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出来的时候,盛楹手指微微手紧,神色踌躇。
沈砚舟不紧不慢地走向厨房,盛楹视线追着他,低下睫毛,过了几秒,犹豫了一下,抱枕放到一边,站了起来,默默跟了上去。
沈砚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懒懒地半靠着厨台,还有两分潮湿的黑发微垂在白皙的额头,他微仰头喝水,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滑动。
听见脚步声,他掀开睫毛,侧头朝她看过来。
他一顿:“喝水?”
盛楹唔了声,摇了摇头。
沈砚舟睨了她一眼,顿了顿,把手里的水放到了桌面上,直起了身,走到冰箱那儿,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瓶牛奶。
盛楹看着他手里的那瓶牛奶,愣了愣。
沈砚舟低眸,后棘突线条利落,声音散漫又随意,似乎在洗过澡后他的腔调更懒了:“忘了你今天还没喝。”
盛楹自己都忘了。
沈砚舟把牛奶放进了微波炉里,关上,然后调好了时间。
厨房灯光明亮,轻落落在坠在男人又长又翘的睫毛上,盛楹盯着他看,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地撞在胸口,掌心似乎也开始冒汗了,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因为待会儿要说出来的话,呼吸好似都变重了。
微波炉叮的声音响起,再次在她鼓起勇气前,再次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沈砚舟一顿,微眯了眯眼,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秒,又移开了目光。
他把温好的牛奶从微波炉里拿出来,递给了盛楹。
盛楹抬手,接了过来,看了他一眼,轻声说:“谢谢。”
沈砚舟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盛楹低眸,抿了一下温热的牛奶,喝到胃里,那紧张到似乎要胃痉挛的难受似乎缓解了点。
沈砚舟打量着她柔和下来的表情,放下了杯子,走出了厨房,往阳台的方向走过去。
那儿是他养多肉的地方,大约是在检验她之前照顾的结果。
其实,现在的多肉几乎天天都是一个样,盛楹觉得应该死不了,看着生命力挺顽强的,明明阳台上有那么多名贵的植物,偏偏沈砚舟似乎对这颗被他救起来的多肉情有独钟。
目前看起来已经没有盛楹这个前任主人什么事了,归属劝完全转移了,甚至连花布都比她有资格造作。
盛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退缩之意,她茫然又无措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心里退却的情绪很多,但是她还是拿着牛奶,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沈砚舟确实在看那颗多肉。
盛楹走到他身后,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舔了舔唇,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握着杯子,小声说:“沈砚舟。”
沈砚舟一顿,回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盛楹心跳又开始加快了,喉咙发干,额头似乎都在冒汗,“沈砚舟,我刚才那样,其实是因为……”
“盛嘤嘤,”沈砚舟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盛楹迷茫地看着他,有点不安:“怎、怎么了。”
沈砚舟黑眸直视着她,像是早就预料到她想说什么,低声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盛楹顿住。
“你要是愿意说,我可以听。”沈砚舟声音仍旧一贯的痞坏,语调懒洋洋的,但是掺杂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柔和,“但是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盛楹瞳孔微大。
沈砚舟看着她的样子,低笑了声:“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除非你觉得说出来,更让你舒服,明白么?”
盛楹怔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在他的目光下,还是犹豫这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件事是这么收尾的,可以选择的不坦诚反而让她神色有点不安。
沈砚舟看着她的表情,视线往下一扫,俯身,慢条斯理地从阳台上的小桌子上的拿了一颗糖,不紧不慢地拨开外壳。
糖纸OO@@的声音传来。
在盛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砚舟忽然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盛楹瞳孔微微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感觉到糖果在她嘴里化开。
沈砚舟黑眸对上她的目光,眉梢稍稍一挑,吊儿郎当道:“甜么?”
盛楹眨了眨眼,乖乖地点头。
“既然甜了,”沈砚舟微微俯身,两人的距离在这个瞬间猛地拉近,他的视线和她平直。
盛楹撞进他如墨的瞳孔,那儿是明亮又纯粹的黑,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怔愣着,没动,看见他桃花眼弯了弯,喉咙滚了下。
然后,低低笑了下,声音无奈又纵容:“高兴点儿,行不行?”
