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王不必如此多礼。”李律从书本中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伸手在矮茶几另一边比划了一下,“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李念走过去坐好,伸手摸了一下矮茶几上的茶壶,见茶壶温热便拿起来倒了两杯茶水,恭敬地放到了李律面前。
合上书顺手放到了矮茶几下面,李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今日所泡的是竹妃送来的花果茶,不知是否和淳王的口味。”
“陛下宫中的茶自然是极好的,臣方才倒茶水的时,就闻到了扑鼻的清香。”李念用指腹摸着茶杯纹路,“清淡也好,浓烈也罢,都不如这水果茶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喜欢的话,朕命侍女多准备些,你出宫时带回府中。”没有了平日里的气势逼人,柔和下来的李律似是在说着家常般,“过几日就是新年了,朕也倦怠了起来。”
“陛下应当多注意身子。”李念仿佛被内殿里温热的气氛感染了,话语间也多了几分关心。
“朕有时,会想念起先前在王府的日子,虽闲散但也逍遥自在。”李律看向了李念,目光中有着好奇与探究,“不知淳王近日在府中可好,朕听闻你今日去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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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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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着天气寒冷,喝壶热酒也是惬意。”李念挤出一抹笑意,看起来很是无辜纯良,“之前闲散惯了,没事的时候也在府中待不住。”
“多出去走走也好,朕倒是想像你一样,只是朕走到哪里都有护卫跟随,实在是不方便。”李律说着摇了摇头,“仔细算下来,自从登基后每日都很繁忙,将近三年没出宫了。”
“陛下为了国家日夜操劳,也该多顾着身子。”李念端起茶杯,“陛下若是想出宫,也不是不可,臣会护陛下周全。”
李律听后并未给出回应,他低头看着矮茶几上雕刻出的纹路,“不知芙湘街是否还如先前那般繁华?”说完抬起头看着李念,目光平静。
“不仅繁华,还比之前更热闹了几分。”李念喝了两口茶水后,放下茶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陛下治理有方,芙湘街每日都有侍卫巡视,百姓生活安稳。”
“若如此,朕也便放心了。”李律起身拿,过围棋放到了矮茶几上,“淳王陪朕下盘棋吧。”
李念手指捻起一颗棋子,“臣棋艺不精,还望陛下手下留情。”
“淳王谦虚了。”李律盯着棋盘略加思索,“今日辛苦淳王,去芙湘街视察了,没有旨意还亲自前往,如此为朕分忧,朕甚感欣慰。”从棋笥中拿起一颗棋子,并不急于落下,而是在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
刚要落下的棋子停在半空中,李念笑了一下,还是把手中棋子先行落下,“臣知错了,让陛下担心了。”
想着舒青漓耳语的那句话,‘陛下得知后,马上派暗卫去芙湘街护两位安全。’李念觉得心中柔软的一面被触动了,不管是真的担心他,还是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在这皇家虚情假意的兄弟情中,他觉得窥探到了一丝真心实意。
“罢了,朕喊你来也不是为了治罪的。”李律盘起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顾那些规矩礼仪了,“叶敬卿是你外公最看重的学生,你还敢带着他一起去。”
“臣想着只是普通的酒馆而已,偶尔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棋子轻轻落于棋盘后,李念伸手又棋笥中从拿出一颗棋子。
“你是怕朕知道了会治罪于你,所以才拉了叶敬卿陪你一同前往,朕向来欣赏叶敬卿的才识,定不会重罚。”抓准时机快速地落下棋子,李律抬起头,“朕说的没错吧?”
李念用掌心托着下巴,“看破不说破,陛下。”
“也就叶敬卿会任由你胡闹。”李律手中的棋子,在棋盘边缘不停地画着圈,“不过淳王在福暖阁似乎很是开心。”
“咳…”李念似是有所掩饰的咳了几声,“臣原本想着,若是碰到了老板娘,也许能有机会攀谈几句,若不行权当去尝尝福暖阁的手艺。可谁承想这酒馆背后还有另一层意义,可是到都到了,总不能失了面子不是。”
“说重点。”怕李念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李律赶紧转了方向。
“老板娘自是见到了,但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韩家少公子韩曦。”李念笑眯眯地说着,手指覆上棋盘,悄悄敛走了放错的棋子。
“韩曦?”李律眼中带着茫然,他对于韩家并不熟悉,只知道是四皇子李烨的母家。自从李烨叛变失败被关进天牢后,韩家也遭到了不小的波及,凡在朝为官者皆被罢免。
因韩曦与李烨母家算是远亲,府中只做生意不参与朝政,这才得以幸免。
李念重新拿起一颗棋子,放到了其他位置,“老板娘还请韩曦去二楼品酒,臣觉得其中的关系绝非一般。”
从李念的棋笥中取出一颗白棋,李律把棋子又摆回了李念先前敛走的位置,“不可悔棋,五哥。”
这声‘五哥’让李念呆愣了许久,最是巧舌如簧之人,竟语塞地不知该如何应答。
倒是李律被逗的笑出了声,“八弟十弟与你关系亲密,这五哥自是没少听,也不用如此惊讶吧。”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他把手中棋子放在一旁。
“这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李念低头把棋盘上的棋子,拾起后分别放回棋笥,“陛下果然棋艺高超,臣心服口服。”
“如此这般了,还和朕这么生疏吗?”李律把手靠近暖炉取暖,“这福暖阁你不可再去了,派信任之人去办吧,若是韩曦与那里有说不清的关系,你的身份怕是早就被察觉了。”
“是,臣一定谨遵陛下旨意,再不擅自行动。”李念心知李律的用意,恭敬地应下了。
李律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李念,淳王天不怕地不怕,答应了也未必管得住,“几个月前朕便在淳王府周围安插了暗卫,并不是为了盯着淳王府...”
