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婕妤性子高傲,不肯争宠,让温嬷嬷少了许多可以接触到陛下的机会。不过,只要她在后宫之中,温嬷嬷就有的是办法了解宫中的一举一动。”
“谋反需要从长计议,首要任务,就是除掉安承宣。与其背着他暗中谋划,不是先把这块绊脚石踢走,还能报仇,岂不是一举两得。”
喝了几口放的温热的茶水,以驱赶寒意,审讯室里燃了两个暖炉,李律还是觉得阴冷。
相比之下,李简反倒很是适应,又或许是他供述时转移了注意力,忽略掉了冻得发红的手指,“瑞国封签其实并不能直接地与安承宣相关联,下一步棋就是让杀手刺杀淳王。”
“刺杀或许会失手,但杀手一定会死,头上戴着宣启商铺的青白玉发簪,安家就会进入到陛下的眼中。巧合也好,陷害也罢,安家是不得不出头了。”
“就因为如此,所以对淳王下手吗?”把茶杯放到桌上,李律语气中带上几分凌厉。
“要是能由此除掉淳王,才是最好的,但淳王府守备森严,不是轻易能得手的。”李简像是没感受到李律的怒意,甚至唇边还勾起了笑意,“淳王的才能,可是父皇都称赞的,为你所用,是一大隐患,留不得。”
李律放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极力克制着,没有再给李简一巴掌。
“周亓虽然蠢,但也做了件好事,杀手所用的长剑是特制的,与刺杀淳王所用的匕首为同一批制成,会挂有相同的流苏。”
“流苏,青白玉发簪,周佐元的老师,这几件事加在一起,安承宣还真是运气不好。”
“那你身上的伤呢?”李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平稳,他甚至已经预料到了答案。
闻言李简愣了一下,微皱着眉略加思索,才反应过来,“是郑太医回宫禀报的那些伤痕吗?当然是我自己弄的。”
“安承宣对我没少动过手,但他不敢做得太过,亲王身上带伤,是很严重的事情,往大了说是要砍头的。没办法,我只得自己出手,在郑太医来的前一日,派人去请了外祖父过来,又故意激怒他,让他带着怒气离开。”
“这些伤的存在,就显得合情合理了。安承宣对我并不好,这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只要让郑太医发现骇人的伤痕,回宫禀报了,这件事自然就落到了安承宣头上。”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扳倒安承宣,毕竟没有证据确凿,只要陛下心中的怀疑无限放大,后续安家只要有任何罪责,都不会轻易放过。”
“你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李律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想到当时他和李念的担心,如今看来,不过都是笑话。
李简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若不是被逼到了那一步,难道我不会觉得疼吗?”
“曾经的日子就仿佛梦魇般,有时候梦到了,依然觉得窒息。不除掉安承宣,我将永远笼罩在压抑痛苦中,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安昭媛的事你参与了多少?”李律目光在李简身上流连,正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安家几十年的根基,他不得不怀疑。
摇了摇头,李简眼中难得地闪过一丝真诚,“后宫我插不进去手,而且安昭媛心思深沉,也不是轻易就能掌控的,这一点陛下最是清楚不过了。”
“对这个嫡出的孙女,安承宣给了几分关爱,享受到了母妃为家族带来的荣光,他自然也是想把这个孙女送入宫中的。安府的人无一不为了利益,安昭媛与安承宣简直是一脉相承。”
“我曾与这个表妹见过几次,不算相熟,那时也是个单纯的姑娘,后来宫中再见时,眼中的精明竟是藏不住了。本来这件事就到这里了,谁知道她与温嬷嬷有了接触。”
“温嬷嬷跟随舒婕妤入宫和亲前,我们见过一面,总是要认识主人的。”
“在宫中的安昭媛,深得安承宣真传,做事很是周全。她知道要与人交好,便做了桂花蜜,送去了各个宫中。在去到西旻宫时,温嬷嬷见到她与我十分相似的眉眼,一个失神打碎了手中的瓷器。”
李简说完轻笑一声,见李律一直紧皱眉头,他似乎心情颇好。
“这一点被安昭媛捕捉到了,几日后她又去找了温嬷嬷,试探着去印证心中猜想。温嬷嬷装作害怕,暗中被她胁迫了,言语间自然是把目标转移到了安承宣身上。毕竟我是个闲散王爷,她是不会怀疑我的。”
“没想到这个表妹还是有些手段的,居然怀了孩子,还升了位分。转年生下二皇子后,她的野心逐渐显露了出来,太子之位空缺,谁不想去争夺呢。安承宣竟也动摇了,与其扶一个不肯乖顺地病秧子上位,不如用心培养二皇子,要来的更为容易些。”
“安承宣不再与瑞国联系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除掉他了,从安昭媛身上下手,是最直接的方法。安家与安昭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犯了大错,安家必定是保不住的。”
“素尘宫的两个贴身侍女青玉和佳儿,都是从安府陪嫁过来的,其中佳儿是我的人。她虽不及青玉更得安昭媛信任,但有时候只需一两句话,就能挑动心中的欲望。”
茶杯里的热水在阴冷的空气中,很快便没了热气,平静的没有波澜。
旁边的暖炉上烧着热水,执徵放下毛笔,起身端过水壶,给李律茶杯里添上了热水。瞬间蒸腾起来的水汽,挡在李律眼前,手一挥就消散了,就如李简口中的曾经过往,亦如过眼云烟。
