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相识,怎敢劳烦公子。”向沂坐在那里,隐隐约约觉得面前絮絮叨叨的人颇为熟悉,在前世也只有一个人会关心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吃,有没有吃饱吃好。
向沂至今回想起来,都被点点回忆惹得泪光闪闪,只可惜这些东西只能她自己一遍遍重新播放,像是不能见天光的宝贝。
“故人所托罢了,姑娘只当我是在还人情就行,无须心中有负担。”季青屿夹菜的公筷一顿,自然地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东坡肉夹到碗中,未曾将向沂的话放在心上般。
向沂自然而然将他归作向宸安排来的江湖势力的一员,瞧着他没有什么恶意,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前世的季青屿,不自觉提高了不少好感度。
“姑娘今日是在会见情郎?我瞧着与姑娘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倒是蛮般配的。”
不知为何,向沂竟然从心平气和的语气中听出来一丢丢的咬牙切齿,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微弱的醋酸味。
“都是误会,我们只是生意上的伙伴,我还尚未婚配呢。”向沂连连摆手,生怕别人误会自己和胡令辰之间有什么关系。
脑子不自觉回溯到胡令辰抓住她的手的那一瞬间,就好比无数的虫子爬上了全身,让人浑身说不出的感觉的,只想赶紧甩开。
“哦?竟是这样。实在是在下眼拙,姑娘可不要放在心上。”季青屿借着喝水,用茶杯掩住弯起的嘴角,心中的诸多不满都因为向沂的一句话烟消云散。
守在门口的青梧闻言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向沂一句话,主子就得冰释前嫌。
显然自家主子是个白送的主儿,世间上为什么会有这般恋爱脑的男人!
“日后有事就遣青梧前来寻我便是,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季,名少虞,日后唤我阿虞即可。”
若不是捏的大腿根生疼,向沂还真以为自己见到了前世的季青屿,转念一想人死不能复生,眼中的光就黯淡下去了。
“姑娘可是想到了些什么?比如故去的旧人什么的。”向沂突然的情绪低落像一簇火星点燃了季青屿内心深处即将熄灭的柴堆。
等待回答的时间里,季青屿一遍遍问着自己是不是老天爷见不得苦命鸳鸯,所以两个人都回到了现在。
是不是大家都保有过往回忆,而不是只有自己留在过去。
“没,只不过是累了。”向沂的回答熄灭了季青屿眼底的光,两人匆匆告别后分别选了个方向各自离开。
“主子,你还好吧。”青梧赶到河畔时,季青屿正吹着箫,若是向沂在场定能听出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我们还查吗?”季青屿在调查真相遇到了不可回避的障碍,迫切想见向沂一面抚慰心底的波涛汹涌。
第16章 京都来人
“查。”季青屿终是放下手中的箫,摘下面具看向对岸。
此时已近盛夏,河面被新生的荷尖刺穿,留下一片斩断的朦朦胧胧的光影。
“哟,这不是季公子么,怎么不见你的小跟班呐。”易禾也没想到随便出来走走就能遇到季青屿,不过踏入领地的猎物她可从来不会拒绝。
更何况这个猎物除了长得好之外,还自带减缓瘾的清香。
“看来圣女是抓住那个叛徒了?都有心思出来散步了。”季青屿早就收到消息,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苗疆近几年刚上任的圣女。
这位圣女一改往届圣女的顺服模样,上来就拂了长老会的面子,拒绝终生待在圣殿中只做繁衍生息的无聊事情,趁着所有人不备偷偷溜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易禾还特意炼制真人傀儡摆在圣殿中,交由心腹看管。
却不成想心腹一朝反水,杀她个措手不及。
长老会的那群老不死的家伙还将那个叛徒保护得滴水不漏,易禾前前后后计划了多次暗杀都没能解决掉心腹大患。
一时间易禾的脸略略发白。
季青屿倒是闲适得很,对面前突然转换目标的苗疆女人提不起兴趣。心存侥幸的家伙都会要被扯着头发压着脑袋看清这残酷的现实。
“真是个无情的家伙,不晓得对女孩子温柔些。”易禾索性也不装了,周身的气质变得阴冷,仿佛一条自深渊爬上来的巨蟒般。
比起尽快将猎物吞吃腹中,易禾倒是对季青屿和他的小跟班兴趣更大些,连她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但当事人自己却这样认为。
“在下还有事要忙,圣女还是自己慢慢逛吧。”
季青屿直奔医馆,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后退几步用卖风筝的小摊挡住自己。
沿着他视线的方向,向沂正好奇打量着开在花楼旁边的医馆,很是不解医馆主人的脑回路。
正巧竹叶的药吃得差不多了,临出门前特意叮嘱向沂再买几副。向沂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抬脚走入名为华寿堂的医馆。
坐堂的医师本低头写着前一个人的药方,还不忘叮嘱着注意事项,察觉到有人有人进来才抬头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惊得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写好的药方被一块洇染的墨色盖得严严实实。
!!!夫人怎么会过来?谁泄露了消息!!
