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轼瑾死死地拽着兄长的衣领,逼问着他的回答,垄钰城看着他面目狰狞的脸,用力地闭了下眼睛,沉下一口气说:“小瑾,娘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她不会高兴的。”
垄轼瑾的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失望地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冷漠地说:“好……我警告你,不要来妨碍我!”
垄轼瑾掩藏住气息,愤怒地从白鹤山一路御剑离开,刚从山头下去,就看到右护法正懒洋洋地坐在约定地点等着他。
见到垄轼瑾带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回来,右护法笑着问:“见到你哥了?”
垄轼瑾咬着后槽牙瞪他一眼,示意他别没事找事。
右护法安静片刻后,忽然抬起自己那张色如春花的脸,一只手撑着脸颊,对垄轼瑾问道:“少主,你大哥把你一个人扔在玄阴会这么多年,你再次见他的时候,心里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想杀了他的感觉算不算?”垄轼瑾冷冷地说,迁怒似的踢碎了脚边的石头。
右护法沉默片刻,又问:“……那如果你哥不是故意的呢?”
垄轼瑾冷笑一声,“呵!他都有脸这样做了,故不故意的,重要吗?他难道还有脸说自己是我哥?”
“……哦。”右护法罕见地有些魂不守舍,在凌冽冬夜里拿着扇子一个劲儿地扇来扇去,扇得自己头发四处乱飞。
“啧。”垄轼瑾皱起眉头,嫌弃地离远了一些。
他狠狠地踩了几脚地面以后,突然抬起头,装作无意地向右护法问道:“你前几天不是跟我哥身边那小丫头在一块吗?见到我哥了吗?”
“没,我怕被认出来,就主动避开他了。”右护法微笑着说:“少主,那我们的计划……?”
“不用停。”垄轼瑾看上去有些失落,他本来是想问问垄钰城有没有提过自己,但是现在来看,右护法显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必要问了。
“……他越是不让我们干,我越要让这修仙界天翻地覆,让他们所有人……都给我娘偿命!”垄轼瑾眉宇间带着几分狠意。
右护法回过神来,微微撇了垄轼瑾一眼,心想疯子果然是不会回头的。
他眯起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愉悦地说了声“好”。
随后,两人的身影一起隐没在漆黑的深夜中。
***
后天就是第三轮比赛了,届时一千名修士都会进入中央会场第一层里的丛林。这片丛林完全是由不同灵力属性的修士用灵力人为建造出来的,金果就藏在丛林正中央。
这些李七庄都知道,裴倨也早早就告诉过他们,到了丛林里面,大家就分道扬镳。
只是――
李七庄看了眼裴倨,他左耳下的黑玉吊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在篝火中微微摇晃,小半个月里,除了参加比赛,他们几乎没有见到他的机会,因此若是现在不问,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裴倨在她开口之前就转过头来看向她,他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李七庄,淡淡道:“说吧。”
李七庄对他未卜先知的行为颇感诧异和惊奇,沉默片刻后,她定定地看着裴倨,声音干涩地询问道:“裴仙君,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以后的路……究竟该往哪里走?”
裴倨看着十年以后以“画圣”之名闻名于整个沧溟界的李七庄,她脸上有着对裴倨的畏惧和崇敬,但是在这一切之下,还有一丝对自身未来的迷茫。
她现在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给她指出一条路,亦或者说――推她一把。
裴倨平静的视线从她略显锐利的双眼移到背后的卷轴上,他静默片刻后,对李七庄肯定地说:“不用担心,你今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至于你的路――往东走。”
他说完以后,没再给李七庄追问的机会,缓缓站起身,御剑消失在夜色中。
“捌玖拾”同时松了一口气,李七庄怔然地盯着裴倨的背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许久回不过神来。
李七庄原先极短的头发已经长到耳际,稍稍掩盖了她身上有些锐利的英气,她盯着眼前的一小簇篝火失神,但是又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一团火,无法真正地平静下来。
李七庄之所以是个散修,除了她从前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灵力使用方式以外,也是因为她对周围的人都太过警惕,从未真正放下过戒备心,也不想真的加入一个门派。
这些日子里,不断有五大门派的人对她伸出橄榄枝,邀请李七庄加入自家门派,而李七庄始终无法忘记的,还是自己奔逃出东大陆时亲眼所见的场景。
那时候她才十七八岁,但是在东大陆已经算是没出嫁的老姑娘了。
当父皇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李七庄面对着几个兄长和父辈的执意相逼时,她忽然感到一股离奇的愤怒。
他们把她的笔折断,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撕毁,画下的画卷也全部烧个一干二净,依旧遏制不了李七庄胡思乱想的“野心”。
李七庄学着忍耐一切,只是她越退,周围一道道指向李七庄的职责和压迫就越重。
李七庄想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彼此之间明明有着最深的联系,即使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逼她走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外面那么大的世界,为什么不许她去看一看呢?
