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随微笑着,看着她,并没第一时间回答。
“怎么了。”她抬眸问。
许随答非所问道:“你答应他了?”
陶知晚反应了几秒,才明白他在问什么,她轻微摇了下头,说没。
“连孩子的问题都想好了,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陶知晚沉默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任何事情都有奇迹发生,其实你自己都明白,你之所以来问我,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听到你想听到的话。”许随顿了下,“作为一名医生,也许我会顺着你的想法宽慰你,但是作为朋友,我会告诉你,不要去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奇迹,不要对那万分之一的概率抱有幻想,因为,一个生命一旦降临,就没有后悔的可能了。”
陶知晚像是早有预料,表情也没有那么失望,甚至有些平静。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强打起精神来,对许随笑笑,“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起身要走时,被许随从身后喊住。
“陶知晚――其实你应该告诉他,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会接受你的一切,不会因为你无法生育而不要你。”
“不,你不了解他的。”陶知晚摇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是怕他现在一时上头答应了,结了婚以后会后悔。”
答应,现在他一定是会答应的,她怕的,是以后。
“男人……应该没有不想要生小孩的吧?”
似乎根本不想要得到他的回答,陶知晚苦笑了一下,说谢谢。
“许医生,我明白了。”
她出去后,许随揉了揉眉心。
陶知晚刚刚那个样子,确实挺让人心疼的……不过,他虽是医生,但也治不了心病,陶知晚目前所有的痛苦,其实都是心病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也没有好的办法帮助她。
片刻后,他恢复好状态,叫了下一个病人。
护士在外面喊了半天没人进来,许随正准备过号,门口突然闪进一抹人影,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寒气,一屁股坐在了许随对面的椅子上。
江愿大大咧咧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把挂号条轻轻拍在桌子上,向前一推,到他面前。
许随接过挂号条,礼貌朝他笑笑:“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江愿从面前的笔筒里抽出一只圆珠笔,在指尖转了转,他轻笑,“利用工作时间把人约过来,我可以投诉你假公济私么,许医生。”
许随依然很礼貌,“她是来看病的。”
江愿脸色微微一变,看他不像在开玩笑。
圆珠笔“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他敛眉,“她怎么了?”
许随依旧微笑,语调不紧不慢,对江愿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江愿想到陶知晚刚刚从诊室出去时的状态,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连他从她身边走过都没有发现,看起来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此刻的脸色很难看。
#
出了医院,他给林远打了个电话。
江愿开门见山地问:“知道你姐得过什么病么?”
过去这些年,陶大勇和林梅从未在家提过陶知晚的病,她不在的时候不会提,她在的时候更不会提,一家人似乎总是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林远和陶知晚又不是亲姐弟,所以她的事情,林远其实并不清楚。
他在电话那边挠挠头,“我不清楚啊愿哥,不然我去帮你打听打听?”
江愿以为林远说去打听是去问他爸妈,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溜进陶知晚房间,把她的病历本给偷了出来。
林远特骄傲地把她姐那沓厚厚的病历本递给江愿,“愿哥,给!我趁我姐去厕所的时候偷偷去她房间偷的,从抽屉里翻半天才翻到!”
江愿接过,那颗迫不及待的心脏似乎就要冲破胸腔,就在他即将翻开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合上了。
这样偷看别人的隐私,不好。
“愿哥,怎么了啊?”林远不解。
江愿握紧拳头,将病历本抓在手里,抬手就给他脑袋来了几下。
“让你去打听!谁他妈让你去偷了!”
林远叫苦连天,“都……都一样啊愿哥!你自己看不是更清楚……哎呦愿哥,难道你真的就不好奇嘛!”