“陛下想知道的谁能瞒得住,这样坦诚相告,定是要护着臣周全,若只是暗中监视,陛下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李念笑着把话先接了过来,“正因有了陛下的保护,臣才敢大摇大摆地去芙湘街。”
“等真正天下太平了,朕想随你去宫外走走。”李律笑着摇了摇头,如今时局动荡,这句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臣求之不得。”李念倒是难得的认真了起来,“陛下想要的,皆能实现。”
几日后便到了除夕,宫中依旧张灯结彩,公主亲王王妃进宫齐聚羲和殿,今年有了大公主,更多了祥和喜乐。
衡王与王妃育有一子一女,夫妻间虽称不上恩爱,倒也算和睦。
衡王妃眉眼间透露着精明算计,对谁都笑脸相迎,八面玲珑,给鲁莽的衡王拉拢着人际关系。此刻她正在与皇后相谈甚欢,言语间全是对大公主的称赞。
坐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的五公主讥笑了一声,对于二嫂的性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的,生在皇家的她高傲且热烈,自是看不上这种阿谀奉承的戏码。她转过头对着燕王妃笑了一下,还是七弟的王妃温柔善良,让人心生欢喜。
燕王妃在这种场合下很是安静,不同于上次大公主满月,这除夕晚宴要隆重许多,自然规矩也就多了。亲王们的座位在羲和殿左侧,她也就不得已与其他王妃公主坐到了一起,看着左侧并不相识,只有几面之缘的三公主,燕王妃悄悄拉住了五公主的手腕。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触感,五公主轻拍了燕王妃的手背以示安抚,又帮燕王妃调整了一下座位距离,让凸起的肚子不至于坐得太过难受。
与上次一样,燕王妃的膳食都是皇后下令单独安排的,就连座椅上都提前放好了坐垫和靠枕。
燕王妃依旧心怀感恩地记下了所有恩泽,在她看来,陛下并不像李筠所说那般冷漠无情,皇后也并非气势汹汹让人心生畏惧,反倒有一种家中长姐的亲切感。
晚宴热闹喜庆,却空出了一个座位,辰贵妃的。
眼看着这几日就要生产,李律没有让辰贵妃再移步去羲和殿,他在望舒宫陪着辰贵妃用了午膳,直到晚宴开始前才离开。
太医院也不敢放松,时刻关注着望舒宫的动向,江夫人与产婆半个月前就到了望舒宫,小心地服侍着。
辰贵妃正倚靠在软榻上,君瑶跪坐在身边,帮她揉捏着发酸的腿脚。殿内暖炉发出炭火燃烧的噼啪声,边角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的缝隙,为了让室内空气可以流通。
江夫人拿过锦被搭在了辰贵妃身上,锦被上是江夫人一针一线绣制出来的精修纹饰。她笑着抱住了江夫人的胳膊,像个小女孩一样撒起了娇。
“都要当母妃了,还这般的爱撒娇。”江夫人温柔地顺着辰贵妃的长发。
“那我也是母亲的女儿。”辰贵妃摸着肚子,全然都是将要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期待。
“当年围在我身边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江夫人把辰贵妃搂在怀里,“我的乖女儿一定会平安诞下孩子。”
“一定会的。”辰贵妃扭头看着窗外,夜色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也应景了节日的喜庆。
正月初一亥时,李律把手中的书合上放到矮茶几上,望了一眼窗外的点点星光,他站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外衣搭在一旁的椅背上,准备就寝。
刚躺到床榻上,门外传来了侍女的禀报声,“陛下,望舒宫侍女来禀报,辰贵妃娘娘怕是要生产了,太医院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知道了。”李律坐起身掀开幔帐,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套在了身上,侍女们赶忙进来,服侍他穿好长袍,又披上了大氅。
推开内殿大门,看了眼望跪在门外的望舒宫侍女,李律没做停留,直接走到殿外,迈上了提前备好的软轿。寒风吹过,他此刻无比清醒,皇后生产时的一幕幕又涌了上来,他右手握成拳,眉头紧锁。
望舒宫里,竹妃已经守在里面,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着,祈求辰贵妃和孩子平安。皇后还在调养身子,不便前往,便派了婵月过来照应一二。
婵月一个姑娘家,生产之事帮不上忙,便陪在竹妃身边。她拿了件外衣,披在了竹妃身上,在看到李律进来后,两人赶忙福身行礼。
守在产房外的张太医上前禀报,“陛下,辰贵妃娘娘情况稳定,胎位正,若是顺利的话,很快就会生产了。”
李律点了下头,稍微放松了些紧张的情绪,他退到了正殿,坐到了辰贵妃常坐的座椅上。
手指从桌子上的一个摆件上拂过,是用白玉雕刻出的蝴蝶,正在翩翩起舞,可见雕刻手艺精湛。这是当初李律送给辰贵妃的礼物,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被当作至宝,摆放在正殿最显眼的位置。