第57章
电视机播放的是一首粤语歌, 歌手嗓音慵懒迷人,花布凑过来,无声无息地跳到栏杆上, 好奇地用鼻尖嗅了嗅那颗多肉。
今天温度比昨天还要高上一点,但风有点大, 在外面呼呼地吹,偶尔白色天空飞快地掠过一只鸟。
盛楹站在这儿,嘴里的糖化得很快,里面包裹的巧克力融了,甜度加倍,心跳的速度好像也在加倍, 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人的笑,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好像就要藏不住了。
她手指攥紧手里的杯子, 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 尽量自然地把视线从他的眼眸挪开, 随意地定在某个虚无的点。
盛楹耳朵烫,脸好像也快烧起来了, 非常紧张,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点了点头。
忽然,电话的铃声从客厅的方向传了过来,是沈砚舟的手机。
沈砚舟直起身,没有直接走过去, 垂下眼眸, 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眼神微顿, 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才走到客厅里接电话。
盛楹站在阳台上,忍不住踮了踮脚尖,嘴角的弧度变大,心里忽然软成一片,像是放了一把火,以燎原之势,彻底将她淹没。
……
盛楹出门,来到跟郑宁妙约定的地方。
店面里没几个人,她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见郑宁妙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着手机。
盛楹脚步一顿,脚下一转,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郑宁妙抬起头,表情还不大好看,看见盛楹表情才一转,开心了点:“我发现这家店的芋泥千层还不错,你试试看。”
盛楹:“好啊。”
她点完单,弯唇:“怎么了,不开心啊?”
郑宁妙把手机推开了点,动作间有点撒气的意思,撇了撇嘴:“我发现他还没有大学的时候好玩,现在这么矜持,非要我负责才能进行下一步,好烦啊。”
盛楹听完这渣女语录,温软地笑了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郑宁妙自顾自地开始倒苦水,然后狠狠咬了一口蛋糕,摸了摸脸:“……他真是,唉,我再考虑考虑吧。对了,你跟沈砚舟怎么样了,他之前真的有个暗恋的姑娘啊。”
盛楹微抿了下唇,点头:“应该是。”
郑宁妙撑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问:“那你问了么?”
“没有。”盛楹用叉子戳了戳蛋糕上的水果,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想问。”
郑宁妙放下手,想了想,点了下头:“也是,问出来除了心烦,给自己添堵,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作用了。我也没问他跟我分开后有没有交过其他女朋友,估计是有的,想想都觉得挺没劲儿的。”
盛楹跟郑宁妙吃完蛋糕,又逛了街,郑宁妙性格大咧咧的,开开心心地买了新包包,哪里还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
两人选了一家店吃了晚饭,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分开了。
在回家的半道上,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今早跟爷爷的对话,他后面道歉和讨好的话,神色微微怔忪,开口让司机转了车开往医院。
盛楹先跟医生了解情况,确认过确实可以准备出院了,医生表示了恭喜,她感谢过后,往盛老爷子的病房走过去。
刚走到病房门口,盛楹一眼就看见盛老爷子对面的一个老人,今天准备出院了,他家里来了挺多人,儿子女婿和孙子堵在狭窄的病房里,儿子笑盈盈地扶着他,搀着他往前走。
盛老爷子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一直在看着他们。
心口忽然像是被刺了一下,又闷又重,让她喉咙干涩。
盛楹盯着看了一会儿,在盛老爷子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身体微僵,嘴角往上勾了勾,走了进去。
盛老爷子看见她就忍不住笑了:“这么晚了,还怎么还过来。”
盛楹给这家出院的人家让出了位置,好让他们方便走出去,她到盛老爷子床边坐下,眼眸弯了弯,声音甜软:“正好跟妙妙到这附近逛街,顺道过来看看。”
盛老爷子点了点头,笑着聊了几句。
盛楹跟他说话,拿了一个苹果,低下头,慢慢地削皮。
盛老爷子打量着她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说:“今天早上的事,你不要在意爷爷的话,就当爷爷没说过。”
盛楹一顿,把最后一点苹果皮削掉,果皮掉进垃圾筐里。
她定定看了两秒,抬起头,把苹果递给盛老爷子,眼眸明亮又无暇,小声地轻快:“真没在意,您别想太多。”
盛老爷子接过盛楹递过去的苹果,点了点头,总算安心了点:“不介意就好。是你爸太混账了,对不起你。”
他默了默:“也对不起你妈妈。”
盛楹沉默,没说话。
盛楹又待了一阵子,从医院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地址,从包包里翻出了手机。
细瘦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地滑动,她神色微微怔忪,偏头看向窗外,又缓缓地转回来,低下了头。
她打开手机,手机屏幕的光亮了,打在手上,她找到那个对话框,因为爷爷的关系,他们之间又有了联系。
盛楹一字一字地敲打出来:【爷爷后天出院,想回家,你有没有空送他回去?】
过了五分钟,他的语音发了过来。
盛楹面无表情,指尖点了一下。
盛伟趾高气昂的声音传来:“早上对老子不是很嚣张么,现在倒是来求老子做事了。”
盛楹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指尖发麻,在键盘上敲打:【爷爷后天早上出院。】
盛伟:“那你倒是来求我啊,你求我我就考虑一下怎么样。”
路上有些拥堵,车子开得有些慢,盛伟的声音在车里回荡,清清楚楚,司机从后视镜里,时不时回头看向她,表情怪异。
盛楹低头看着手机,睫毛颤了颤,脸上没什么表情:【求你。】
盛楹:【爷爷想让你送他回去。】
盛伟:“你要负责,怎么没本事负责到底啊!还以为你多豪横呢,有事还不是要来找老子?”
