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默着看了很长时间，跪在殿下的侍女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心神皆系于皇后手中轻轻翻动的名单之上。
纤细修长的手指拂过名单之中，从中间拿出一张画像，注视了许久，皇后才开口问道：“这位安以筠，怎么本宫看着如此眼熟？”
侍女忙回道，“回皇后娘娘，她是国公安承宣的嫡孙女，之前陛下的继位大典上有跟着安国公一起进宫。”
“安国公...”将这个词咀嚼了几遍，皇后才将那画像随意地放回名单之中，将目光投向了侍女，“这份名单本宫已过目，并无大碍。本宫会亲自呈给陛下，择良辰吉日召她们入宫选秀。”
“是，如没有其他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侍女行礼后，欠身退出了金凤宫，在重新沐浴在宫外的暖阳之下时，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上的寒意慢慢褪去，不知不觉间，后背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果然在嫔妃宫中服侍的贴身侍女，不是谁都能做的。
皇后坐着沉默了许久，把名单整理好，“该去和陛下回禀选秀事宜了。”说罢起身抬起手，侍女赶忙过来扶着她的手，步伐沉稳地走去了羲和殿。皇后到达羲和殿时，李律刚刚下朝不久，还在处理批阅奏折。她并没有让侍女进去通报，而是站在殿门口等待。
等李律忙完起身的时，才看到在殿门外站了很久的皇后，此时皇后正抬头看着天空，有些出神。他走过去抓住了皇后的手，“来了怎么不进去，现在还是初春时节，在外面站久了也会受寒。”
皇后露出一个笑意，紧紧抓住了李律的手，“是嫔妾没有让她们通报的，陛下忙于政务，不敢打扰。”
看到皇后手上的选秀名单，李律面色深沉，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牵着皇后一起进了羲和殿，“给皇后准备一碗银耳羹暖暖身子。”
走进内殿，见李律坐在了软榻上，皇后走过去，一边给李律按揉颈肩，一边命侍女将名单奉上，“陛下，这是呈上来的选秀名单。”
李律接过名单翻看着，他对这件事情明显没有什么兴致，目光冷淡的随意看了几眼，“这份名单皇后有看过吗？可有觉得不错的。”
“嫔妾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有几位觉得家世学识都很不错。”皇后走上前，挑选出几张画像递了过去。
“那就把这几位招入后宫吧。”李律并没有看那几张画像，他合上名单放到一边，揉了揉眉心。
皇后自然地把手抚上李律额头，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声音轻柔地提醒着，“嫔妾让侍女把汐月殿装点好了，择个吉日举行选秀大典吧，陛下这样草率决定不合规矩的。”
“这些繁复规矩，不必墨守成规，按照朕说的去做就好。”李律闭着眼睛，看起来很疲惫，“这次入选人数无需太多，五到六人即可，这件事辛苦皇后了。”
“这是嫔妾应该做的，安排好后嫔妾再来向陛下回禀。”皇后把名单画像收拾好。
回到金凤宫后，皇后把名单画像铺在桌面上仔细甄选着，护甲划过纸张发出声响，她看得极其认真生怕有什么疏漏，反复斟酌后终于选定了四位婕妤两位美人共六人入了后宫。
为了□□后宫势力以及李律公正的形象，她这次从文官武将皇亲国戚中各选了两人，制成了完整的选秀名单。
她喊侍女呈上笔墨，在选秀名单上将六人圈注了出来，又用娟秀的字体在宣纸上誊写了一份。
皇后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喊来了侍女，“这份名单呈给陛下过目，另一份批注的交予张渊，让他通知下去，两日后巳时，被招选嫔妃入宫，不得延误，迟到者取消入选资格。”
两日后清早，刚刚辰时过半，就已经有马车等在了宫门外。
坐在马车中的是汐美人，发髻梳得很是简单，没有过多的繁复花式只是随意束起，但是又搭配了累丝珠钗等贵气发饰，看起来有些违和。一身海棠红色襦裙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她很是紧张，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不停地调整着呼吸。听到外面有了动静，她掀起马车上的帘子向外看去，看到有人经过，赶忙放下帘子端坐好。
不多时，又有两辆马车驶了过来，是玉婕妤与清婕妤。马车刚停下，清婕妤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发髻上珊瑚珠排串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摆动，樱草色襦裙配合着她稚嫩的脸庞，俏皮又可爱。她跑到玉婕妤的马车前，“寒姐姐你快下来呀，今日天气真好。”
玉婕妤在侍女的牵扶下下了马车，“你呀能不能文静些，进了宫可不能这样了。”她头发梳得很是高贵典雅，银质鎏金点翠梅花簪装点其中，个子很高挑修长，碧色襦裙显得皮肤白皙红润，行为举止很是大家闺秀。
接过侍女递来的小盒子，里面是一个赤金嵌银手镯，她把手镯戴到清婕妤手腕上，“进宫了穿着不能这么小孩子气了。”
