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楹朝店长看了一眼,飞快收回目光,看向女人,平静又温和说:“如果您有什么想法,大可跟您儿子说,我并没有意见的。”
女人立刻愣住,意外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盛楹轻点了下头,语气不变:“您慢用。”
那天女人拎着包走了,放在桌上的饮品没碰一下,最后反倒便宜了店里的员工。
盛楹那天打完工,回到学校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开始考试,接着是参加竞赛,天天陀螺般地转。
打工,一分钱当两分钱花,爷爷那段时间也在生病,她回不去,天天打电话请求邻居照顾,计算着医药费。
过了好一阵时间,夏季开始入秋,盛楹在某一天回神,才留意到从那天女人离开后,封翊这头竟然没什么动静,也没提过分开的意思。
那时她和封翊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也没有再提起来,不知不觉间,也就过了好几年。
在前两年,两人感情稳定,封翊在有意无意间,提过家里的产业,也暗示过婚前协议,盛楹倒是无所谓。
封翊这次出国那么久,让盛楹不止一次回想过那次短暂的见面,封夫人嘴里的那个出国了的女孩。
她记得,封翊一直很听他母亲的话。她几乎本能的知道,里面必有她的手笔,但是无所谓了。
结婚是不是非要门当户对,盛楹并不知道答案。但是对方要求门当户对,盛楹并不认为有问题。
她陷在家庭的漩涡中,盛伟之于爷爷,爷爷之于她,一环锁着一环,她困在原地,爬不出去,也没有无耻到非要拖别人下水。
盛伟贪心不足蛇吞象,胃口只会越喂越大,还有各种流言蜚语。
自从结婚以来,这是第一次,盛楹有点后悔不负责地轻易开启这段婚姻。
不是沈砚舟不好,而是太好了。
如果知道沈砚舟会这么认真,她可能会更谨慎一点。
她费劲脑筋,苦苦思索,想到这桩婚姻能送给沈砚舟什么,可能只能送他一地鸡毛。
……
……
吃完饭,盛楹提出想回出租屋一趟,上次有得太匆匆忙忙了,根本没带什么东西。
沈砚舟没什么意见,开车,将她送到小区。
沈砚舟手肘搭在车窗,视线往外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停车位:“你先上去,我找个车位。”
盛楹点头,推门先下了车。
沈砚舟开车走了,盛楹转身,这会儿有人从楼道里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还不忘回头跺上两脚,踩晦气一般:“这都什么人啊。吵死了,天天这样都没办法正常生活了。”
盛楹看过去。
才发现是自己租房对门的阿姨。
阿姨看见盛楹,眼睛瞪圆,快步走过来,笑呵呵:“小楹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盛楹刚要回答。
阿姨没等她开口,立刻噼里啪啦地倒豆子一样地诉苦:“这两天,有个男人带着人,天天敲门,闹着要找你,在门口骂得可难听了,我都听不下去,就怕我孙子跟着学坏了。对了,我刚才听到的意思,还想砸门嘞,可凶了。那人说是你爸,是不是真的啊?”
盛楹心微沉,嘴角的笑意变淡,没接她的话,带着歉意温软说:“这两天打扰到您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就上去看看。”
阿姨摇头说:“没事没事。就是你得小心点吧,他们看起来好泼啊,不大好惹的样子。”
盛楹弯了弯眼眸:“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盛楹拎着包包,小步往上跑。
直到来到自己楼层,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议论声。
“怎么什么也没有?”
“这在客厅搞有什么用,谁把值钱东西放客厅啊,进房间看看。”
盛楹站在门口,胸口因为奔跑而起伏着,视线往里看,看见客厅里一片狼藉,两个人正要往她的房间走。
呼吸略微凌乱,恼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见这话,盛伟走向房间的脚步停了,转身,看见盛楹,脸上没有任何愧疚之情:“你电话不接,微信还敢拉黑老子。老子可不得亲自来找你。”
廖燕没想到盛楹会突然回来,下意识装出平时和蔼的模样,连忙打着圆场:“这打电话不接,敲门不应,这不是担心你在房间里出意外了么?”
盛楹环视了一片狼藉的家,向来好脾气此时也压着火气:“这就是你们的担心?”
廖燕脸上也有点尴尬,哪里想到会被当场抓住。
盛伟抬脚踢了下脚下的椅子,理直气壮:“你弟弟被人骗了,现在需要一点钱,你是他姐姐。先替他还一点。”
盛楹想起之前的事,知道是盛冲瞒不住了,东窗事发,现在想找她兜底呢。
盛伟联系不到她,可能是有点未灭的良心,也可能是对盛楹有所顾忌,没去医院打扰刚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盛老爷子。
没联系到盛楹,就想着在这里拿点值钱的东西,毕竟他听说当记者油水可多了,指不定私底下收了不少好东西,没想到在客厅看了一圈,啥也没捞着。
盛楹忍了忍:“没钱。”
廖燕`着脸说:“小楹,我们这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么。要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来找你。”
盛楹冷淡:“你们可以卖房子。”
廖燕猛地提高音量:“怎么能卖,卖了我和你爸爸住哪儿?”
