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娜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莫倾把手帕塞进衣襟之中,离心脏最近的地方。他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变得冷血无情,抬起手用力晃动手中的铃铛,发出清脆透亮的声响。
转身向着与娜琴相反的方向,一面摇动铃铛,一面快速奔跑,发出清晰的脚步声。
听到黑衣人的脚步声逐渐向着自己靠拢,莫倾脚步不停,在一个路口处,本该向左转,他拐去了右边。跑了一段距离后,他唇角忽地勾起了一抹笑意,面前是一个死胡同。
手上的铃铛还在不停晃动,听到身后有人接近,莫倾慢慢转过身,距离自己一米的距离外,不下二十个黑衣人。
黑衣人中站着一个衣着不同的年轻男子,他手执长剑不断逼近,此人正是淮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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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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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牧向前走了几步,与莫倾只有半米的距离,他似乎很相信自己的判断,莫倾不会突然冲上来。
手中的长剑上沾满了鲜血,是方才黑衣人留下的,莫倾背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退,他反倒轻松了,甚至唇角还勾起了一抹笑意。
娜琴此时应该已经出了胡同,只要姚夫人那边一切顺利,储国属下应该会去接应娜琴。他自从跟随姚夫人,任务从未曾失手过,而这一次,也是如此。只可惜,怕是不能亲自回去复命了。
黑衣人人数众多,且武艺高强,莫倾没有突围出去的信心,既然东家选择下手,就不会手下留情。握紧手中长剑,他自从踏上了这条路,就没想着可以善终。
把黑衣人引到死胡同,护住了娜琴,他似乎已经没有遗憾了。莫倾不怕死,也不遗憾,没同娜琴表白心意,他们本就身份有别,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既然如此,没必要让娜琴徒增烦恼。
为了心爱的人死去,莫倾作为死士作为属下,当所做之事多了这层含义时,便为死亡镀上了一层堪称浪漫的色彩。
围墙很高,莫倾手臂受了伤,本就限制了发挥,想在围攻之下,翻墙逃脱,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况且面前的年轻男子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命人抢先一步,跃上围墙,挡住了唯一的道路。
“事到如今,还是如此的不放心吗?”莫倾口中溢出一声嗤笑,反倒是他后退一步,悠哉游哉地倚靠在围墙上,“对付我一个人,这么大的阵仗,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淮牧目光在莫倾身上来回打量,抬起手,示意黑衣人行动,“毕竟大人有令,定要取你性命,在下又怎敢有闪失。”说完,他与莫倾拉开了距离,像是嫌弃身上会沾染到鲜血。
昨夜接到任务的淮牧,一早就按照原定计划在暗处埋伏,之所以现在才收网,是因为他知道,莫倾一定会拼尽性命护住身旁的姑娘,更会铤而走险进入胡同。
带着个不会武功的人逃命,是根本不可能的,淮牧预料到,他们必然会分开。在大人的命令中,那个姑娘从头到尾没有被提及过,对姚夫人如命一般重要的人,在大人面前一文不值。
莫倾杀了太多自己人了,大人自是不会放过,一切准备就绪,莫倾拿着铃铛自投罗网,还真是傻得有些可怜。
作为杀手,淮牧手上沾上的鲜血,怕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但这次他不想亲自动手。
后退几步退到黑衣人身后,淮牧武功高强,还未曾输给过谁,他自然不怕莫倾的招数,更不怕对方使出什么阴狠的手段。作为杀手,见不得光的存在,谁又比谁更干净呢。
天道轮回人各有命,跟错了主子,怨不得旁人,莫倾也好,洛宁也罢,不过都是乱世之中的牺牲品。
走了杀手这条路,就要冷血无情,有了牵挂就等同于被抓住了命脉,居然会有这么多痴心人,真是让人觉得可笑。
黑衣人得了指令,向着莫倾包围过去,紧接而来的,便是武器碰撞留下的刺耳摩擦声。淮牧倚靠在围墙上,没去看战况如何,结局已定,无非是时间问题了。
淮牧左手手腕上有一个伤疤,是被长剑所伤,几年了,伤得并不重,却留下了个无法抹去的痕迹。当初方疏刚被大人带来时,瘦瘦小小的姑娘,拿着剑不要命地练武,在差点伤到自己时,他出手相救,被长剑划破了手腕。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还是有恻隐之心的,不知从何时起,所谓的人性,早已消失不见。
比起此时淮牧的悠闲,战况可谓逐渐激烈,莫倾自知逃不走了,也不想就比束手就擒。他用长剑击飞了从上方快速飞来的暗器,暗器插进墙壁砖块上。
黑衣人并不是正人君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暗器。莫倾的身上几道血口子,都是被暗器暗算所伤,上好料子缝制成的长袍,到处染了鲜血。
莫倾把手中的铃铛放进了衣襟中,挥出长剑,解决掉了跃到眼前的黑衣人。但敌人太多,他越发疲于应付,长剑带着风刺来,直中腹部。
长剑抽出时的力量,使莫倾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壁上。他左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顺着指缝流出来。
全身多处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长袍,莫倾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
周围的黑衣人聚拢在一起,把莫倾紧紧包围住,他们似乎并不想给目标一个痛快,长剑在莫倾身上又划出了几道伤口,在折磨中施加绝望,以此为乐。
手中的长剑早被黑衣人挑落,踹到了一边,莫倾从腰间摸出了仅剩的两个暗器,其中一个扔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另一个抵在自己脖颈处,快速划过。
鲜血喷涌而出,莫倾眼神轻蔑地倒在了地上,暗器是他之前特意留下的,若是真的两人都逃不掉了,给自己一个痛快。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折磨,不如干脆利落,他虽为死士,但储国人从不低头。
黑衣人应是没想到莫倾会自尽,又有人上前对莫倾的尸首补了几剑,一旁的淮牧目光冰冷的,从那个人身上扫过,“够了,收拾干净,回去向大人复命。”
说完淮牧先行迈步离开了,善后的事从来不归他管,自会有人收拾干净。他眉心微微皱起,姚夫人那边抽走了他的大量人手,他所带的这队黑衣人中有一大部分是向晚的手下。这个顶替方疏位置的人,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就不怕哪天落得同样下场吗?