清婕妤看着手镯笑得开心，“真好看，谢谢寒姐姐，还好有姐姐一起进宫，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玉婕妤宠溺地揉了揉清婕妤的头，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她很是喜欢。
清婕妤侧头看到了汐美人的马车，“原来还有比我们早到的，这位姐姐怎么不下来啊？”说着跑到了马车前。
车中的汐美人紧张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扣着短襦衣摆，想着不出去不礼貌，又怕还没进宫就得罪到其他嫔妃，她硬着头皮下了马车，没想到眼前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呀，是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清婕妤抓着她的手夸奖着，眼睛有星星。
汐美人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你也很漂亮。”
“你这样毛毛躁躁的小心吓到别人，”玉婕妤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没有吓到你吧，我是林慕寒，这位是柳月宸。”声音温温柔柔的，眼带笑意。
这次选秀进宫名单早就从宫中传到各自府上，每一位的出身位份大家都了然于心，只报姓名就全然心中有数。
汐美人稍微放松了一些，“我是白君澜，两位婕妤姐姐好。”她赶忙行礼，玉婕妤伸手扶住了她，“妹妹不用这么客气，我们一同进宫，以后还要彼此扶持。”
正说着又来了三辆马车，分别是月婕妤、安婕妤和芸美人。最先下车的是安婕妤，发式精致，发髻上的银镀金玺花卉簪既典雅高贵又不会过分显眼，丁香色襦裙配着轻薄长衫，一身的装扮非常得体大方。她下了马车后快步走了过来，“各位姐姐们好，我是安以筠。”
“又是个漂亮姐姐！”清婕妤看起来很是兴奋，一边拉着汐美人，另一只手挽上了安婕妤的胳膊。
玉婕妤贴心地替她们都做了介绍，又夸赞了一番安婕妤粉妆玉琢品貌端庄。汐美人在旁边对安婕妤点了点头，她并没有说什么，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稍微有了些许红润。
安婕妤接过侍女端上来的小食品盒，“我亲手做的小点心，带来给姐妹们尝尝。”她打开盒盖端到她们面前，出身贵族的她完全没有那种大小姐的娇生惯养。
“妹妹们在聊什么呢？也带上我一起吧。”月婕妤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后，金累丝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插在精致的发髻中，她走路很沉稳，步摇并没有很大幅度的摆动，松花色襦裙很是亮眼，她嘴角微挑，“我是顾寒烟，这次选秀中最年长的，所以唤你们妹妹了。”
“顾姐姐好，要不要吃点心。”安婕妤正好在月婕妤身前，把点心递了过去。
月婕妤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妹妹果真手巧，这点心不仅好吃，还如此精致。”她说得很是坦诚真挚，却在安婕妤转头和其他人说话时，悄悄把剩下的点心递给了侍女，眼神冷淡地看着谈话的众人。
心想‘刚来就用点心讨好，安国公的孙女这么尊贵的身份，还怕没人阿谀奉承吗，在深似海的后宫，这每一步怕都是有计算考量的。’
刚刚才走过来的芸美人正好看到月婕妤淡漠的眼神，她眼神微转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走了过去。她一身清爽打扮，发髻中除了一个红石榴头花并没有其他发饰，杏红色襦裙被她穿出了几分潇洒的味道。
“各位姐姐们好，我是唐念卿。”她声音听起来很清脆，秀气的脸上并没有过多脂粉，给人一种英姿飒爽之感。
“唐妹妹这身装扮太过清雅了。”月婕妤从自己头发上取下一个蝴蝶发簪，轻柔地插进了芸美人的发髻中，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今天是第一天进宫，总要装扮一下的，女孩子要这样才好看。”
“谢...谢谢姐姐。”芸美人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脸有些微红，“我自幼在将军府长大，跟着父兄舞刀弄枪，不太懂这些女孩子的东西。”
这时皇城侧门缓缓打开，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走了过来，“给各位娘娘请安，奴婢是宫里负责嫔妃生活起居的嬷嬷，以后在宫中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知奴婢，进宫时辰已到，请各位随我来。”
说完嬷嬷便走在前面带路，弯弯绕绕的，走到了汐月殿门口。内务府总管已经恭候多时，旁边还站了很多侍女侍从，显然是分配下去，伺候新入宫的嫔妃的。