主子厉害了,这么快就拿下夫人了。
……
一屋子的药童医师眨巴得眼皮都快抽筋了,想破脑袋都没想出向沂咋跑到这里来了。
“按方抓药。”药方摆到台上前,药童如临大敌般双手接过,连连称是,生怕向沂有一句话掉在地上。
并非向沂是个咄咄逼人的不好惹顾客,而是季青屿的看重令他们不敢低看向沂一眼。
“我长得很吓人吗?”向沂一踏进门就感受到了医馆中不寻常的氛围,最明显的莫过于眼前年纪尚小的药童,哆哆嗦嗦到单单是一味半夏就拿了好几次。
“没……没,夫……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药童收到医师轻咳的信号后立马改口,语气异常诚恳,如果能够抬头看一眼就更令人信服了。
向沂不想为难一个打工的孩子提了药径直离开。
站在外面的季青屿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满身的风华惹得不少人停驻在风筝小摊前,小贩以为来了大生意,在发现大多人都是来围观男色的时候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季青屿如同一阵风般冲进医馆,但凡下属有一个不长脑子的,只怕迂回盘踞,逐渐占据向沂身心的计划就此付之东流,甚至还会出现反作用。
“主子,最新的情报已经送来了。”坐堂医师川柏将细小的竹筒递给季青屿,“还有就是,京都来人了。”
“我们若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呆在里了?”向宸一贯冷嘲热讽的语气多日不听,向沂竟然还有些想念。
颜千清锤了下他的肩膀,让他不会说话就别说,握住向沂的手痛惜地说又瘦了好多。
向沂被这突然的意料之外的团聚整得一愣,颜千清的手开始往腰肢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反握住颜千清的手说:“你们怎么来了?”
“哼,还好意思问。”向宸怎么看怎么觉得靠在颜千清身上的向沂格外碍眼,“分明是你在外面玩得野了不想回家,还劳烦我夫人奔波劳碌这一趟。”
眼见久别重逢的父女两个吵着吵着,隐隐有打起来的趋势,一阵敲门声如同一桶带冰碴的凉水泼到了两人的脑门上。
青梧提着满满当当一篮子蔬菜艰难进门,愣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堂堂一个暗卫怎么干起来采买的活儿了。
抬头就迎上了不同的眼神,下意识丢掉手中的东西,做出防御的姿态。
“知不知道这是谁罩的地儿!”青梧说话间换了个姿势,自以为十分帅气。
向沂一边掩面扶额,一边心中暗道:不知道这里是谁罩的,倒是知道某人的真面目暴露了。
颜千清眼前一亮,向宸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惋惜神情。
匆匆赶来的竹叶径直把众人眼中傻子般存在的青梧拉走,嘴里止不住问着今日的菜价肉价,时不时还伸手翻看着菜叶新不新鲜。
青梧也不挣扎,顺着竹叶的力道跟着离开现场。
颜千清眼神里的光熄灭了,向宸的惋惜变成了明晃晃的嘲笑,向沂浑然不知向氏夫妇的心理活动,一脸吃瓜样地想着什么时候两人这么近了。
“你啊你,你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开窍呢?”颜千清戳着向沂的脑袋,嘴里狠狠地嫌弃她的不争气,戳得向沂捂着额头乱窜。
“你既然亲自来了,为什么还要派人过来帮我?”向沂蓦然间想起那个银白色的半截面具和竹青色的长衫,以及山泉泠泠般的嗓音。
向宸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回答后嫌弃道:“越城风水不好,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就更不行了,唉。”
故人不是老头子,难不成是……
向沂脑袋里蹦出另一个答案,热意瞬间冲上脑门,让她有些眩晕。
过来人的颜千清一眼就看出有猫腻,凑上来小声询问。
第17章 猫腻
“娘!你在说什么呢!”向沂一把打掉颜千清搭在肩膀上的手,顾不得向宸投来的想要杀人的目光,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
眼见从向沂这里打不开缺口,颜千清索性扭头去了小厨房,准备换个角度换个对策一探究竟。
向宸自然是夫人去哪我去哪,屁颠屁颠地拿着颜千清脱下的披风跟了上去,嘴里嚷嚷着马上就天黑了,小心着凉。
庭院突然间安静下来,向沂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用胳膊环住自己,烈阳挡不住来自心底的冷。
容牧的情报来得很及时,只是自上次争执后再不肯出现在向沂面前。
情报中谈及所有一夜暴富的商户都曾秘密签署过一份协议,这份协议是由官府中人带头发起的,目前还没有找到见过协议的活口。
未等向沂读完后半段,胡令辰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有了新发现。
一个精致的真人大小的木偶被指头粗细的麻绳紧紧捆在刑架上,面上没有绘着五官,穿着时兴的桑麻短衫。
向沂走到面前时,静止不动的木偶突然开始拼命挣扎,真有几分活人的影子在里面。
“昨夜这木偶想去偷走那堆首饰,被巡夜的家丁逮了个正着。”胡令辰将木偶的来历一一道来,“只是现在好像不如昨夜活跃,昨夜他可是弄断了不少麻绳,还打伤了好几个家丁。”