“我不嫁人!”
当她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时,李七庄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愤怒之下又掩埋着一层薄薄的悲哀。
李七庄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公平”这一说吗?
从前她读诸子百家,读《起源录》,读《大道为公》,她明明读了很多很多书,为什么书里那些前人们所描述的景色,她一眼都未曾见过呢?
就因为自己是女子吗,因为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荒诞的一切吗,在这个腐朽的地方哪里有“公平”这一说啊?
南大陆有着最顽固的、最不可侵犯的“秩序”,它把所有人都被框在边界里,不许任何人挑战它的权威,一个人的理想与希望,在“秩序”面前,全部变成随随便便就能扼杀的东西。
李七庄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她抱着自己双臂慢慢蜷缩下去。她蜷缩在自己房间里,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瘦弱的背上只凸显出料峭的脊梁。
李七庄的弟弟躲在门后,看着向来温温柔柔、爱对自己笑的姐姐一改从前熟悉的模样,变成父亲口中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忽然害怕地大声哭起来。
李伯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眼都不愿意看向自己,也不明白父亲和哥哥要用那么严厉的声音对姐姐说话,姐姐是做错事了么?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向父亲承认错误呢?
可是姐姐以前明明说过,不管做错了什么,只要肯认错,有一颗认错的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呀……
李伯羽的哭声成了这片凝滞空间里唯一的存在,刺耳的孩童哭喊声不绝于耳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他们的父亲忍无可忍地让宫女把小儿子带走。
李伯羽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地伸出手,大喊着:“姐姐!”
李七庄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着不过三头高的幼弟哭花了脸,小小的身影被人拉着,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李七庄的嘴唇始终抿得死紧,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她的眼神像谭死水一样,一句话都没对李伯羽说。因为李七庄忽然意识到――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李伯羽,很快也会变成像父亲和兄长们一样的男人。
她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脏被苦涩和绝望塞满,在父亲甩袖离开的背影中,在宫女和太监叽叽喳喳的劝告声中,李七庄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当天晚上,李七庄带着匆匆忙忙整理好的包袱,从皇宫里逃走了。
除了包袱里的一支笔,背后背着的一那卷半人高的,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的卷轴,她什么都没有带,甚至连那头长至腰身的乌黑长发也被她削下来,留在了未央宫里。
凭借东大陆微薄的灵气,御剑逃出宫里的李七庄终于第一次摸到了自由的长风。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像她所带走的卷轴一样――一切都从空白开始。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所有修士再次汇集在中央会场上,他们按照上一轮比赛的名次顺序挨个进入下面的丛林中。
司吉月罕见地没有一直盯着裴倨看,她的目光死死盯在祖宜春和祖宜秋身上,因为太过明显,周围一圈人都注意到了。
即使输了比赛,她脸上那股任性的骄横劲儿依旧不减,让人不免怀疑她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去找人打架。
卫承兴稍显头疼地拉住司吉月肩膀,桓叶也从后面抱住司吉月的腰,单安平在旁边劝道:“组长,组长,算了算了……”
三个人一起,依旧拉不住闹腾的司吉月,她冲着祖宜春和祖宜秋两人大喊一声:“喂!”
蒙着眼的祖宜春扭头看向她,他和弟弟祖宜秋身上还带着最后一场比赛中受的伤,司吉月闭着眼,继续喊:
“下次,我们不会输给你们的!”
祖宜秋和祖宜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对司吉月遥遥点了下头。
第一个走进丛林场中的小组自然是裴倨五人。与格斗场上单调的打斗不同,在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俱全的真实环境中,更能体现一个修士的综合实力,还有五个人的默契程度。入场的时间越早,就代表着有越多的时间寻找金果或是布置陷阱。
一些范围太大的法器和招式自然也难以使用,这是为了方便看台上的观众从高处观赏不同地方进行的战斗。
在最后一个小组也进入丛林以后,一个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他金冠束发,一拢绛红劲装,腰佩黑金长刀,光是那张极具辨识性的脸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但他犹嫌不够似的,张扬地从几位掌门面前踩着法器飞过,行事作风张狂至极,有不少修士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这个人就是……”
“红莲修士李星火?”
“小声点!别惹麻烦……”
垄钰城早已给大师兄留出了身旁的位置,李星火坐下以后,他主动询问道:“师兄,你任务做完了吗?”