盛伟:“盛楹,你才硬气几个小时,有本事你就硬气一辈子,别动不动就转头像条狗一样来求我。”
盛楹忍住心头的厌恶,扭头看向窗外,扣着手机的手指收紧。
她再度低下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去不去】
盛伟:“那我得考虑考虑,你也知道现在挣钱不容易,机会不多了……。”
盛楹猛地关掉了对话,他再发语音过来,她也一条没有听。
……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坐到沙发上,看着盛伟一排一排的语音,不用看已经知道会是些什么样的内容了。
她目光落在最后一条最简短的,点开。
盛伟:“我还有工作,没有时间。”
盛楹随手把手机丢到一边,靠在沙发上,仰头,怔怔地看向天花板,心里空茫茫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小腿上轻微的蹭动,她眨了眨眼睛,发觉有点干涩,抬手揉了一下,弯腰摸了摸花布的脑袋。
视线看向书房的方向,门口掩着,灯光开着,表明着里面有人。
盛楹没进过沈砚舟的书房,怕不大方便。
她慢慢地转回头,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刷了新闻,又到处看看,起身忙了一阵子,看了眼时间。
虽然不到九点,但是她有点困了,于是锁了手机屏幕,回到了房间。
盛楹躺在床上,关上了灯,眼前一片黑暗,她翻了身,闭上了眼睛。
梦境混沌,模糊一片。
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扎着两个小辫子,笑着往前奔跑,年轻漂亮的女人慢慢走在后面,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的身影。
小女孩没注意到脚下的路,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上,手掌擦出一片红。
年轻女人赶紧快步上前,将小女孩抱进怀里。
小女孩从小就是坚强的性子,很懂事,也很少哭,这个时候只是难受又委屈地扁了扁小嘴巴,把头歪在妈妈怀里。
女人温柔地亲了她的额头,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土,温声细语的安慰她。
画面一转,还是同样的女人,不复原本的灵动,呆滞地坐在床头上,垂眸盯着地面,犹如一个精致的木偶。
小女孩长高了,从门口探进来脑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情忐忑,慢慢地走进去。
她来到发丝凌乱的女人面前,小心翼翼道:“妈妈,你饿了么,吃饭吧。”
女人很瘦弱,手臂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了,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一般。
小女孩想把女人拉出去,不想被女人忽然猛地尖叫了一声,用力地将她推出去。
脑袋磕到了桌角,疼得小女孩嘶地一身,立刻皱起了眉,眼眶也红了。
推了人的女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盯着地上的小女孩看,过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踉跄地从床上跑起来。
她抱着女儿,抬手想摸她的额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都是妈妈的错,楹楹是不是很疼,妈妈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女孩在她怀里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妈妈的头,乖巧地笑了:“不疼,楹楹一点儿也不疼,妈妈不要哭。”
……
画面又是一转,眼前潮湿,天色雾蒙蒙。
空气很闷,很躁,似乎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燥热,知了很吵,像是被罩在紧密的蒸笼里,有扯不开的粘膜笼罩。
门从外面用钥匙拧开,咔哒一声,如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
脚步声往前,往某个房间走。
忽然,脚步猛地顿住,哒哒的水流蔓延着,混着刺眼的色泽,从白色的地板里溢出来。
整个人定在原地,仿佛有什么预感一般,胸口在疼,撕开血肉,仿佛寒风过境,山海崩塌,从此一片荒芜。
浴室门推开。
眼前一片刺目的红,脚步虚软,手上拎着的书包重重砸在了地上,世界变得扭曲,仿佛倾倒了一般,楼下孩子的笑闹声变成诡异的音符,耳朵嗡嗡地响。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想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