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却在一旁耳语,“柳司马,要不要叫赵侯前来?”
熙宁只道不必,“小事罢了,别去打扰他做正事。”
那一众族亲见熙宁带着东华伯一起前来也颇有些意外,彼此先是互道了一番好,这才客客气气坐下来商议着。
“东华伯腿脚怎么瘸了,可是碰上了什么难处,要不要咱们为你介绍几个良医医治,咱们都安也是有不错的良医的。”
东华伯不知这人是不是没安好心,只是客气的推却,“这倒不必,在郦下出了小小事故,都城的大小良医皆寻过了,应当是好不了的。”
他脸上假笑着,心里越发对熙宁愤恨起来,若不是她招来那心狠手辣的赵侯,自己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待一切尘埃落定,他拿到阳家那巨额的家财,必然不会叫柳熙宁好过下去。
一个被君侯厌弃的女人,先揭露了她女君的身份,再随意编些同上位者的风流韵事,佐以或真或假的波折虚料,毁掉一个女君的名声可比毁了自己的一条腿容易多了。
阴险之人最是知道,女君们身后带着贞节牌坊,专攻她们下三路足矣,人们茶余饭后可最是喜欢谈论这些艳色之说。
“我瞧阳家族老都在此处了,那我便也将我之来意直说了”,他刷一下亮出熙宁同他签好的字据,“这便是我一早同熙宁签好的,她已将独园剩余财产皆转到了我府上。”
众人很是惊奇,“熙宁,这可是真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熙宁无声点了点头,“不瞒各位阳家的长辈,却有此事。”
熙宁亲祖父的阿弟阳朔,如今是阳家最为权威的长辈,他对东华伯府内里情形倒是知道一二。只见他先饮了一口茶清了清口,“熙宁,若是有不如意之处,大可直接说与咱们阿爷和叔伯们听,虽然你如今改姓柳氏,可骨子里流着得是咱们阳家的血,咱们才是一家。”
东华伯听了立刻便要反驳,“什么一家两家的,熙宁在伯府长到了十五,期间数年怎的不见有人来说她原是姓阳的……”
阳朔“哐”的一声将茶盏砸在案上,吓得东华伯一个激灵。
阳阿爷早年也是赵军出身,身上自然也是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质在的,同东华伯这个草包样的身子骨差出两重天去。
“今日这里进了外人,我瞧还是另选个日子。”
东华伯赶忙打断,“阳家阿爹是个能定夺的,咱们都听阿爹的便罢。”
他便又问熙宁,“熙宁,你可想好了么,确要如此?”
熙宁内心只觉十分对不住阳朔阿爷,可一早同东华伯签下的字据还在他手里,实在也由不得自己抵赖,“阿爷,熙宁已经想好了,就这么办吧。”
几位族亲便一一起身,在独园签字处挨个按了手印,阳朔将这字据拿起又过了一遍目,这才交予熙宁查看,“你来瞧瞧。”
熙宁看着那文书上首自己的名字,一会儿便要改作了东华伯,其下签字手印皆齐全,这便算是成了一半事。
正要点头,那文书却被东华伯夺了去,“如今便是我东华伯府的家产了,还是要我这个做阿爹的将后事速速办了,若是丢了谁人能担得起这般责任。”
他假仁假义笑着,阳朔却不想再见他,扭身到一旁落座。
这时候忽然见门前现身一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他爽朗笑着,“阳家诸位出手捐赠确然阔绰,恐怕是都安独园受捐数目最大的一笔……”
他仿佛这时候才看到东华伯一般,“东华伯竟也来凑趣儿么,不知要捐多少善款出来?”
赵侯笑得仿若一只老狐狸,“我瞧大家都是一方富甲,孤不随些很不像话,便给东华伯先打个样,随上东街十间铺面,那可都是日进斗金的好门脸啊。”
第81章
东华伯先是吃了一惊, 这个赵侯怎么还在同柳熙宁勾搭着,宫里那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去好好疼惜,这半男不女的熙宁有什么好?
再细听赵侯说起得东街十间铺面, 更是气得想要一蹦三丈高,赵侯也知道那是日进斗金的好门脸, 那可是从自己手上生生剜走得,他倒是会做人,要将自己罚出去的门脸捐给――
捐给独园?
他将视线投在熙宁脸上,又瞧了瞧一旁安然在旁品茗的阳朔,众人皆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倒显得东华伯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捐了什么?那阳家留给熙宁的财物?”
熙宁不语,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东华伯的脸色越发不是颜色起来,“这话怎么说得, 竟是全捐了不成?”
阳朔便道, “怎么, 东华伯不是来抢这捐赠者的名头么,怎么连这事都不知晓。”
“熙宁, 你来仔细同阿爹说说,咱们不是有字据为证, 这笔财产转到了伯府名下,为何――为何你又捐了?”