她继续说:“我听你爸爸说,你嫁人了。那人看起来条件还不错,一定给了不少礼金吧。要不这样,我们先借着,有钱再还给你,成么?”
盛楹不会相信廖燕的半个字,借钱绝对是有去无还:“没有。”
盛伟怒骂:“贱人弟弟遇见困难都见死不救,血脉亲情都不顾,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人。你今天想给得给,不想给也得给!”
盛楹唇线绷直:“血脉亲情,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您嘴里听到这个词。我挺意外的。”
盛伟哪里听不出盛楹在讽刺他,在他看来,盛楹哪里有资格挑战他的权威,作势就要上来教训她。
这会儿楼梯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怎么了?”
盛楹转头,看见走上来的沈砚舟。
沈砚舟黑衣黑裤,身形挺拔,眼眸漆黑,走到她身边,懒洋洋地把手肘搭在她的肩膀,视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屋里的两个人。
肩膀上传来明显的重量,盛楹顺着他的力道,半挨着进他怀里,背后的胸膛温热紧实,男人身上清冽又熟悉的草木气息蔓延过来,丝丝缕缕缠绕着,富有安全感。
她侧头,看见男人袖子微微上滑,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腕骨,仿佛青劲的山脉。
紧绷戒备的心,因为他的出现而稍稍放松了些。
廖燕反应很快,打量了沈砚舟两眼,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笑着说:“这就是个误会,我们是楹楹的父母,这就是担心她……”
沈砚舟没搭理她,一个眼神没给,完完全全的无视,低眸看向盛楹,神色散漫:“报警么?”
沈少爷就是这种人。
他乐意时,可以老老实实,乖乖巧巧把盛老爷子哄得开开心心。不乐意时,公子哥秉性半分不收敛,谁也别想得到这祖宗一个眼神。
从小到大,他也就在一个人身上栽得狠了,栽得义无反顾,可惜对面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他目前为止没找到啥站起来的好法子。
盛楹愣了愣。
盛伟羞愤,手指微颤地指着他们:“报什么警,我生的女儿,女儿家不就是我家,我进自己家有什么错!”
沈砚舟嗤笑,骨节清晰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盛楹的黑发,掀开眼眸,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却压根没把这两人看进眼里,眉眼不羁又冷漠。
他平静地陈述:“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五条:非法搜查他人身体、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廖燕瞪大眼睛,义正言辞般谴责:“可是我们是她的父母,法理怎么能大于情理。何况我们这可是有缘由的,警察来了我们也不怕。”
盛楹直接说:“报吧。”
“行。”沈砚舟懒散站起身体,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就要打电话。
廖燕哪里想到这人竟然说做就做,按键音都听得见,她脸色突变,跟变戏法似的,变成讨好的嘴角:“别啊,我们都是一家人!得了得了,现在既然知道小楹平安,我和她爸爸就放心,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现在就得回去了。”
说完,硬是拖着不情不愿的盛伟走了。
盛楹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口,抿了抿唇。
沈砚舟也放下了手机。
房子里安静了几秒。
一片狼藉摆在两人的面前,歪倒的各种家具,摔成碎片的杯子。
盛伟和廖燕除了想要达到眼前的目的,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为了发泄对盛楹不满。
要不何至于搞成现在这种模样,就是为了给盛楹一个下马威,所谓的给她长长教训罢了。
浓浓的难堪和羞耻蔓延上来,盛楹脸涨红,这会儿她发现自己定力也不过如此。
其实,她倒是宁愿沈砚舟没有上来,也就不会看见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其实她单独面对的时候并没有多难受,却因为多一个人而变得矫情,让她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盛楹不敢看他的表情,像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假装不在意,不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出来,语气轻松:“谢谢。”
两人都清楚不可能真的为这件事报警,刚才不过是吓唬盛伟他们罢了。
盛老爷子正在恢复期,不能受到半点刺激,盛伟狗急跳墙,也许真的可能什么事都会做。
盛楹绝对不允许在爷爷这边有半点意外,寄托于盛伟的良心毫无意义。
沈砚舟耸了耸肩膀,表示不在意。
他走了两步,来到门口,单手插兜,骨节分明的手拧了拧门把手,脖颈微垂着,脸上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懒散样子,半点没受眼前场面的影响。
他只碰了一下,门把手就下来了。
他啧了声,随手G到一边,垂眸漫不经心地检查完,很快下了决断,懒洋洋说:“这门修不了,得换一个。”
盛楹心情还没调整过来,知道盛伟这边后续的麻烦可能不少,情绪低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地嗯了声。
沈砚舟从兜里摸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盛楹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沈少爷效率高得离谱,两三分钟就联系了一个师傅上门,就是店面有点远,这会儿过来得等一阵儿。
沈砚舟走进客厅,视线在地面扫了几眼,微颦了下眉,把被踹倒在地的椅子拉起来:“你去拿你的东西,我收拾这里。”
他顿了顿,随口叮嘱:“地上有玻璃碎片,你小心点。”
盛楹嗯没说话。
沈砚舟偏头,看见沙发边上还有只被丢在地上的白色垂耳兔玩偶,他弯腰捡起来,用手瞅了眼,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到了沙发上。
盛楹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沈砚舟掀开眼皮,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沈砚舟微顿,过了几秒,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屈膝半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小花盘,转着看了一圈:“这是什么花啊?”
