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偶然遇到六扇门同僚,看着对方崇拜的眼神,温善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一问之下,温善愣了。
第二天,他难得亲自去了一趟六扇门,以往那些看不惯他行事、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们,都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以往那些因为他身份讨好他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真实的崇敬。
温善飘了,温善有包袱了。
在飘飘然中,温善渐渐增加了来六扇门上班的频率,为了不被旁人戳穿,他从最基础的地方学起,每日勤学不辍,认真工作,他本就聪明,这般下来,进步堪称一日千里。
以往除了玩乐,其他事都别想劳动他半分的温善,后来一次为了缉凶,带着手下几个捕快,离京千里,追出了数个城池,两日不眠不休,硬生生将那个杀人越货的凶犯缉拿归案。
当时他心里的成就感,比往日拿银子砸到了青楼最高傲的那位美人一笑时,还要满足得多。
后来他成了真正的名捕,某日看着父亲欣慰的眼神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被堂姐坑了。
父亲对他的堂姐温知意评价极高,温善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您单知道我名捕的称号是她闯出来的,那您知不知道当年我在花街柳巷的名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啊?
每每想起这段往事,温善都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故而此时看见温知意,也没什么好脸色。
温知意也不和他计较,开门见山:“我找到戚滟滟了。”
温善瞬间来了精神:“在哪儿?我这就带人去捉她归案!”
“在皇宫,”温知意如实以告,“栖芳殿。”
温善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戚滟滟就是戚静流。”
“贤妃娘娘?真的假的,你不会拿我开涮吧?”温善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温知意。
温知意顺手给堂弟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骗你做什么?”
温善整整愣住了半柱香时间:“所以,我不能去缉捕她。”
“当然不能。”
“我甚至不能告诉六扇门其他人这件事。”
“为你自己着想,没错。”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温知意摊摊手:“我以为告诉你真相,你会好过一点的。”
“并没有。”温善面无表情。
温知意愉快地笑了,拍拍他的肩:“你继续忙吧,我先走了。”
温善抽着嘴角,怀疑堂姐出生开始就是为了克他的。
第15章 第 15 章
温知意走在街上,几年没回京,除了亲人朋友,她最想念的就是京里的美食。
她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一边盘算着回京这段时间来,还有哪家酒楼的美食没有去品尝过。
说来也巧,刚刚和温善分别,这边在街上,她就看到了温善的父亲。
“小叔?”温知意打招呼。
温家能历经几朝屹立不倒,靠得一向是层出不穷的人才。如今在朝中势大,倒也不全靠内阁首辅温文语一个人独力支撑,眼前这位被温知意称为小叔的人,正是温文语的嫡亲弟弟,时任当朝三品户部尚书的温文越。
三品大员,纵然比不得内阁一品首辅,但也是位高权重了。何况,他任的还是户部尚书这种管钱粮的肥差,不管哪个部门要拨款都要经过他的手,平日里其他官员就算不想方设法拉拢关系,至少也不会主动去得罪他。
温文越和长兄关系一向极好,对侄女温知意更是一向喜爱有加,见到她便招呼她过去,笑着问:“终于舍得回京了?”
温知意闯荡江湖的事,他也是知情的。
温知意笑笑:“小叔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约了人谈点事,”温文越道,“遇到你正好,你婶母在给你备添妆,正愁不知你喜欢什么首饰,旁边就是青玉阁,待会儿和我一起去挑选一些。”
青玉阁是京里最有名的制首饰的铺子,价格极为昂贵。
温知意也不和他客气,小叔对他们这些孩子一向大方。以往她还在京里时,每年都能收到价值千金的礼物。
两人在青玉阁中漫步,随意挑选着。
虽然是最有名的首饰铺子,但由于昂贵的价格,楼里客人并不多,再加上铺子占地较大,乍看上去还有几分空旷。
两人因此得以放心谈话。
“陛下赐婚,小叔还未对你道声恭喜。”
温知意苦笑:“小叔你就别调侃我了。”
温文越倒是怔了怔:“怎么,你不满意这桩婚事?”
温知意咬了咬唇:“当然不能说是不满意,我未来的夫婿,是个很好的人。”
“我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
这次轮到温知意怔了怔:“你为何会这么想?”
