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目睹了一切的霍玉宸心知肚明――她所感受到的所有赠与于她的灵力,都是源于白鹤山下,掩埋在厚土之中的皑皑白骨。
这是数辈没有任何灵力的月族人,在死后,对这个小辈唯一力所能及的偏爱。
“示君,是我第一把剑,但不是唯一一把!”
随着司吉月喊出这句话,整个中央会场上的金器都隐隐颤动,司吉月对金系法器的吸引力突破了中央会场的重重禁制,除了格斗场上各修士的佩剑,连看台上修士的金属法器也接二连三浮起,凌空向着场中飞来。
看台上也喧哗声四起,白鹤山掌门按下身前的铁桌,有些感慨:“哎呀!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这个金系修士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青云派。” 黎雁铭干脆收起了不断试图从自己手中挣脱的金属烟斗。
“这位也是清虚仙尊的弟子吗?”光明寺主持也罕见搭话。
黎雁铭瞧了面无表情的清虚仙尊一眼,哼笑一声说道:“不是,大概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吧,毕竟连下一届参赛资格都不一定有没有了。”
莲华门掌门显得有些诧异,她年纪跟清虚仙尊差不多大,算是几位掌门中辈分最大的人,她看向清虚仙尊,说道:“我看这孩子是金系,而且这招式和风格……真不是你徒弟?”
清虚仙尊平静地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想法。虽说面上不显什么,他放于膝盖上的手却微微动了一下。
清虚仙尊心里清楚,若是在问心山谷看到司吉月的天分和灵力属相,自己说不准真会收下她,这孩子的天赋在惜才的人看来,就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石般引人注目。
只是当时他刚刚收到大祭祀的传讯,说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会是今年四大陆魁首,而且这个关门弟子以后将会叛出师门,成为整个仙域最大的灾祸。
所以清虚仙尊当时其实是带着杀掉裴倨的责任去问心山谷收徒,只是见到裴倨不可多得的天分以后,清虚仙尊又起了惜才之心,决定把裴倨,这个望心镜所说的不祥之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作为师父,清虚当然是希望他能走上一条正道,所以在裴倨真的走上歧路之前,不管大祭司怎样提醒,清虚仙尊都不会下清理门户的决定。
但是这些日子,大祭司好像完全忘记了有关于裴倨的事,转而盯上了司吉月。
司吉月调动着成百上千把剑,数不清的金属法器遮天蔽日,在格斗场中投下了密密麻麻的阴影,她眉宇间带着张扬的战意,冲对手大声喊道:“来啊!”
霍玉宸盯着格斗场上那个熠熠生辉的小怪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他们默默无名的同族,生前被视作无用的东西,死后化作一捧白骨。然而就是这一捧一捧的白骨,给司吉月堆出了一条不断往上攀登的通天之路。
第59章 走剧情
和祖宜春同在一组中的另外三名白鹤山修士有些慌张, 下意识看向组长,等待他给出一个具体的命令。
祖宜秋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 深信不疑地说:“宿命之所以被称为宿命,就是因为它是不可能抵抗的东西……”
他的几个同伴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祖宜春却回过头, 他知道弟弟这样说就代表着他已经看到了几秒钟之后的未来,也就是说――这一场他们肯定会赢。
“万剑归宗!”
司吉月的手高高扬起,然后在最高处忽然挥下,所有的剑都随着她这一个动作向祖宜春五人飞去。
祖宜春心里清楚这时候再怎么抵挡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唯一扭转局势的机会就是――让司吉月自愿停下。
他猛地拉下蒙在眼上的白绸, 太阳穴周围青筋迸起, 眼眶里流淌出血泪,最大程度的镜花水月对着司吉月一个人发动。
在那一瞬间过后,司吉月看到的画面不再是祖宜春五人, 她看到师父和师兄,还有裴倨站在自己面前。
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用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司吉月脑子变得雾蒙蒙, 思绪全部断开,变成了混混沌沌的一切,她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只看到自己面前上千百把剑都要冲着师父他们飞去。
她心里一慌, 连忙调动灵力,想要把所有剑一起停下, 因为这忽然扭转的招式方向,汹涌奔流的灵力开始在她经脉中逆流, 司吉月感到自己的身体鼓胀得像是要破碎开一样。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刀剑掉落在地上,确认师父他们没事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司吉月看到师父朝自己走过来,她正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要扑进他怀里,可是她小小的身体忽然凌空飞起,在跃出格斗场的那一刹那,司吉月眼前的世界又微微模糊,变回了真正的模样。
――哪有什么裴倨和师父,那五个人分明是祖宜春和他的同伴。
她眼睛下意识微微睁大,好似预料到了什么,天空中的太阳炫目到有些刺眼,司吉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要输了。
随着司吉月的身体完全离开格斗场,裁判大声宣布祖宜春小组获得胜利,晋级决赛。
看台上的清虚仙尊也收回了视线。
白鹤山掌门为自己家弟子鼓起掌,“唉,青云派的剑意果真强横,宜春和宜秋其实也是险胜……”
“不过镜花水月这招,”莲华门掌门开口说道,“也就对心软的人使用才会有作用吧。”
清虚仙尊眼神转过去,“优柔寡断不算什么好事,看来她师父没有教过她……司吉月是谁的弟子?”
