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那也比咱茉雪宝贝强,她就只当了一天皇后。】
佟茉雪心中五味杂陈,她并未将通常在的那番话放在心上,反而思考起找时间去问问周院正皇后的病因,说不定能靠弹幕知道些法子治疗皇后的病症。
她的想法很单纯,哪怕治不好皇后,能让皇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过得舒坦些,也算是积功德了。
皇后咳嗽止住后,缓缓抬眼,眼神睥睨疏淡,“通常在说得甚是在理。”
宜嫔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好歹是翊坤宫主位娘娘,协理六宫名正言顺。
通常在出言替她提醒皇后,皇后若有心制衡佟茉雪,肯定会将她扶上协理六宫之位。
皇后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温声道:“那就让宣嫔一同协理宫中事务吧。”
众人面面相觑,事不关己的某些妃嫔忍不住掩唇轻笑。明眼人都能瞧出方才通常在那番话,是替宜嫔出言夺权呢,哪知皇后根本连正眼都不给宜嫔。
宜嫔目不斜视,佯装毫不在意,耳根却烧得通红,心中实在是愤懑难平。
她狠狠瞪了通常在一眼,若不是这贱人多嘴,她何至于在众人面前这般下脸。
通常在绞着手里的帕子,好比绞着自己那颗经不住事的小心脏。她冒着得罪贵妃的风险,想着为宜嫔身先士卒,现在讨了个没脸,怕是要被宜嫔怨恨上了。
向来在晨会打瞌睡的雅拉,闻言大为不解,她红着脸,声音有些局促:“那个,皇后娘娘,嫔妾什么都不懂,如何……”
皇后面上挂着浅笑,温淡道:“没有谁一开始就会的,往后你和贵妃每日到本宫这儿来,本宫定会细细将所知之事言明于你们的。”
雅拉怔了一瞬,偷摸与佟茉雪对视一眼,佟茉雪微微点头,两人一起起身向皇后行礼:“臣妾/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佟茉雪一开始只当协理六宫是玄烨的旨意,她虽不清楚玄烨为何要这样做,但帝王心岂是能随意妄测的。
但皇后极力撇清玄烨偏袒佟茉雪的宠妾灭妻之嫌,向众人解释一切都是她的意思,佟茉雪心中便似有所感。
待到皇后说出让雅拉一同协理六宫后,佟茉雪这才隐隐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既然大势所趋,不如顺应。
其余众妃嫔五更天起床,来坤宁宫一趟见证权力的交接,除了一些心里没谱的人,大多都明白了今日这出是怎么回事,以及后宫之主更迭的隐隐迹象。
众人从坤宁宫散去后,皇后揉着额,声音虚弱地对身边宫女吩咐道:“卸去钗环妆饰吧,本宫累了。”
初樱和朝颜眼里含泪,给皇后卸妆更衣,又扶着她到榻上休息。
皇后斜靠在榻上,望着虚空出神。
这宫里的木头,总是散发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驱也驱不尽,闻着让她感到恶心。
她手里捏着帕子,掩着鼻,浅浅地呼吸。
初樱关切询问:“娘娘咳疾可是又犯了?”
皇后摇摇头,声音细弱:“你们可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两个贴身宫女面面相觑,翕动着鼻子在屋内一番逡巡,疑惑道:“没有什么气味呀。”
皇后脸上浮起哀伤之色,淡淡道:“坤宁宫里一股烂木头味儿,连棵树也见不着,还是永寿宫里好呀,永寿宫里有满树灿烂的海棠。”
初樱闻言道:“娘娘,这个时节,海棠还没开呢,海棠要到正月里才会盛开,二月里就挂满了枝头。花开的时候,奴婢和朝颜陪娘娘回永寿宫赏花呀。”
一滴泪无声从皇后眼中滑落,她不知是否还能等到二月海棠花开的时候了。
初樱还要说什么,朝颜捏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而是问了更要紧的事情:“娘娘将后宫事务全权交由贵妃掌管,不担心贵妃凌驾于您之上吗?”