温文越道:“你们不是一同驻守栎城吗?我以为你父亲终于肯点头,是因为你们对彼此有些好感。”
“没有,他只当我是朋友,何况,他还不知道薛温酒就是温知意,”她解释道,“我父亲肯点头,大概也是因为穆云起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英俊潇洒,年少有为,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正人君子。”
“你对他评价很高。”
“我实话实说而已,他确实值得这样的评价。”
“你打算何时向他挑明你的身份?”
“大婚的时候?”温知意脸皱成一团,她很少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我猜他一定会很失望。”
温文越笑了:“放心吧,没有人看到你会觉得失望的。”
“要是穆云起就是很失望怎么办?”
“那就告诉我,小叔帮你揍他。”温文越摆明了帮亲不帮理。
温知意被他逗笑了:“我骗了他,还要找人揍他,哪有这种道理?”
“也是,”温文越笑着看她,“再说,我们的女将军,也用不着找别人,自己就能亲自动手。”
此时有其他顾客走近,两人便不再聊这些话题,转而专心挑选那些首饰。
“试试这套芙蓉玉的头饰吧。”温文越对温知意道。
温知意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这套芙蓉玉很漂亮嘛。”
“那是自然,”温文越颇有几分得意,“我给芸娘挑的首饰珠宝,她一向满意得很。”
芸娘便是温文越的正妻,温知意的婶母。
温知意知道这两人一向夫妻恩爱,调侃道:“像小叔这般会挑选首饰的男子,倒是少见。”
温文越摆摆手:“得了吧,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耐烦这些。后来,还是遇到了芸娘,才学会了这些。”
温知意认真看着他。
温文越眼神里带上两分笑意:“遇上了那个人,你想让她开心,有些事自然就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会与不会,无非是用不用心罢了。”
温知意若有所思,她自幼聪慧,习文习武都是进步神速,唯独于情之一道向来不怎么开窍。
温文越拍拍她的肩:“你将来会懂的。”
温知意在青玉阁侍女的帮助下试了几套首饰,每试一套那机灵的小丫鬟都舌灿莲花,把温知
意的美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温知意没怎么当真,她觉得这都是青玉阁为了贩卖珠宝的小手段罢了。
小丫鬟挺委屈,她确实是真心夸赞,眼前姑娘这般美貌确实难得一见,什么风格的首饰都驾驭得了,人还温柔礼貌没什么架子,她夸几句怎么了?
试了几套,温知意就懒得再试。以她身边若没有丫鬟帮忙,就干脆一根发带解决发型的德性,显然是对珠宝首饰没什么太大热情的。
温文越也很清楚侄女这幅德性,看了她试戴几套不同风格的首饰,心里也有数了。也不用她继续试戴,他一边和温知意聊天一边在多宝阁间穿行着,看到合适的就随手让侍女包起来。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要不是知道他是家底丰厚的温家人,极有可能会被同僚参一本贪赃枉法。
眼看他差点搬空了人家半家店,温知意不得不出面阻拦了一下。
“毕竟为你添妆,一生只有这一次嘛,”温文越想了想,“也有可能不止一次,但我挺喜欢穆云起那小子,所以还是希望就这一次的。”
“小叔……”温知意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首饰,不过将来在京里,各种各样的场合,总是用的到的,”温文越笑了笑,不再逗她,“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你需要的那些首饰,就交给你未来的夫君为你挑选吧。”
未来的夫君?温知意想象了一下穆云起满脸温柔地在她发间插入一只簪子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穆云起是百炼钢,不是绕指柔。
——
和小叔告别后,温知意踏出青玉阁的门,迎面撞上了马雨峰。
对方正满脸震惊地打量她:“果然是你,刚刚在青玉阁里,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
“马公子?”温知意打招呼,“有段时间没见了。”
“薛姑娘,你居然真的跟着穆云起来了京城?”马雨峰神色里还有几分茫然,“可是,刚刚和你一起那位,不是……那是温尚书吗?”
“没错。”
“温尚书是荣华郡主的叔叔……”
“我知道。”
马雨峰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逐渐扭曲:“你恨穆云起为了郡主抛弃你?所以你勾引了郡主的叔叔报复他?”
温知意:?
您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什么不去写话本?