向沂上手扒开木偶的衣领,心口处一枚宝石正发着莹蓝色的光,一闪一闪犹如心脏在跳动般,只是肉眼可见的光芒渐弱。
“木偶也有心吗?”胡令辰好奇地瞧着那块石头,头一次见到这等神奇的石头,居然可以让草木金石这等无意义的东西拥有行动的能力。
“不用细看了,这块石头快没能量了,这具木偶恐怕也失去价值了。”向沂拢了拢木偶的衣领,心底浮现了一个名字:苗疆。
前世陷入敌军的包围圈时,向沂依然清楚地记得其中便有这般会动的木偶存在。
时间再往前追溯,彼时的京都突然兴起了木偶,名门望族的家中若是没有一个两个用来侍候的木偶,都算是落在时尚潮流之外的土鳖。
季青屿曾提及这般神奇石头的名字,向沂托着下巴仔细回忆着,胡令辰见状,索性绕到另一边继续观察木偶的石头心脏。
河海石!一种苗疆特有的矿产资源,存在于高山深林中极难开采的矿藏。
向沂猛地一拍手,吓了胡令辰一跳,木偶心口处的河海石彻底失去光芒,变成了黑黝黝的颜色,犹如干涸的湖海深渊。
“看来苗疆来者不善,我记得万商盛会他们也递了帖子,你这边可有记录?”
虽说万商盛会结束了有段时日,但仍有大部分客商停留在越城未曾离开,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联络渠道仍有迹可循。
“找到了!在这里!”胡令辰指挥着小厮将好几本厚重的册子搬到前厅。
万商盛会托了胡滨名声的福,大雍内外的商户来了不少,也为商会一下子带来了半年多的利润的同时,开辟了不少商道。
翻开的册子上并未提及易禾二字,反倒有个名叫兰苕的倒有几分像向沂描述的人。
向沂听着这个名字先是一愣,心底的苦涩像是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口腔,险些让向沂失去表情管理。
就是这个名字,出现在前世书房里那卷被藏起来的保存极好的画卷,上面的署名正是兰苕。
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背影曾是向沂前世的噩梦,自从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向家以来,向沂已经很久没有尝到恐惧的味道了。
那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你而去的未知感,一度让向沂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将季青屿关在向府后院里一月有余。
两个人都还是倔强的性子,谁也不肯服软。
生活中的一切都未变,两个人如同孩子般赌气不说话,即便是床间温存的时候也是沉默得很。
如今噩梦重现,向沂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了,手脚冰凉,不能呼吸,只能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的把手一点点坐下。
“你还好吗?”胡令辰倒了杯热茶塞进向沂的手中,谁料向沂的手如今使不上力气,白瓷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向沂的脚踝处,她却一副未察觉的模样。
向沂弯着腰捂着脑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起来,心底的声音叫嚣着关起来,将他关起来!只有这样她才不是可悲的一个人!
“我的身体不太舒服,今日算我对不住,日后再想你致歉。”向沂强打着精神站起身来,重心不稳地晃了晃,眼疾手快扶住扶手才没有摔倒。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我看你如今也走不出去多远,不如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吧。”胡令辰伸手去扶,却被向沂摇摇头拒绝。
奈何不了向沂的犟性子,胡令辰只得安排马车将她送回别院,目送马车远去,返回前厅盯着“兰苕”二字出了会儿神。
“去帮我查查兰苕吧。”胡令辰招招手唤出暗斋中人。
马车上的向沂脑子乱的很,心中的不安影响到了身体,顿觉下腹剧痛不已,额头冷汗涔涔。
颜千清也没想到不过是出个门的功夫,向沂就一副丢了大半条命的模样,靠着别人的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请来大夫一瞧,说是猛得受了刺激,平复心神就会恢复正常。
向沂服了安神的药后沉沉睡去。
季青屿挪开屋顶上的瓦片,透过小洞去看床上的向沂。
青梧等人早就把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兰苕一事的确是横贯在他和向沂之间的一条鸿沟,一个难解的心病。
意识到向沂保有前世记忆的喜悦被更为沉重的分歧打败,季青屿瞧着困在噩梦中的向沂心痛难忍。
他如今在忙的也正是寻找兰苕所谓何人,为什么这般私密的画卷会出现他的物品中,是不是有地方出现了遗漏。
“好啊好啊,那个兰苕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欺负我的女儿!”颜千清气得在庭院中走来走去停不下来,口中吩咐着天哲分坛去查兰苕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