他自己还挺好奇的……第一次知道陶知晚“有病”,看到那么厚的一沓病历本时,自己都震惊了一下,他反正是早就偷偷看了,可惜上面都是英文,还都是医学专业术语,他个英语四级都没考过的根本看不懂。
江愿明显犹豫了一下,紧紧捏着病历本的指骨都开始震颤和泛白。
要不要打开。
到底,要不要。
挣扎过后,江愿重重呼出一口气。
还是放弃了。
他并没有翻看,而是把病历本塞回林远怀里,并警告他:“原封不动放回去,懂吗?敢再偷看一个字,我废了你的手。”
江愿想,他不能做他的陶枝枝不喜欢的事情。
而且他也相信,只要他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的陶枝枝早晚会把一切亲口告诉他。
他知道他还做的不够好,不够让她放心把自己的全部真真正正完完整整地交到他手里。
只要他做的足够好。
到那一天,他相信她会的。
一定会的。
第36章 迟夏
陶大勇出院不久后, 陶知晚开始帮他办理工伤鉴定的手续。
学校的课也不能放松,所以这一段时间,她就变得挺忙的。
连江愿没再发信息“骚扰”她, 她都没怎么注意。
淮大最近准备举办“院系杯”大学生篮球联赛,时间暂定在下月,陶知晚在办公室里, 听到有几个男生跑来找老师抱怨――“凭什么规定可以找外援啊!我看他们艺设的拉了隔壁体院的进来,这不公平啊老师!不就是艺设美女多么……”
老师很淡定:“既然规定可以找,那你们也可以找。”
“我们再找也打不过体院的好不好!”说话的学生相当气愤,一扭头看到一旁的陶知晚,想起什么, 眼睛一亮, 立刻来到陶知晚办公桌前。
“小陶老师?”
陶知晚抬起头:“怎么了?”
男生嘿嘿道:“您能不能,让您男朋友来给咱们院当外援啊!上次他陪我们打球,我们都觉得他挺厉害的!”
陶知晚想都没想, 就说了不能。
几个男生围过来鬼哭狼号:“老师您怎么这样啊!这不也是给咱们院里做贡献吗!您还是老师呢!更该主动把男朋友上交学校了,怎么觉悟这么低……”
陶知晚丝毫没有动摇,慢条斯理地教育他们:“昂,打铁还须自身硬, 外援固然重要,但也不如自己的本事重要,这样吧,如果你们想去校外体育馆练习, 老师给你们报销场地费。”
几个学生不情不愿被赶出了办公室。
随后就有老师打趣:“哟,陶老师, 交男朋友了呀,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上次在食堂抱你去医院的那个大帅哥呀!”
起哄声中, 陶知晚默默垂下头来,拿起了手机。
刚刚,同学们要求让江愿加入院队的时候,她在第一时间,只想到他的身体不好,不能做剧烈运动……而不是和他们解释,他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样想着,陶知晚不由得摇了摇头,几分想笑。
她滑开手机,找到了江愿的微信。
也是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最近几天,江愿像是消失了一样,一条信息都没有发来过。
于是便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对面都无人接听,挂了电话后,陶知晚想起出院那天,老陶把他叫去了病房里,似乎单独和他说了什么。
难道……老陶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全都告诉他了?想了想,从出院那天以后,江愿确实也没再主动联系她。
对于他来说,如果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是得需要好好想一想。
嗯,她不怪他。
确实是应该慎重考虑的。
可陶知晚的鼻子依旧忍不住有些发酸。
她没让自己再去想这些,收起手机,便埋头继续准备下节课的教案。
……
江愿确实没接陶知晚的电话。
不过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压根没听见。
整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倒在沙发上睡的昏天黑地,这会儿别说电话,可能地震来了他都听不见。
太困了,实在太困了。
自从上次从许随那里回来,知道陶知晚“有病”后,他就没日没夜地上网搜索相关信息,仅凭他唯一的了解――既然陶知晚来找许随看病,那一定和他的专业有关系,因此,江愿这些天把许随擅长治疗的所有领域都了解一遍。
国内网站了解的不多,就翻到国外,研究国外的专业医学论坛,研究论文。
他只是想离陶枝枝的生活更近一点,想知道她这些年都在过什么样的日子,想让自己知道的更多一些,等到将来陶知晚把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可以安慰她,也可以告诉她不要怕,有他在。
……
陶知晚上完晚课出来,拿了车钥匙,裹着大衣往停车场走。
她在想,是现在过去找江愿,主动问清楚他的想法,还是等他想好了以后来找自己。
可是,如果他不来找自己……
正在车上恍惚,突然间,手机响了起来。
竟然是孙明威打来的,这么晚了,找她有什么事儿?
陶知晚第一反应就是江愿出事儿了。
她赶紧按了接听,孙明威在那边朝她大喊:“晚姐!来趟‘悬想’!尽快!!”