白玉冰凉的触感传递到手指上,李律微微皱了一下眉,正殿服侍的侍女赶忙将暖炉挪近了些,又端上了一杯茶水。
双手握在茶杯上,李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从他眼中透露的温柔,似是在回忆着他们曾经的过往。
虽说太医口中的辰贵妃一切均安,可时不时传来地带着哭腔的叫喊声,让人听着揪心。
产房里产婆愣是急出了一头的汉汗,辰贵妃是胎位正,但头胎终归是不好生,得慢慢来。可陛下就坐在正殿,江夫人还在身旁,她们说不怕是假的。
这一折腾就是两个时辰,李律手边的茶水都放凉了,他方才问过了产婆,无非是时候还未到。听着辰贵妃撕心裂肺般的喊声,他再也坐不住了,在正殿里来回踱步。
“娘娘用力啊!”产婆一遍遍重复着口中的话,眼见着孩子就要出来了,这时可千万不能泄劲。本以为得折腾到后半夜,但是过程比想象中的顺利。
半炷香的时辰不到,产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李律闻声快步走了过去。一位产婆打开门走了出来,跪下行礼,“恭喜陛下,是一位皇子。”
“赏,全部重赏。”李律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喜悦神情。
竹妃也长舒了口气,松开了紧张时,一直抓着的蝉月的手。
“时辰不早了,让侍从先送你会青玉宫吧。”李律抬起手捋顺了竹妃慌忙中有些凌乱的发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竹妃却摇了摇头,“都是嫔妾心甘情愿去做的,何来的辛苦,公主皇子都得天地庇佑,嫔妾也能跟着沾些福气。”
“你该好好调养身子了,听太医说你体质偏寒,冬日里最忌受凉。”李律给竹妃围上了披风,“朕过两日去青玉宫看你,你是朕的竹妃,本就是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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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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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顿好已是寅时两刻,倚靠在侧殿软榻上的李律,有些昏昏欲睡。他捏了捏眉心,起身进内殿,看过了熟睡中的辰贵妃与皇子后,便留宿在了望舒宫。
天空刚泛白,李律就迷迷糊糊睁开眼,扶着床沿坐起身,伸手去摸放在床边矮凳,却摸了空。看着眼前的淡紫色帐子,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在光华殿。以往留宿都是在内殿,他这还是第一次睡在了望舒宫偏殿,多多少少会有些许陌生。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女们,听到动静后,端着茶杯脸盆走了过来。
帐子被掀开拢到了床边,没有了遮挡,李这律才觉得昏暗的视线,终于明亮了起来。君瑶小心地服侍着他洗漱更衣,“陛下,后厨已经备好了早膳。”
“简单些就好,端到这里来吧。”觉得殿内燃了暖炉太过闷热,李律命人将窗户开了一个缝隙,“辰贵妃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还在熟睡,夫人在内殿陪着。太医说娘娘已无大碍,日后多加调理便是。”君瑶边说着,边把侍女端上来的早膳摆放到桌上。
李律端起山药粥尝了一口,桌上的早膳都是他喜欢的口味,他愣了一下,旋而微微一笑,念着辰贵妃有心了。
“张太医方才送来了方子,说对娘娘调理身子有益,等娘娘醒后用过早膳,便可服用了。”君瑶上前一步,事无巨细地将太医的嘱咐禀报给李律,言谈话语间,也都在为辰贵妃博好感。
李律看向君瑶,辰贵妃早些年就嫁入了景王府,一直都是君瑶贴身服侍,他还是满意的,“让宫中的下人用心服侍,朕自会有赏,若是不用心,他们应该知道后果。”
“奴婢定会看住了宫中下人,还请陛下放心。”君瑶跪下行礼,态度恭敬,辰贵妃诞下皇长子,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望舒宫,其中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李律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后宫争斗向来惨烈,他和宋美人也曾是宫斗的牺牲品,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会如此。
简单用过早膳,他便起身去了内殿,正好遇到从内殿出来的江夫人,江夫人福身行礼,“见过陛下。”
李律赶忙伸手,免了江夫人的礼数,“朕来看看子溪。”
“多谢陛下惦念,辰贵妃娘娘还在睡着,等醒了,侍女会去通报陛下的,还望陛下保重龙体。”江夫人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高兴的,她不求女儿给家族带来多大的荣光,只求能让陛下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