捻去了袖口上的稻草,李简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杯,又移开了目光,“二皇子不过周岁,安昭媛动手属实是心急了,总要等二皇子长大些,学识出众,再争不迟。可我等不了这么久,必须尽快除掉安家,以免影响了我的计划。”
“最终安昭媛还是因为野心,提前动手了,当她从温嬷嬷手中拿走瑞国毒药时,那种将要大仇得报的心情,你们是体会不到的。”
“不过表妹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有心机,竟是提前找好了替罪羊,不愧是安家的血脉。”
“我还没想好如何让安昭媛露出马脚,就上演了一出好戏,玩弄人心的时候,同样也会被别人算计。汐美人真是不简单,留了后手,成功助我彻底扳倒了安家。却也斩断了温嬷嬷这条线,让我彻底无法掌握宫中动向。”
看着李简脸上的笑意,李律觉得胸口堵了块大石头,“佳儿被你除掉了吧。”
“无用的棋子没有必要留着。”李简语气如常,仿佛人命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如今想来,其实很多计划都没瞒过你的眼睛。”
“但你看穿了也没关系,因为你会选择相信我,把我排除在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我始终游离在外,甚至被你保护起来。”
“你这样不计后果,就真的会得偿所愿吗?”李律盯着李简的眼睛,平日里总是怯懦无辜的双眸,始终带着让他觉得讽刺的笑意。
李简挑了挑眉,还配以一声冷哼,“我如今孑然一身,未曾有过一定要达成的心愿,我只是想让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你是明君,可父皇留下的江山,我会倾尽所有,将它毁掉。”
“毁掉了又能如何?父皇做过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吗?”李律唇边也不禁勾起一抹冷笑,“你我的成长过程不会有所改变,怨恨也好,伤痛也罢,都不会被彻底抹平。”
“这样说来,你似乎比我更可怜。”李简双手放在桌面上,身子凑近,“你也恨父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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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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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恨与不恨,还有这么重要吗?”李律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人,比起李简眼中的恨意,他早已不在乎那些过往了,“沐国是属于天下百姓的,李氏血脉不过得百姓拥戴,坐上了这个位置。”
叹了口气,李律放缓了语气,“因此我们更要让百姓生活富足,让沐国强盛不衰。如今皇权更迭,父皇已然不在了,就算追究又能如何。拉着黎民百姓一起陪葬,我们的性命,算得上什么呢。”
“你拥有了一切,自然不会再想着复仇。”李简没有因李律的话,产生丝毫的动摇,“即便是错了,那也一错到底吧。事已至此,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成了定局。”
“执念太深,最终害的是自己。”说完李律沉默了片刻,审讯室里安静的只有执徵书写时,毛笔与宣纸间的轻微摩擦声,“把你所做过的事交代清楚吧,布了这么大的局,总该收场了。”
“我对你并没有恶意,甚至因为幼时见父皇多次责罚于你,而生出了几分同情。我的目标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无论谁坐在上面,我都会动手。”偏过头避开了李律的目光,李简盯着散发热气的暖炉,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他自幼怕冷,身子也弱,生病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苦涩的汤药端到面前,李简每次都会哭闹,苍白的小脸哭得满脸泪水,不停地抽泣。
明婕妤都会把他抱在怀中,轻哼曲调,哄着他喂下汤药,记忆中母妃酿的青梅,已经久远地记不起味道了。流霞宫一年内大部分时候都燃着暖炉,就像如今这般,散发出温暖。
伸出手去够稍远些的暖炉,手腕上的镣铐发出摩擦声响,李简被拉扯得生疼,不甘心地收回了手。
“把暖炉搬近些。”以为李简觉得冷了,李律想了下,对着执徵说道。
看着执徵将暖炉搬到面前,李简眼中竟有了几分暖意,似是怕他会伤到自己,暖炉放在了斜后方,他双手勾不到的位置。
暖意不断飘散而来,笼罩在身体上,久违的温暖,让李简低下头露出一抹苦笑。长舒一口气,调整好了烦乱的思绪,他抬起头,缓缓开口道。
“想要反叛成功,兵力与银两是不可或缺的。瑞国既然同意我的计划,自然会出兵协助我,可瑞国军队如何进到皇城,是关键问题。”
“惠王府上养了许多杀手,平日里装扮成府上杂役,虽说武功高强,也只能接一些刺杀的任务。府上的侍卫我自是不敢用的,里面或许就有安承宣的人,不得不防。”
“边疆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点,想要悄无声息地让瑞国军队进去,就必须有人配合。我派人去边疆城楼暗自接触了唐钦,其家眷皆在皇城,最是好掌控。威胁也好,利诱也罢,总要让唐钦成为我的人。”