盛楹看向他手上的小苗,抿了下唇:“这是多肉。”
沈砚舟扯了下嘴角,慢悠悠问:“能吃么?”
盛楹愣了愣:“不能吧。”
沈砚舟哦了声:“那挺可惜的。”
“……”
沈砚舟把多肉重新放回桌面,拍了拍手上的灰,视线落在阳台的窗帘上,语气挺真心实意的:“你这窗帘,还挺漂亮的。”
盛楹扶着鞋柜,往里走了两步,看向那灰不拉机的窗帘。
这会儿被风吹起来,才发现边角有两个破洞,阳光从那儿钻进来,落在地面有两个圆圈,跟两个巴掌差不多大。
她默了默:“租房自带的,房东嫌丑就送给我了。”
“……”
沈砚舟表情难以言喻,手掌撑在腰骨上,轻吸了一口气,大约是对自己的傻逼行为挺无语,瞥了她一眼:“绝了。”
何必呢。
蠢成这副样子,也是够丢人的。
盛楹有点茫然,顿了顿,迟疑着:“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不装了。”沈砚舟放下手,摸了下鼻尖,痞气的眉眼闪过一丝无奈,投降般笑了下,“该怎么哄,你才能高兴点儿。”
第40章
窗帘又被风吹起来, 金色的光影在地面晃了晃,像两颗游动的小太阳,但这会儿也没人管它了。
盛楹愣住, 怔怔地看着他。在这个瞬间,莫名有点心慌, 心口发紧。
她思绪有些反应不过来,睫毛颤了颤,眼神有点慌张的胆怯。
沈砚舟没说话,神色仍旧随意,喉结缓慢上下滚了L,手抄进兜里, 歪了下头,平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很安静,可是盛楹却觉得又闹又乱。
心跳声像是被放大, 呼吸变重, 又好像不单是她这样, 哪哪都不对劲儿。
盛楹以为自己掩饰得挺好,没想到会被沈砚舟注意到她的情绪。
手指蜷缩了下, 握紧手机,目光向下两分游移, 只看着男人线条流畅利落的下颌,轻声,“……不用哄,没什么事。”
顿了顿, 她小声:“其实这些没什么的, 你不用……这样。”
盛楹从来不认为自己脆弱到这种程度,还需要人来哄她, 她早早就学会了调整自己的心态。
同样的,代表着她习惯了不轻易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沈砚舟没接她这话,身子懒懒往后一靠,半倚在沙发背上,微眯了眯眼,眼眸漆黑,就这么看着她,也在一点一点观察她的表情。
时间像是突然被拖长,又像是停了。
最后,他斟酌了下用词,突然开口:“盛嘤嘤,他们经常这样欺负你啊?”
沈砚舟脑子敏锐得可怕,不声不响间抓住她说话时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部分。
盛楹呼吸微滞。
阳台的风轻轻吹,沈砚舟等着,静静地看着她。
盛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抿了下唇,温吞又犹豫:“其实还好。”
沈砚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眼眸深邃,说不上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盛楹慢吞吞地走进去,视线随着脚步往前,只用余光看他,温声解释:“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也见过。那天我被那几个男人刁难,其实就是他欠了他们的钱,想找我拿。这次大概是瞒不住了,被我爸他们知道了,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迟疑了会儿,在他两步开外停下。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在她脸上,她呼吸浅了点,伸手,指尖碰了下那颗青粉色的多肉,感觉指腹被柔软的刺痛:“我和我爸爸关系不怎么好,上次在医院,刚才在这里,就是我们平时相处的样子。但是我到底是他的女儿,他还不至于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