没来得及问原因,孙明威就挂了电话,陶知晚立刻开车去了‘悬想’。
半个小时的路,她开了二十分钟。
酒吧门口横着一辆保时捷,陶知晚路过时看了一眼,有点陌生,但看配饰,像是辆女孩子的车。
她匆匆进去。
门一响,孙明威立刻朝她迎了过来。
“晚姐你可来了,愿哥电话打不通,只能找你了……这……”
陶知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女孩正趴在吧台边。
孙明威一副棘手的模样:“语姐喝多了,嘴里一直嚷嚷要找愿哥……还有……”
后面半句孙明威没说,那必然是还有她。
陶知晚很快明白过来,也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江愿出事。
不过,这个女人找她,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没关系,我过去看看。”
陶知晚走过来,看清了吧台边的两个人,一个是喝得伶仃大醉的韩语,还有一个,好像是江愿的大学舍友,叫金池。
金池背对着陶知晚,双手搀扶着韩语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劝她别喝了。
“我凭什么不喝,凭什么?”她醉醺醺地趴倒在吧台边,满脸都是泪,一手抓着酒瓶子,胡言乱语地大嚷――
“他江愿、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我……我等了他这么久,这么久,他凭什么……”
韩语说着,突然抬起头,朦朦胧胧视线越过金池的肩膀,看向陶知晚。
她突然拿起手中的酒瓶子指向她――“是你!都是你!凭什么你一出现他就毫不犹豫地跟你走,凭什么!!”
酒瓶子毫无征兆地朝着陶知晚的脸上砍了过去,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不过陶知晚反应很快,瞬间躲开了,瓶子沿着她的耳垂擦了过去,砸在身后的石英岩立桌上,狠狠碎了一地。
孙明威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陶知晚稳了下心神,也没说什么,她没必要和一个酒鬼计较。
“你喝多了。”
看到她坠落在脚边的手包,她好心帮她捡了起来。
刚要递给她,韩语便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扬起的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陶知晚用包包下意识一挡,手包的链条惯性甩了过去,正好打在韩语白嫩的颈间,疼得她顿时一声尖叫。
很明显,陶知晚不是故意的。
但一旁的金池见状,脸色立刻一沉,不分青红皂白便拽着陶知晚的胳膊将她甩到地上。
他个头大,力气重,想弄一个人的时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晚姐!”孙明威急得向前大步一迈,就差一点,还是没能拉住陶知晚的胳膊,眼睁睁看着她向后重重摔去,就在这时,身边快速闪过一道人影,快得几乎连影子都没看清。
等孙明威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江愿已经半跪在地上,稳稳拖住了陶知晚的腰。
“愿……愿哥,你来了!”
江愿一句话都没说,只低头检查着陶知晚的身子,发现没有受伤以后,便阴森着脸站了起来,把陶知晚护在身后。
孙明威吞了吞唾沫……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愿哥这个气场……直觉大事不妙。
果然,江愿阴测测刮了韩语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在金池身上。
他握紧拳头,照着他的下巴就狠狠来了一拳。
金池猝不及防被打翻在地,“咚”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嘴里的血沿着牙齿不断外渗,可见江愿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气。
金池趴在地上,捂着剧痛的嘴唇,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愿,张口就是一句脏话――
“江愿我操你妈……为了一个女人,跟兄弟来真的,是吗?”
江愿居高临下睨着他,嘴角微微一挑,凉凉道:“对女人动手,你他妈也配叫我兄弟?”
金池:“你把她当女人,那你把韩语当什么?韩语受伤你看不见么?她受伤你怎么不管呢?合着你的世界只有这女的一个女人是吧!”
江愿半蹲下来,染血的拳头勾起他的衣领,用力一攥,另一只手点了点他脑门,他目光逼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给老子听着,别人怎样,我不管,但你若敢碰她,就是找死,懂吗。”
“这次第一次,她没受伤,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次,我他妈不管你是谁,照样废了你的手。”
金池咬牙问:“就为了一个女人,是吗?江愿,你对的起兄弟这些年的情分吗?”
“情分?”江愿冷嗤一声,拍拍他的脸,“你他妈也好意思跟我提情分?我对不起你吗?这些年老子替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
“那你对得起我吗!”韩语突然冲了过来,她哭着望着江愿,在等他一个解释。
江愿烦躁揉了揉眉心,问她我对不起你什么。
韩语哽咽着说:“你说你不谈恋爱,是因为不相信爱情,大学的时候,别人都说你高冷,说你卖人设,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既然你不想,那我可以等,可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你给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