皇后敛去哀思,淡淡道:“她不会的,贵妃早晚也会坐上这个位置。”
当上皇后前,她对佟茉雪充满戒备,当上了皇后,她对佟茉雪却有着种隐隐的愧疚。
她时常觉得自己这个皇后之位是从佟茉雪那里窃来的,皇上早就在修剪满洲勋贵势力,岂会甘心情愿扶植她这个曾经的辅政大臣之女为后。
尽管皇上对她一直以礼相待,从不曾轻慢于她,但她心里一直隐隐忧心着。
朝颜又道:“宜嫔曾有心依附您,娘娘为何不让宜嫔协理六宫,与贵妃相互制衡,而是选择让宣嫔参与管理后宫事宜呢?”
这件事,朝颜甚为不解,哪怕是如今皇后无力管事,也不能让贵妃一家独大呀。
皇后轻咳了几声,缓缓道:“本宫所图谋的岂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的权力,宫里女人间相互斗争,不过是甘当家族利益的棋子罢了。”
女儿家生来便是身不由己,哪怕无力摆脱棋子的命运,她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斗争。
第94章 温情
乍然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佟茉雪心中七上八下的,惩罚没有如约而至,自己反倒成了常务副皇后了, 这算不算变相奖励?
她忧心着玄烨如何处理此事,就这么憋了两日。梁渠神秘兮兮回到承乾宫,将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佟茉雪。
“娘娘, 皇上下旨同意总兵刚阿泰大人将安嫔娘娘的遗体领回李府了。”
佟茉雪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消息属实?”
梁渠语气肯定:“奴才从梁公公那里打听来的。”
佟茉雪狐疑:“你师傅怎么什么都跟你讲?”
梁渠怕她疑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忐忑难安道:“娘娘,奴才是绝不敢讲咱宫里的事情往外说的呀, 奴才只是在我师傅面前好奇说了一嘴, 不知皇上何时将咸福宫两位娘娘葬入妃园寝。”
“梁公公就道,总兵大人奏明皇上思女知情,想要领回安嫔娘娘遗体, 皇上就顺水推舟答应了。紧接着护军参领华善也陈情想要将惨死的女儿带回家,皇上也遂了他的意。”
这,这是不是就说明,玄烨将此事轻拿轻放了?
过没几日, 玄烨又对后宫宣了道密旨,大意是:凡有子女的嫔妃,待朕百年后,可出宫与子女同住。
这道密旨除了佟茉雪, 宫中妃嫔皆有收到。
“怎么?皇上没叫人给你传旨?”雅拉嘴里嚼吧着佟茉雪自制的奶芒条,好奇问道, “不会吧,连我都有, 你却没收到?”
佟茉雪翻翻白眼,也不知她这位表哥是啥意思,是笃定她生不出娃,还是认为自己活不到他百年之后?
此时弹幕活跃极了:
【玄烨这是在鼓励后宫竞赛生娃呢!】
【虽然后宫妃嫔知道努力生娃也没太大前景,毕竟前面还立着个太子,但只要有了崽,还活得久,就有出宫的盼头。】
【可惜呀,咱茉雪和玄烨属于近亲,恐怕很难怀孕。】
【不是生了个女儿吗?可惜不足月就夭折了,是哪年生的来着?】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
【前面的,清代后宫史专家啊。】
弹幕聊聊几句,看得佟茉雪心惊肉跳。
怀孕!不可能的事,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要是真的生了娃,她又如何能坐视自己的娃年幼夭折?