“嗯,一结束我就来了,”李星火对师弟点点头,同时目光在下面飞快地搜寻着司吉月的身影,“那小孩呢?我来得晚了点儿,这一个月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师妹已经进去了……”垄钰城把白鹤山最近发生的怪事都简单地对大师兄一说。
与此同时,丛林中的司吉月五人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是裴倨所在的小组。
“这可真是,”卫承兴意味不明地挑眉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61章 小情侣
裴倨也慢慢转过头来, 他透明琥珀一样的淡色眼眸中没有几分情绪波动,看向对面五人的目光中,平静的意味大过审视。
卫承兴跟裴倨眼神相互对峙片刻, 又悄悄看了一眼司吉月,观察着司吉月的态度。
自从撞见曾天向司吉月表明心意的那个傍晚开始,卫承兴对于追求司吉月这件事的态度就认真起来, 不仅各方打听司吉月的喜好,也靠莲华门的情报优势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经历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因此卫承兴自然也知道司吉月和裴倨曾有一段婚约的过往。
他眯眼看向裴倨,这个男人扫过所有人的目光好似都是一样的傲慢冷漠。但卫承兴目不转睛地观察片刻后,还是发现他看向司吉月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司吉月正在挑选合适的剑,卫承兴冷冷瞧着裴倨,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 裴倨少说也死了几十次了。
卫承兴看向裴倨的目光里带着警惕,都已经解除婚约了,还这副藕断丝连的态度, 让卫承兴打心底里不爽。
“我们来比一场吧!”司吉月刚兴致勃勃地说完,就被站到自己身前的卫承兴挡住。
卫承兴脸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挑衅,对裴倨阴阳怪气道:“既然是主动离开,裴仙君相必也不好意思吃回头草吧?”
桓叶听此, 虽然没明白现状,但是也上前了一步,跟卫承兴一样站到了司吉月身旁。
司吉月跟单安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不明白桓叶和卫承兴身上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敌意。
裴倨始终一言不发,他提着剑站在高处, 居高临下的目光好似穿过两人的身影,看到了后面小小的司吉月。
霍玉宸懒散地半抬起眼看向他们, 他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微笑,默默掏出金扇,扇钉掉落下来,一整把金扇散落成几根扇骨,破开风声向前面疾速飞过去。
司吉月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视线向后一瞥,从扇子的高度来看,自己和桓叶就算不动也不会被碰到,但是,司吉月又往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卫承兴,卫承兴可能会被削成一个秃子。
于是司吉月飞快地扯着卫承兴往下一蹲,一起躲开了自后面翻滚着飞过来的扇骨。
扇骨带着几分并不张扬的杀意,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裴倨的面门而去。
裴倨微微转头,躲过了扇骨,只是颧骨处被过于锋利的气劲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淡淡地看了霍玉宸一眼,用食指和中指抹去脸上血液,不知为何,没有跟霍玉宸追究。
卫承兴向后瞪了霍玉宸一眼,小声地咬牙切齿说:“你小子是真的不分敌我啊!!!”
霍玉宸扯扯嘴角,敷衍地道歉说:“没注意……抱歉抱歉。”
卫承兴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后槽牙快咬碎了,再三提醒自己:这是队友,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司吉月一回头,恰好看见霍玉宸在看着她。自从那天从镜花水月中出来以后,霍玉宸就老是这样,在司吉月注意不到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他那目光该怎么说呢,不像裴倨一样暗藏着眷恋和喜欢,反而更偏向观察和好奇,又掺杂着一丝愧疚。
自从亲眼见过司吉月额头上的血痣以后,霍玉宸对待司吉月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濒危的奇珍异兽一样。
司吉月很快扭回头,重新看向裴倨,她兴冲冲地对身边人说:“我先试试,大家先不要插手。”
然后司吉月将灵力灌进手中长剑,她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楚,战场之外的人只能通过裴倨抬手的动作来判断司吉月究竟是从哪一面发起的进攻。
裴倨嘴角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在电光火石之间追逐着司吉月熟悉的脸庞――她及肩长的头发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蓬乱的银白色头发堆在脸旁,稍稍盖住她尚待婴儿肥的脸颊,像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吸引着人的视线。
司吉月学习能力极强,她所用的招式不少都是裴倨在场上使用过的,司吉月看过一遍之后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裴倨游刃有余地接下她的招式,同时孔雀开屏一样,有意在司吉月面前使出那些技巧要求极高的剑招,虽然不能算是华而不实,但是确实观赏性大于实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