“何况你如何能尽数将财物捐掉”,东华伯急的吹胡子瞪眼,“这样大的决定是你一个女――”
他并未将话说透, 咳了一声遮掩过去, 身边几人仿佛并未听到一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钱财在我名下只是自然能自由为爹爹挪转, 可如今这钱财已经不在我账上,属了独园。阿爹方才不是也并无意义么,字据可都是当着您的面订立的。”
赵侯这会儿来到熙宁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落了座,众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只东华伯并未发现他们这点小动作。
“字据?”
东华伯将自己袖筒之中的字据拿出来仔细看过。
众人署名之前大半条款,果然是在说要将熙宁名下所有财物皆转给独园,留作日后独园运行,修缮和孤儿养育之用。
“这字据之上尚还署着熙宁的姓名,自然做不得假,一切都是千真万确。”
东华伯咽了咽口水,简直不敢相信熙宁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那可是巨富阳家的私产,从前自己只得一半已经富养了伯府近十年,如今这一半居然就这么轻易叫她送了出去,他眼前都要一黑。
“东华伯既然已经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多少也该有所表示……”
偏偏那赵侯仍旧在自己耳边催促,他是身先士卒,可捐得东西是东华伯府划出去的,赵侯自然不会心疼,可他才放了血又要被赵侯催逼,天底下倒霉的事情怎么都叫自己赶上了。
他一早就不该打听隔壁住着谁,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没有比这更没成算的事儿了。
“我倒是还有些金饼――”
东华伯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还在府上放着,待我过几日再亲自送来。”
东华伯最是知道如何将板上钉钉的事拖到地老天荒,赵侯总不能叫人去自己府上强抢,大不了自己以后躲着熙宁走便罢了。
真是晦气,连带着他想要给熙宁一些教训的打算都要作罢,惹不起他躲得起。
赵侯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几个金饼哪值得东华伯特地随熙宁走这一趟。”
众人只是觉得熙宁身边这人实在有趣,竟能将东华伯逼得哑口无言。虽彼此认识不过才几日,阳朔对这年轻人却很是欣赏,又听说是赵军中一小将,那便是自己的后辈,他断言这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于是只是在一旁围观,看看小将能将东华伯怎么样。
“我记得府上在南市似乎有间都安郡最大的木料店,甚至有郦下来的客人特意到店里定上好的木料,定做家私用品算是极高端的铺面了,连赵军之中都时有人传此说法。”
东华伯耸着肩膀心焦不已,“赵……”
他还未说完,却叫赵侯抬手打断,“哦,似乎还有近郊的几千余亩良田,常听人说府上富庶,连良田都是围山而划,几乎能将都安南向山围个严严实实……”
“不然便是梁河上那三处码头,走南闯北过河歇脚都要自那码头而过,虽不如上两处挣钱,我瞧倒是热闹,经营这个还能省些力气,不必旁的事手艺活。”
阳家人听着脸色却是越发难看起来。
原来自家那些值钱的田产和铺面,竟然都被这狼心狗肺之人私吞进了囊中。
幸而熙宁那日已经将内情据实已告,几人当日虽然不能说全不相信,自然也还是打着疑问在的,不想东华伯竟真能腆着老脸将阳家私产据为己有。
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留给熙宁的。
若不是游惊鸿早早为熙宁做了打算,这东华伯是打算将阳家敲骨吸髓,吃个干净不成?
熙宁轻抚了下自己的小腹,恶人终于还是要付出代价。
“赵……”
赵侯打断东华伯的话,“还是东华伯打算将这几处都捐出来,阳家的几位长辈在乡里皆是有口皆碑之人,都可在此做个见证。”
东华伯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中行显这黄口小儿,是逼着自己钱粮散尽不成,他本欲咬牙逆他一句,可赵侯忽而说起旁的事情,“都安今岁点兵,我瞧东华伯府上并未报上名单,大公子身子不爽,我看东华伯倒是中气十足,不如就报上东华伯的名号。”
他吓得连连摆手,莫说是现在他缺了一条腿,就是从前他身体康健,也不过一介文弱公子,哪里能吃得了军中的苦。
伯府这爵位到这一辈没了免兵役之恩,可分明还有熙宁顶着,“熙宁已然是赵军司马了,怎的还要我柳家出人手,一家里有一个不也足了。”
阳朔简直要折服于他的厚颜无耻了。
赵侯悠悠念出阳阿爷心中所想,“东华伯方才不是还说,熙宁是个女君么?”
他鹰隼一样的眼盯着东华伯,“既然是女君,如何能进赵军呢?”
东华伯被他这突然转折的问话打个措手不及,从前他确实得意,赵侯将熙宁带走,一下子解决了熙宁这个麻烦不说,连伯府里兵役之事一并解决了。
可这事高兴不过只是这一两年罢了,这妮子攀上赵侯这跟藤,这是回来同自己叫板来了。
熙宁这时候心思早跑去云游在外,只一边吃茶一边想似乎有日子不曾吃过霜花糕了。
“我,熙宁,她确实――”
“当日可是东华伯亲自将人送到的,其中诸般内情,东华伯总不好说一无所知吧?”