栖筠的话在她心中盘桓:只要打破八小时皇后的魔咒,就能回到现实。
但实际情况却是,她真正被册封为皇后,是康熙二十八年的事啊,真是欲哭无泪。
德贵人轻声道:“皇上也往永和宫传了旨,定常在也有。”
她说完,偷瞥了眼佟茉雪,雅拉毫不顾忌问佟茉雪:“你都入宫两年了,怎么还没怀上过孩子,旁人也就算了,宫里就数你所承恩露最多,怎么也不见得怀个一儿半女。”
德贵人讶异地看雅拉,努力给她使眼色,让她别说了,哪知雅拉根本没注意。
德贵人心想,这种事明着讲出来,是很戳人心窝子的,她担心佟茉雪听了心里难受。
佟茉雪仅仅恍了下神,便道:“这种事也要讲缘分的,可能我子女缘薄吧。”
德贵人不禁暗叹,贵妃真是好气度,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有一丝愠怒。
佟茉雪这是第二次被人问了,第一次是后宫最能生的荣嫔,当时她没怎么在意,如今细想来,这两年时间里,确有不寻常之处。
比如,有那么几次,在不该来例假的时候突然出血,但出血量很少,佟茉雪并未在意,只当是这具身体太年幼,月经周期不稳定。
当初她从李栖筠与弹幕得知,这具身体极难受孕,因此才敢放心大胆地与玄烨做些不可描述之事。
如今想来,那几次的意外出血,恐怕就是她从闺蜜那里听说的生化妊娠,万幸生化妊娠对身体危害性较低。否则即使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她也于心不安。
……
如今后宫里,太皇太后和太后图清净,免了众妃嫔的请安,皇后又缠绵病榻,也罢了晨请。
后宫一应事务虽由佟茉雪代为管理,但她不喜呼啦啦一群人每日往承乾宫里跑,就向玄烨提议,暂时免了后宫妃嫔每日的晨昏定省。
当然这份提议是由书信传达的。
距离上次玄烨在承乾宫里愤愤离去已经一月有余,佟茉雪才后知后觉玄烨对她的处罚就是不来她宫里。
转而去别的宫里,拓展造娃业务。
不来正好,生化妊娠对身体危害再小,也是危害。
佟茉雪暗自庆幸自己只是在塞外短暂地动了下心,否则,他去后宫找女人造娃,说不定还真成了对自己的心理惩罚。
因着佟茉雪与雅拉协理着后宫事务,两人时常会去往坤宁宫,向皇后回禀宫中一应大小事务的处理。
皇后身子虽乏,但她俩每日来坤宁宫里小坐半个时辰,皇后还是会撑着身子接待。
以至于,烦闷无聊的生活里,每日听她俩叽叽喳喳说起些宫中鸡毛蒜皮的事,反倒成了这些时日仅有的乐趣了。
这日,俩人又相约着去皇后宫里,因她们总是约着下午来,皇后已经提前梳洗妥当,还命人专门在西暖阁内布了张小圆桌,摆满了南果房送来的各色鲜果、蜜饯。
往常皇后都是歪坐在罗汉床上接待她俩,今日天气晴好,虽已进入冬月,但暖阁内熏笼烧得暖暖呼呼的。
她小腿的水肿已经消了,最近倒想起来走动走动了。去御花园信步她是吃不消的,但在坤宁宫内走走,倒也不妨事。
三人围坐在圆桌边,絮絮闲聊着宫中事务。
“本宫听说皇上现在往各宫都去得勤些了?”皇后手里抱着暖炉,淡淡说道。
佟茉雪认真剥着桂圆,眼皮也未抬一下,闲闲道:“嗯,他每去一处,就会赏赐不少物件,今冬后宫人人都能过个好年了。”
宣嫔噗嗤一笑:“可不,前几日也不知刮得什么风,皇上竟也来咸福宫小坐了半刻。”
皇后掩唇浅笑道:“宫里的赏赐,需记录在册,各守分例,撙节用度,谨防妃嫔将宫中所有,移给本家。”
佟茉雪柔婉应“是”,皇帝的赏赐,嫔妃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属于是兜兜转转又流回玄烨自己的司库。
小气吧啦的,她在心中偷偷吐槽。
佟茉雪拿起白玉碟里的一块盐津梅肉放进嘴里,瞬间口齿生津。
她吃完一小块,咕咚喝了半盏龙井,又拿起一块。
皇后含笑看了眼她,“贵妃好似也很喜欢这梅肉呀?”
