门,深深吐出一口气,随后有些脱力地靠在门框上。眼睛有点酸涩,但是一向通透如她却不明白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打算走向喻铭,和他稍微聊两句,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江翊制止。黑暗中她看见江翊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失落地摇了摇头。
他沙哑着声音对喻铭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卷进来。”
“是我害了你害了沈悦,你本就是应该过平静的生活的。”
“我去找顾思晓,当年的后果我来承担。”
祁落没接话,只是看着喻铭。喻铭眼眶慢慢泛红,半晌吐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想把祁落卷进来。但是我怕他们对沈悦做什么……”
“江翊,当年的事我怎么可能没后悔过,如果我没逞强道明真相,他们就不会找到我,就不会对我做那些事,就不会……可是再让我回到那天……”
江翊出声:“是我招惹的他。”
“我没资格要求你替我承受这些,喻铭。”江翊露出一点点苦笑,“这么多年你承受了多少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自责。刚才的事确实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我从没认为你该替我承担这些事。”
他说完这些话就想转头向外走,却突然顿住:“明天我让刘叔来接你去佑安,着意手底的那个疗养院,那边他们不敢动你。”
“其实你来这里找他的时候就应该告诉我,你提前去佑安,他们就不敢动你了。然后他们就会来找我,我来替你。”
“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还是可以替你……也不对,本就是我才对。”
他抽身向外走,只剩祁落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那个江翊塞回给她的包。她知道江翊一会儿会回来,毕竟她亲眼看着顾思晓等人坐车离开才开门进来。
她知道江翊会去找顾思晓,为了不让他们碰面她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拖延时间。
祁落找出一袋葡萄糖制剂,咬破了塑料袋,低头给江翊发消息:“回来。他们早走了,有事明天商量。”
她坐到喻铭对面,看着喻铭瘦削的脸颊,叹了口气:“你不要自责,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来的。”
“我自己知道危险,你要是真的想保江翊不会让我来的。你最多让我找人过来,而且你不知道我和江翊现在情况如何,只是半真半假地告诉我这件事,你根本不知道我会不会过来,所以大概率你是当着顾思晓的面打电话给我,并且告诉我江翊的行踪的。”
在她和江翊一起推门进来,就发现房间里仍旧是有监控的。
以喻铭的行动能力根本不可能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向她透露江翊的行踪。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和江翊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江翊过来,是因为他们拿沈悦威胁你了,他们能调查得到我就一定能调查得到沈悦。”
“我没告诉你这么多事。”喻铭手指蜷缩进床单,“你知道我们三个的事情?”
祁落反问:“你以为只有他们会调查?”
“接到你电话之后我连夜赶到琰州,这一路我能调查到不少事情。”
“我托了大概两三个人就问到了你爷爷,毕竟不是什么隐私的事情,他听说我是你们俩的朋友就把那年的事都告诉了我,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
“你还记得有次你拆那些血淋淋的快递时被沈悦碰个正着吗,当时沈悦就告诉我了。”祁落微微喘了一口气,“我使劲回想了那件事,那时她最后告诉我她记得那个寄件人姓名是个x。再将你的病因等联系到一起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听到沈悦的名字的时候,喻铭瞬间抬起了头,祁落摇了摇头:“我没告诉她,我是偷偷过来的,放心吧。”
“这次的坑是我自己要跳的,就算当时我就意识到你是故意让我过来的,我也会过来。其实没什么区别,你让不让我过来这都是陷阱,既然江翊会跳,我就会陪他一起跳。”
“他应该告诉你了,我没有多少时间那件事。”
“明天你去佑安之后,就别胡思乱想了,剩下的事情我陪他解决,把身体养好,早点回到沈悦身边去。你这样她会心疼的。”祁落站起身来,“我得去看看江翊怎么还没回来。”
“等等。”喻铭唤她,“祁落。”
“嗯?”
“谢谢你。”喻铭露出一个极其苍白的微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
祁落微笑:“你别胡思乱想,江翊那家伙不会怪你的,你比我更了解他。”
“选择是自己的,有人拿江翊威胁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经历过这些事,什么友谊都散不了。咱们还是孩子呢。”
待祁落出门,喻铭狠狠地瘫回床上,心头一阵苦涩。错了,都错了。他想。
祁落不会做出选择,江翊也不会。
如果有人拿他们其中一个来威胁另一个,后果会截然不同。用江翊威胁祁落的人,或者用祁落威胁江翊的人,会被这两人活活逼疯吧。
毕竟当时,如果祁落没有出声让江翊闭嘴,为他打下那一针镇定剂,江翊下一秒就能拿他自己去威胁顾思晓放人,两个知道怎么拿捏对方软肋的人,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拿捏住软肋?
但无人知道祁落不会是什么很好的软肋,她能做到步步为营把敌人杀个大满贯,不动声色地大获全胜。
毕竟在顾思晓调查中的祁落只不过是个温顺柔和,为人和善的十六七岁小姑娘罢了。
喻铭觉得自己其实赌赢了,祁落会来,而有了祁落这将是一场必胜的战役。
没人再能威胁他们了。
他站起身,颤抖着手,翻上桌子,给那始终伫立于黑暗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狠狠一拳,金属碎片在静谧中碎了一地。
祁落走下楼梯,看见江翊站在初降的夜幕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走到他身侧的时候,听见他含在笑中的低语:“祁落啊祁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祁落没有正面回答他,和他一起看地上的影子:“刚刚喻铭跟我说这是你们三个人的事,我觉得不对,这是你们四个人的事。”
“四个人?”
祁落没吭声,半晌沉默后说道:“我也不确定,但是你那时候太小了,有些事情,那时候的你认定了之后到现在不太容易起疑,但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DD你有没有考虑过,顾思晓和顾思桀是两个人?”
江翊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对顾思晓的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喻铭爷爷只告诉了我你替他顶罪多次的事情。”祁落问道,“在你第一次替他顶罪之前,你对他有没有什么别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