马雨峰感叹道:“怪不得薛姑娘当初说不需要我的照拂。看来,就算被穆云起抛弃,凭薛姑娘这张脸,随时随地都能另攀高枝啊。攀上的,还是温尚书这般有权有势的男子。”
温知意完全不想知道他这感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薛姑娘也是有本事,刚刚在青玉阁里看见你们,温尚书对你倒是大方,一掷千金。”马雨峰看了看手中的锦盒,那是他刚刚在青玉阁内为心上人夏婉芸选的一对儿耳坠。
夏婉芸一向喜欢青玉阁的首饰,但青玉阁价格太过昂贵,他之前为了贿赂李公公又花了一大笔银子。以他此时的财力,也只能偶尔买上一样小东西去哄婉婉开心。
想到刚刚温尚书一掷千金,差点搬空了半个青玉阁的模样,他心下颇有几分复杂。
“你这一身也都是温尚书为你购置的吧?”马雨峰上下打量温知意,“看起来倒是富贵逼人,和你在栎城时的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温知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很想告诉马雨峰她这身衣服其实是温尚书他哥温首辅给她购置的。
但眼看「攀上了旧情人的未婚妻子的小叔」都已然让马公子震惊至此,温知意打算还是别让「攀上了旧情人的未婚妻子的爹」这种念头去摧残他的心灵了。
马雨峰继续大放着他的厥词:“温尚书与夫人恩爱之名传遍京城,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温知意叹了口气:“告诉我,马公子,你长这么大,被人打过吗?”
马雨峰茫然:“没有呀。”
没挨过揍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温知意看着他,特别想帮他弥补上这一段空缺的人生经历。
第16章 第 16 章
京城里其实有不少怨偶,这一点丝毫都不令人惊讶。想想也知道,那些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和大少爷们,大多都是出身富贵,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些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人,又如何能在一夕之间学得会忍让体贴呢?
穆云起的父母就是这样一对儿,他们冲突了一辈子,谁也不愿对谁低头,最终的结果就是穆云起的父亲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而母亲对外维持着高门贵妇的尊严,关起门来却喜欢拿那些娇滴滴的妾氏出气。
穆云起的母亲拦不住父亲纳妾,父亲也拦不住母亲折磨那些女孩儿。
这大概也是穆云起对他和荣华郡主这段御赐的婚事没什么向往之情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穆云起已经足够聪明到明白传言不可尽信,也知道不能根据传言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
但温家的小郡主,那才真的是含着银汤匙出生,一生顺遂众星捧月地长大。说她其实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一点脾气都没有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人,穆云起也不能信啊。
想到这里,穆云起觉得自己有失偏颇。首先,自己肯定不会像父亲一样不停纳妾,其次……
其次什么呢?
穆云起捂脸,他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
荣华郡主没有做错任何事。
根本的问题也不是郡主的脾气可能不对,而是这个人不对。
他想要的是另一个人,他想要的是薛温酒。
穆云起略带痛苦地,终于在内心对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只是近两月未见,他就在想念她,想念到差点把赏花宴上碰到的人误认为是她。
这也太悲催了,在他们两人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面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刚想到这里,穆云起听到窗外一丝异样的声音,正戒备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轻功很漂亮,人也很漂亮。
然后,穆云起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他脑海中「此生不复相见」的人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穆云起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位「幻觉」姑娘仍然像他记忆里那般好看,此时正笑吟吟地拿着一坛酒问他:“要不要一起喝酒?”
穆
云起怔了怔,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是动作迅速地关紧门窗。
薛温酒看着他关窗的动作,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搞得好像我们要偷情一样?”
穆云起被她的口无遮拦呛了一下,也算是回忆起了当初在栎城朝夕相处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大概每次他的思维刚往情情爱爱的方向一跑偏,就被薛温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掐灭在了萌芽里。
就像现在,他刚刚借着回忆薛温酒酝酿起来的那点旖旎缱绻的情绪,被对方一句「偷情」砸散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他们当初能成为知己的一个原因——跟薛温酒相处的时候,他几乎从不会被任何负面情绪所围绕。
“你怎么来京城了?”
“怎么?不欢迎?不是你当初说希望我路过京城的时候能来找你喝酒吗?”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是你最喜欢的松醪酒哦。”
“当然欢迎。”穆云起笑了,见到薛温酒,他的确是真心高兴。
他只是有些担心伯父发现她。
等等,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像偷情……
穆云起意识到自己又被薛温酒诡异的思维带跑了,无奈摇摇头。
温知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扔给穆云起:“这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