青云派掌门在旁边回答了清虚仙尊的问话:“回禀师尊,司师妹是沈师叔的徒弟。”
清虚仙尊沉默片刻,又看了月族小姑娘一眼,道了声“果然”。
原本打算把这孩子要到自己门下,亲自教导的想法也打消了。
霍玉宸接住被对手击飞出格斗场的司吉月,低头对她说:“真是可惜啊……”
司吉月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眶发烫,豆大的眼泪从她脸上滚落出来,司吉月还是觉得茫然和委屈,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的确确输了。
明明就差一点,跟裴倨只差一步之遥了,偏偏输在了这一局……
霍玉宸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绕过司吉月腿弯,没有多余的手帮她擦眼泪了。
周围看台上的喝彩声,都是给予胜利者的东西,甚至有不少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司吉月哭鼻子,他们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个乐子。
霍玉宸眯起眼扫视周围人一圈,眼眸里的冷意阴森刺骨,逼得看热闹的人都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等司吉月接受了输掉的现实,想起这一幕,必定觉得难堪。于是霍玉宸抱着司吉月往格斗场外面走,帮她藏起这张狼狈的、哭花了的小脸。
司吉月从跌下格斗场开始,就处于一种难以接受事实的状态中,她紧紧抓着霍玉宸胸口的衣裳,无意识地掉着眼泪,直到他带着自己走出中央会场,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司吉月嗓子有些微哑,拽拽霍玉宸,说:“放我下来吧,卫承兴他们呢?”
“谁知道……”霍玉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过应该也差不多醒了吧。”
“我们真的输了吗……?”司吉月不死心地又喃喃着问了一遍。
霍玉宸撑着下巴看她,从容地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输了。”
听到霍玉宸的回答以后,司吉月又把脑袋耷拉下去了,整个人像只小蜗牛似的缩起来,抽泣两声后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脸埋在膝头上,好似很不愿意面对现实一样。
他们两个就这么坐着,天空晴朗无云,冷冽的风一阵阵由东北方吹来,霍玉宸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吉月,后来又脱下松松垮垮的外衫把她整个罩住。
自从来到白鹤山以后,这是他第一次不算太熟练地去照顾别人。
半个时辰之后,卫承兴一行人也找到他们,只是不管四个人怎么劝,司吉月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我说大话了,本来还说好要带你们一起赢的。”
桓叶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像是抱娃娃一样用脸颊蹭了蹭司吉月柔软的白发,“没事的,没事的……”
单安平也笑着看向同伴,大大咧咧劝慰道:“我们原本可是排名倒数第一的小组,走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组长!”
“而且这又不是决赛,”卫承兴弯腰,从下面伸头去看司吉月眼眶微红的脸,贱兮兮地问:“真哭了啊?”
司吉月扭过头,拒绝跟他对视。
卫承兴又笑嘻嘻地补充道:“反正第二轮比赛的名次只是决定第三轮丛林赛的入场顺序嘛,第三场赢了的人才是真的魁首。”
司吉月慢半拍地抬起头来,“好像……对哦。”
她揉了揉自己哭红的鼻子,说:“那我们回去看决赛吧!”
霍玉宸也站起来,他拍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懒洋洋地跟上去,五个人头顶上的天空中,有一群大雁恰好转向西方朝群山飞去,消失了踪影。
白鹤山家家的屋檐都被阳光镀了层金。一阵不知由来的风起,柴烟味和白米粥的香味由厨房烟囱传出来,飘浮在清新微凉的微风中,正午的太阳将五个人的身影短短地投映在地上。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司吉月被同伴从失败的沼泽中拉出来。
***
第二轮比赛的决赛就在当天下午,对战的双方是裴倨与祖宜春。
这场比赛无疑是近一个月来最受瞩目的一场比赛,看台上人山人海,每个地方都站满了人。
从第一场比赛到现在,“捌玖拾”始终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们来参加五宗大比,好像就是来旅游一样。
毕竟裴倨的力量放在同修为的修士当中算得上是碾压性的差距,他和李七庄的配合也完美得挑不出错处。
虽然站在场中,“捌玖拾”依旧像是三个局外人一样。
这场比赛进行了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祖宜秋两眼通红,一直用天赋来预知裴倨下一步的动作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不仅头痛欲裂,此时他也快要筋疲力尽了。
祖宜春不是没有试过对裴倨五人发动镜花水月,但是这招在跟司吉月他们的比赛中已经使用过,所以李七庄和“捌玖拾”都已经有所准备。
至于裴倨,他好像对这招完全免疫一样,完全不会受到祖宜春影响。
自己这边的招式已经用尽了,不管祖宜秋怎么探知未来,他所看到的都是白茫茫一片的空白。
裴倨淡漠地对他的行为给出评价:“班门弄斧。”同时他闪身来到祖宜秋身后,手中的长枪向祖宜秋身侧挑去。
祖宜春替弟弟挡下攻击,额前的冷汗流下来,他终于知道那股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在哪里了――裴倨一开始明明就能轻松获胜,但是猫捉耗子似的跟他们玩到了现在。
祖宜春皱起眉头,“我们与阁下似乎没有什么怨结……裴仙君为何要这样刻意针对我等?”