淮牧的命令仅次于大人,黑衣人不得不从,他们抽出长剑,由两个人抬走了莫倾的尸首。莫倾身上的衣服被划破,衣襟破口处滑出一个手帕,手帕被血染红,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上面的图案。
黑衣人一脚踩在手帕上,用鞋底摩擦了几下,就随意扔在了地上,再不去管了。
娜琴按照莫倾指引的方向,顺利跑出了胡同,在一片空旷的大路上狂奔。她早已没了力气,恐惧在支撑着她不能停下,用手抹去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的视线再一次清晰。
方才在胡同拐角处,她被地上凸出的半块砖绊倒,膝盖磕在地上,摔破了皮,在地上爬了几步都没能站起来。就这么连滚带爬了一段距离后,才扶着墙站起身,双腿不停地打颤。
鞋子带起路上的尘土,娜琴从头到脚都布满了灰尘,脸上更是哭花了,看不出异域少女的漂亮美艳。她不知道逃命的尽头在哪里,只是听从莫倾的话,继续前进。
她不知道身后胡同里发生了什么,莫倾从小到大,说过的话都会做到,所以一定会平安无事。也因此,始终有动力支撑她要活下去。
膝盖上的伤被扯动,越发的疼痛了,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娜琴扶着一棵树,暂时歇息。她低下头大口喘息,冬日里跑了太久,凉气吸入,像是有一把把小刀划过喉咙。
她用手捂住胸口,越是大口的呼吸,就越觉得喘不过气来。在姚夫人身边长大的姑娘,百般呵护,娇生惯养,何曾遭受过这种苦难。
气还没喘匀,就听周围传来了脚步声,娜琴不曾习武,分辨不出脚步声来自各处。刚消散些的恐惧,再次蔓延而上,她想继续向着前方逃跑,双腿却仿佛灌了铅,动弹不得。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泪不听使唤地一颗颗从眼眶中滚落,娜琴浑身颤抖,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府中的大小姐,单纯天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死亡,脑子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脚步声在娜琴身后停下,来人见娜琴被吓到了,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用储国语言唤了句大小姐。
听到熟悉的母语,娜琴转过头,见到了跟随姚夫人离开的储国属下。她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小跑着过去,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拉住储国属下的衣袖。
储国属下先是四周观望,而后用储国语言和娜琴交流,带着人往码头的方向走。他听完娜琴的叙述后,眉心皱起,已经可以预想到莫倾的结局了。
姚夫人这条路线并未受到攻击,只是到达码头后,迟迟不见娜琴的马车,察觉事情不对,派他过来查看情况。在玉琅街门口看到储国属下的尸首后,他按照莫倾留下的这条路线,前来接应。
娜琴依旧紧紧拉住储国属下的衣袖,碰到熟悉的人,她多少放下了些担忧,但指尖还是在不停颤抖。她脚步有些不稳,或是储国属下感受到了,也放缓了脚步。
临近码头处,空气中飘散而来浓烈的血腥味道,储国属下感觉到不对劲,停下了脚步。他让娜琴躲在树后,快步上前查看情况。
见前方许多黑衣人,正在不断逼近姚夫人,姚夫人手臂受伤,手帕系紧的伤口处,还在向外渗血。
去接应莫倾的储国属下刚走,黑衣人就冲出来挡住了去路,姚夫人马上便明白了,好一出欲擒故纵。真是辛苦了东家,为她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辛苦卖命了几年,失去作用就是此等下场。
留下保护姚夫人的两个储国属下奋力抵抗,其中一人终因寡不敌众,倒在了回到家乡的路上。黑衣人数量不多,也在偷袭中折损了不少人员。
目前的劣势情况下,不适合硬碰硬,探查情况归来的储国属下,带着娜琴绕远路,准备从侧后方躲开黑衣人的视线,从山坡翻过,到达码头。
山坡并不陡峭,但对处于体能极限的娜琴来说,已经爬不上去了。储国属下将她背起,这才顺利上下山,到达了码头。
此时的姚夫人,还在苦苦抵挡黑衣人凶猛的进攻,主动权早已丢失,她躲在打点好的渔船内,做着无谓的抵抗。唯一可以活命的方法,便是划船离开,黑衣人没有船只,无法继续追上来。
可娜琴没到,姚夫人还不能走,哪怕如今是死路一条,她也要等到娜琴的消息。
船夫早已被眼前的混乱吓破了胆,弃船逃跑了,不顾先前划船的约定,也不要事成之后的珠宝报酬,甚至连唯一的家当,渔船都舍弃了,这个时候命比钱更重要。
银子赚得再多有什么用,刀架在脖子上,有命赚也没命花了。
当看到娜琴出现时,姚夫人大声呼喊,让储国属下前去接应,一定带娜琴上船。她伏在船舱里,一个暗器刚好擦着她耳边,插进了木头里。
两个储国属下协助,堪堪能够抵抗住黑衣人的进攻,他们一人护着娜琴,一人抵挡攻击,把人带到了船上。
见到亲人,娜琴哭着扑到了姚夫人怀中,一早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无法承受。