对此李律并未表现的有多惊讶,唐钦将此事从一开始就禀报于他,包括这次假意归顺,带兵护送瑞国军队到护城河,也是他的授意。
“唐钦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脑子,与其受我胁迫,落一个叛徒的罪名,弄不好就是满门抄斩,还不如把此事禀报上去,只要陛下相信,就能保他全家性命。”李简目光从写满了几页纸的卷宗上扫过,“而你一定会相信。”
“杀手发觉唐府周围有人暗中保护时,我心中便有了数,让杀手配合唐钦演戏,一步步成了‘我的人’。只要能让瑞国军队进入沐国,其他的就没这么重要了,他们也不过是枚棋子。”
“护城河是场硬仗,有顾倾允驻守,极难攻破。只要能牵制住护城河兵力,势必是要有增援的,最近的就是皇城里陈硕的军队,拉走了一半兵力,那皇宫便是危机四伏了。”
李律从李简的话中,印证了心中猜想,“父皇的谋略算计,你是尽数学到了。”
“这话我便当做是夸赞。”李简挑了挑眉,“瑞国军队的作用就在于此,所以唐钦是否归顺,并不重要,因为瑞国军队在我的计划中就是被舍弃的。”
“陛下倒是好胆识,明知道我的目的,还敢把人放进来,我以为会在边疆就动手的。”
“朕总要知道对手是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律指腹在茶杯上轻轻摩挲,“在边疆就解决掉,确实少了后顾之忧,但背后之人就揪不出了。这一步兵行险招,看似冒险,可一旦成功,就能彻底的连根拔除。”
轻笑一声,李简摇了摇头,“这么多人为你所用,下如此大的赌注,属实不算亏。”
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茶杯中的水已经放凉了,李简手指抓着茶杯,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口腔向下,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至于银两,惠王府中自是不缺,可要撑起这么大的局,未必够。而且我也不敢动用府上全部银两,管家出自安府,不可重用。”
“我把目标放到了姚夫人身上,她有野心,为了名利不顾一切,是最合适的人选。”
“福暖阁那时刚刚起步,远没有如今的名气,姚夫人心狠手辣,控制了一批批貌美如花的姑娘,以酒馆之名,行风尘之事。”
“储国人想在沐国混得风生水起,人脉是必须的,我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多亏了安承宣,上赶着来和我攀关系的,不在少数。只要让周佐元推介些达官贵人过去,就能让福暖阁声名鹊起。”
“姑娘们能歌善舞,又有伺候人的本事,加之福暖阁古香古色的韵味,不比青楼好太多了。由此姚夫人成了我的人,她最会办事,八面玲珑,是个得力手下。”
李律出言打断了李简的话,“你这么做,就不怕安承宣发觉吗?”
“我手中从不养废物,周佐元老谋深算,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倚靠在座椅上,感受着身后暖炉源源不断的暖意,李简似乎放平了心绪,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认真,“反正他好色,与福暖阁扯上关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源源不断的银子流进了福暖阁,富家公子为了姑娘们一掷千金,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银子进了惠王府。姚夫人尝到了甜头,更是听命于我,胆子也是越发的大了。”
“福暖阁经营上也需要大量银两,自然要再找一个人选,为我所用。”
见执徵又写满了一页卷宗,李简轻笑着,继续说道,“时常光顾福暖阁的韩曦,无疑是个好的人选。作为韩家家主,可以随意支配家产,比起那些花着家里银子的纨绔子弟,有用多了。”
“姚夫人很有手段,让姑娘在床榻上偷走了韩曦的御赐腰牌,以做威胁。虽然不是心甘情愿,但韩曦还是成了福暖阁名义上的所有者,每月按时给福暖阁提供银两。以韩家的产业,这些银两不算什么,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韩曦如此精明的人,很难彻底掌控,我本以为姚夫人至少能牵制住他,不承想,姚夫人竟如此的无用。被韩曦摆了一道,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无用的棋子,只有被除去这一种结局,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确实很好。但执行任务的人是个废物,居然会任务失败了。”说完李简看向李律,“是你的人,将姚夫人救走的吧。”
李律没给出回应,只是反问了一句,“就算姚夫人完成了全部任务,你继位之后,也不会让她活着的。”
闻言李简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律的话与其说是疑问,更不如说是陈述。姚夫人看似归顺,是因为被他拿捏住了,一旦有机会翻身,是绝对会反咬一口的。
年纪轻轻的李简,早已有了洞察人心的本事,或许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这些都源于外祖父与父皇。从两个他最恨的人身上,继承了所有谋略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