裴倨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感情,他看向祖宜秋,“你觉得宿命是无法抵抗的东西,是吗?”
祖宜秋没有回答,裴倨继续说下去:“我从前也是这样认为,不管看到了多远的未来,人的一生仍旧难免走上相似的歧途,这的确让人绝望。”
祖宜秋脸色一变,向同伴大声喊道:“防御!”
“就像你已经看到我下一招是什么……”
裴倨另一手接住李七庄新扔来的长剑,冷淡的神色间有股唯我独尊的傲慢。他单手持剑,背上的阵法浩浩荡荡地吸收着整个格斗场上的灵力,继而所有灵力汇集在剑中。
这一招就是第一场比赛中他所用的那一道剑法,如今又原封不动地将其重现在格斗场上。
祖宜秋和同组的四人已经使劲全力防御,但是依旧被磅礴的剑锋击落出格斗场。
随着四周代表比赛结束的擂鼓声四起,裴倨收起剑,在喧天的鼓声中平静地说出下半句话:“――依旧没办法战胜我。”
第二轮比赛的最终胜者出现了。
第60章 走剧情
“我好像明白了。”司吉月趴在窗前, 对外面的垄钰诚说:“只要在第三轮的丛林赛中拿到金果,就代表着第三轮比赛胜利,对吗?”
垄钰城忍不住摸摸师妹圆圆的脑袋, 对她的话肯定道:“没错,不论在第二轮比赛中排名多少,只要拿到金果, 就能成为这一届五宗大比的魁首,所以,乾坤未定。”
因为担心司吉月心情不好,垄钰城特意来安慰她,结果见到的却是跟往常别无二样的司吉月。
她拉着三师兄问来问去, 然后又满血复活地期待起第二天的比赛。
垄钰城见她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忍不住笑笑,整张略显凶狠的脸都柔和下来,他叮嘱师妹早点休息以后才帮她关上了窗户。
垄钰城在自己房间门前站立片刻, 下定决心以后,才推开门。
他看着在自己屋里溜溜达达,四处嫌弃的垄轼瑾,心情有些复杂。
垄轼瑾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 手里把玩着瓷器做的茶杯,皱着眉头不满道:“你堂堂玄阴会原继承人,在这里就用这种破杯子?”
垄钰城即使坐在板凳上也比垄轼瑾高出一头多,他皱着眉头对垄轼瑾说:“小瑾, 不要闹了,这段时间白鹤山很危险, 你先回家吧,好不好?”
“回家……?”垄轼瑾轻慢地把视线转向他, 扯着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居然还会觉得那里是‘家’?”
垄钰城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些隐晦的自责和说不出口的难过:“我知道娘去世以后,我直接离开玄阴会……不妥,我后来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把你一个人留在玄阴会是我的错。不论再怎么说,你那时候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这些都是我的错,但是……”
垄轼瑾冷眼听着他的“自我检讨”,忽然愤怒地把桌上的茶具全部扫下去。
“够了!”
垄轼瑾双手捶在桌子上,逼近垄钰城,他的眼睛因为暴怒睁得极大,歪了下头,冷笑着说:“你这时候假惺惺有什么用?又开始演这种‘好哥哥’的戏码了是吗?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
垄钰城看着他那张带着些疯狂意味的神情,想起的却是垄轼瑾小时候欢笑的脸蛋。
那时候垄轼瑾小小一团,就被抱到垄钰城母亲身边。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春娘依旧把他视若亲生抚养长大。
小时候的垄轼瑾简直像个面团捏出来的小人,比垄钰城更像是春娘亲生的孩子,虽然脸长得可爱,但是性子却不知道随了谁,从小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乖戾脾气。
唯有在春娘身边时,垄轼瑾会规规矩矩地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样子。
可是春娘却永远地留在了三十年前,垄钰城想不明白,自己和小瑾究竟为何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种境地。
“小瑾……”
“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是不是!垄钰城,是她把你生下来,一点点养大……你一点都不想给她报仇?你敢说你不恨吗?垄钰城,我问你你敢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