赵侯将一杯茶盏推至东华伯面前,“不若您再想想,方才那几处好营生,如今是不是该放放血。”
东华伯前来同赵侯撞在一处,自然要被赵侯捉住狠狠宰上一番,“我看木料铺子赠与独园实在不错,码头和田产留给赵军充军,也算是东华伯为我赵国尽得一份心了。”
东华伯万万不曾想到,原以为一处两处便也罢了,赵侯竟然想着将自己这三处产业全收了去。
他这是简直如砧板上的一摊肉,且等着屠夫将自己如何大卸八块,东华伯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第二日,都安城里便传出风言风语,说郦下来了一能人小将,竟然叫东华伯从嘴里吐出肉来,着实不一般,甚至一向以吝啬著称的东华伯,还将自己极红火的木料生意捐了出来,利润拿来供独园照顾孤儿使用。
阳家阿爷原本对熙宁假扮男君一事颇有微词,这已算得上是将阳家的家产骗出去不少,可这孩子命苦,自小失了爹娘,又叫东华伯那样狼心狗肺之人如此利用和欺瞒,他不是个老古板,再说那阳家家私巨万却也不是自己这一房的财产,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
对于熙宁能在军中寻得这样一可靠且能力出众的男君,阳阿爷是很替熙宁高兴的。
他阅人无数,对赵侯印象极佳,听闻熙宁见过了祖母之后会到自己府上拜访,阳朔连连应允。
赵侯亲自驾着舆车向着田间一处女观而去。
熙宁这会儿终于能换回女君装扮,这时候的肚子再遮掩不住,她单舒舒服服靠在侧壁一旁,此处有赵侯叫人一早便准备好的大衾和软枕,熙宁将赵侯一早交予自己的田产地契拿出来仔细查看。
这里有东街铺面十间,梁河码头三座,南向山下田产近万亩,另外那独园之中赎出来得家产更是多于上面数倍,都在熙宁手中握着。
原本只是自己同阳家阿爷设得一个局,不想赵侯却将计就计,索性将赵侯侵吞得阳家家私吐出来大半。
熙宁默默爬到车舆之外,将侧脸贴在他结实宽阔的背上,双手也搂住他劲瘦的腰。
“怎么?”
“这一切好像做梦,我从未想过能从他嘴里撬出来这样多阳家的东西,他是个数貔貅的,一向只进不出,还要嫌弃我是个拖累。”
赵侯回头轻吻熙宁的侧颜,“只是好些已经叫他变卖了出去,只这么些远不如他侵吞数目重大。”
“已经够了,算上捐给独园那铺子,应当已经算是所有阳家的东西都叫你骗了出来。”
赵侯笑得肆意又猖狂,“这还不够,他占了咱们的东西这么些年,还得再向他收些利钱。”
熙宁便轻轻“嗯”了一声。
他大力一甩缰绳,那西旗马越发奔得快了些,赵侯得意非常,“我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第82章
熙宁的祖母在那女观修行已有数十年的时间。
她从前每年会到此处同祖母待上一月, 只是两年之前因被赵侯召去了赵军,这才断了每年一见的惯例。
熙宁立在山门之外,只觉物是人非, 两年之后她得以光明正大以女装示人,甚至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月份不小的婴孩儿, 且不知祖母到时会有何表示。
她盯着身边这人看了一阵,原想着见一面便罢了,这个肚子的事情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晨起便将那束腹带在自己身上比划几下,叫他见了很是惊奇,居然以为此物是用以将孩子兜着,避免伤到熙宁的腰身。
熙宁轻笑着摇了摇头, “是将肚子藏起来用得。”
“藏起来?”
赵侯极聪明,立刻便知道她往日里正是用这东西将肚皮勒起来才不叫人怀疑的。
“这东西想想便知道是个伤身的”,他在自己身上试了下, 简直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熙宁看他玩弄这东西正觉得有意思, 捂着嘴甜笑半晌。
“从前束胸――也是这般?”
熙宁放下捂嘴的右手,轻点了点头, “从十二三岁开始便得预备着了。”
她低头瞧瞧自己的胸口,这两日又涨大了些, 若是再裹胸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她半天未听到赵侯言语,以为这人又要说出什么色坯之言,结果他却伸手轻轻扶着自己肩膀,“你吃了许多苦, 此前我以为不过寻常之事, 亲身经历之后才晓得,原来此物戴着这样闷痛。”
做女君的, 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束缚,连熙宁自己都习以为常,再辛苦的事,长年累月做下去都忘了开始之时的难耐。
赵侯叫人将东西收了下去,“叫良医再来瞧瞧,胸口这样勒下去,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异样。”
熙宁对他这表现有些意外,犹记得他才知道自己女君身份之时,整日以挑逗自己为乐,占不到手上的便宜,嘴上的便宜倒是占个尽够,如今如此体贴她倒觉得不像他了。
熙宁叫他扶去了榻上,良医来后听闻此事,便叫熙宁解了小衣来看,赵侯这时候却有些拘谨,呆愣了半晌,“我瞧瞧那马车可套好了没有,莫要耽误了一会儿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