姚夫人心疼地抱住娜琴,见娜琴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附近不见莫倾的身影,她便明白了,以莫倾对娜琴的爱护,不可能让娜琴独自处于危险之中。
莫倾虽是手下,但也是姚夫人看着长大的,多多少少是有一份亲情在的,她不免心中难过。危急时刻,并不能得以喘息,在她失神的一刹那,一个储国属下中了暗器,歪倒在船上。
“走!”眼见黑衣人就要上船了,姚夫人大声地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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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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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国属下得了指令,用长剑砍断了渔船绑在岸边的绳子,一手拿过船桨,渔船轻轻随着水流晃动了几下。
“等一下,莫倾还没到。”缩在姚夫人怀中的娜琴大声喊道,她坐起身,见渔船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赶忙拉住姚夫人的手,“姑母,莫倾说过一定会来的,等等他。”
姚夫人眉心微动,终究是没说什么,她又何尝不希望莫倾可以活下去。见受伤的储国属下费力的抵挡下了跃上来的黑衣人,随着黑衣人落水的声响,她赶忙让渔船加快了些速度。
“求你们了,等一下。”娜琴从姚夫人怀中挣脱,爬了两下站起身,伸手去拉划船的储国属下。不知为何她眼中含满了泪水,不是料想不到莫倾的状况,她只是不愿意承认,“他不会骗我的,他说过会来,我们要一起回储国的。”
渔船渐渐驶离,和码头拉开了距离,黑衣人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想再追过来了。
暂且松了口气的姚夫人,上前拉住了娜琴,可娜琴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依旧紧紧抓住储国属下的衣袖,不肯松开。
人一旦放下了戒备,疲劳感就会无休止的袭来,姚夫人脱力地跌坐在船舱里。手臂上的伤口止住了血,但因少量失血,她唇色发白,看起来气色很差。
伸手揉了揉娜琴的头发,姚夫人也是难过的,“莫倾来不了了,他…”
“不会的…不会…”娜琴低下头不停地念叨,眼泪止不住地一颗颗滑落,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接受不了如此突然的生离死别。转头看向远处,渔船已经驶出很远,早已看不到码头,她不知怎么了,猛地站起身,跑去了船尾。
“娜琴!”姚夫人伸手去抓,扑了个空,还是另一个储国属下冲过去,才将失控的娜琴拉住,带回了船舱。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这句话娜琴几乎用尽了力气,嗓音都喊劈了,她被姚夫人紧紧抱住,哭得脸上满是泪水。她抬起头看向姚夫人,或是还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身体歪斜着晕了过去。
渔船上顿时陷入了寂静,受伤的储国属下坐在一旁包扎伤口,从船头处传来了划船的储国属下的抽泣声。他们都是跟随莫倾出生入死过的,几年或者更久了,方才娜琴的反应,让冷漠的杀手也被触动。
姚夫人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在哭什么呢,或许是自己机关算尽,落得如此下场的可悲,又或许是权财两空的落寞,还有最该胸有成竹,却没能回来的莫倾。
倚靠在身后的木质船舱,姚夫人怀中抱着娜琴,娜琴呼吸均匀,应是没有大碍的。渔船破旧且年久失修,寒风吹过,便四处漏风,她从包裹里拿出一件衣服,搭在了娜琴身上。
在经历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往往就会开始回顾总结,这一路走来,可否有过后悔。姚夫人自嘲地笑了一声,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又怎会后悔。
若是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或许,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当初要是懂得满足,安于从姚老爷手中得到的回报,做点小本生意,应该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可人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踏上了不归路。
风风光光从储国前来时,姚夫人身旁是有很多帮手的,傲气自信总是无往不胜的莫倾,以及忠诚不二的诸多储国属下。如今灰溜溜地回去,身边剩的,就只有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