她说完,转身掩着帕子轻咳了两声。
也很喜欢?
佟茉雪搁下将要放入嘴中的梅肉,低眸沉思片刻,“皇后娘娘也喜食这盐津梅肉?”
皇后有些气喘,捏着手帕,轻轻压着心口,“最近嘴里总是没有味道,喝茶水也泛着苦意,用些蜜饯,会好受些。”
宣嫔见佟茉雪面上晦暗不明,奇道:“茉雪,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皇后也狐疑看向她。
皇后的病,佟茉雪是找周院正问过的,从皇后的病症,结合周院正与弹幕的总结,是心力衰竭之症。
而心力衰竭之症忌食高盐类食物,像碟子里的盐津梅肉就断然不能实用。
她刚刚不过是吃了一小块,就忍不住喝了一大杯水,然而饮水过多对于这个病症,是极易水肿的。
佟茉雪斟酌着,另起话头:“臣妾询问过太医,娘娘不宜食用含盐量高的食物,听娘娘说口里无味,若是娘娘信任臣妾,臣妾愿意每日写好食单子,替娘娘做膳食调理。”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费事?”
佟茉雪道:“身为妾妃,侍奉娘娘是应该的。”
皇后眼底尽是惊讶之色,平心而论,当初若是佟茉雪坐上了皇后之位,她定然做不到如此低顺恭谨。
如今佟茉雪大权在握,自己不日逝世后,想必皇后之位对她来说唾手可得,然而她却没有一丝骄矜之色。
佟茉雪想的却是:身为后宫职业人,哪怕您现在还没退位,也算我上司。
但其实,她愿意与皇后赤诚相待的原因,也不过是悲悯她与后宫大多数女人一样,身为皇后又如何,同样也是苦命人。
就像星柔在信上所说:她们不过是装点后宫的存在,是这座富丽堂皇宫殿里的笼中雀,是锦绣画屏上的刺绣花鸟,哪怕死去也逃不出这座冰冷的宫殿。
她看得出,皇后从未幻想过帝王虚无缥缈的爱,她相信,如果自己让皇后体味到这个后宫哪怕一丝温情,也能使她在这个冬季得到片刻的温暖吧。
皇后眼角微润,眉眼舒朗,忽然笑了起来。
她从未这样笑过,她的笑容总是浅浅淡淡的,佟茉雪竟然发现她笑出一对浅而甜的梨涡。
皇后素来柔弱,说话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说什么妾妃之德,入了这后宫,哪怕不是因着皇上这层关系,可也做手帕之交的姐妹。”
她又微微喘息了一阵,佟茉雪伸手给她抚背,她缓缓道:“我比你们虚长几岁,以后私下里咱们姐妹相称吧。”
皇后说完,看向她们,面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隐隐的期冀。她苍白的脸,泛着奇异的嫣红,也不知是因为方才的喘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95章 凄寒
这几日越发寒冷, 天空整日里灰白着,虽未下雪,空气中已经能嗅到雪的味道。
宫女太监们在各宫苑当值的还好, 好歹有屋盖挡风。若是在长街当差,那和受罚没什么两样,寒风打在脸上, 又无孔不入地从后脖颈蔓延至全身,就算是洒扫干活,也暖和不起来。
乾清宫西暖阁内,早已烧着地龙,此刻屋内暖意融融的。
玄烨图轻便, 只着了件夹了薄棉的云龙纹暗花缎常服。
他展开密信, 淡漠的眼神将纸上内容一扫而过,半阖上眼片刻,便随手将密信扔在一边。
他面色沉郁, 在书案前定定端坐,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梁九功垂首负立在一侧,不敢偷窥信件上内容, 但隐隐觉察出气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