“明天一早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各位切勿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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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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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后不到辰时便醒了，掀开被子起身的动作惊动了在旁边守夜的侍女，侍女连忙走过来把幔帐打开拢好。她揉了揉还有些睡意的眼睛，眼神略有些迷茫。过来几个侍女端着茶杯铜盆，服侍着皇后洗漱。
“皇后娘娘早膳要准备什么？”侍女递上装着温水的茶杯。
“本宫不是很饿，百合酥和山药粥就可以。”皇后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再抬头的时候，眉眼间已褪去倦意。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侍女拿着玉梳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理着长发，玉梳上雕刻着牡丹花纹，色泽很淡雅透亮。
长发被挽起梳成精致的发髻，凤冠戴于正中央，祥云修饰的九尾凤钗插于发髻中，眉心装点了红色牡丹样式花钿，偏重一些的妆容配合着红唇有一张庄重的仪式感。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早已不是年少的懵懂模样。站起身换上正红色高腰长裙，在系着丝带的裙腰以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正红色大袖衫套在外面，裙摆拖地像鱼尾一样。
用过早膳后，侍女进来通报，“皇后娘娘，辰贵妃娘娘竹妃娘娘已经到了。”
皇后接过侍女递过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唇角，“请两位娘娘到正殿，上茶，本宫随后就到。”
“是。”侍女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一起带了下去。
皇后抬起手，侍女半跪下把护指套在了她的纤纤玉指上，扶着她的手走出了内殿，她的步伐沉稳，微抬起头目视前方。
到达正殿时，辰贵妃和竹妃已经端坐在座位上，她们俩的穿着不似平时淡雅素净，都换上了偏红色长衫襦裙，头上的碧玉金步摇与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显示了身份的尊贵。
精致的妆容勾勒出面容娇美，两个人挨着坐在了一侧的位置上，正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们看到皇后走过来，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这么多礼数。”皇后伸手扶起了她们俩，转身上台阶走到正坐端坐好，“两位妹妹今天来的这般早？”
“今日选秀嫔妃第一次来请安，总要早到些，树立好规矩。”辰贵妃一边回答一边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手上雕刻蝴蝶花纹的护指发出淡淡的金属光泽，她打开杯盖轻轻地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姐姐这里的茶，无论什么时候喝，都是清香可口的。”
“你若是喜欢就常来，本宫平日里就爱研究一些茶品，你也好帮本宫尝一下味道如何。”皇后眼神不复在内殿时的清冷寡淡，一抹温柔笑意自眼中溢出。
竹妃并没有动桌子上的茶，平时简单打扮的她，对手上的护指很不适应，刚进来时不小心碰到桌子发出了轻微声响。她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竟有些受了委屈的模样。
皇后看到她的不知所措，用手遮着嘴轻笑出声，“你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本宫欺负你呢！”
竹妃听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也跟着笑了，她把左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换了一个相对放松的姿势。
“妹妹你看我的动作。”离她最近的辰贵妃端起茶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喝茶动作，这次放慢了速度方便竹妃看清楚，“这样护指就不会碰到茶杯发出声音了。”
竹妃跟着辰贵妃的动作做了一遍，虽手法生疏，却真的没有发出碰撞陶瓷的声响。
“竹妃妹妹果然天资聪慧。”皇后一脸自豪地夸奖着，“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你随意喝便是。”侧头喊过来侍女，“后厨准备的玫瑰莲蓉糕呢？”
“回皇后娘娘，应该差不多好了，奴婢这就去后厨看一下。”侍女退下，不多时就端来了几盘小点心，放到了辰贵妃和竹妃中间桌子上。刚烤制出来的小点心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外面阳光铺洒进正殿，一片暖意融融。
她们聊得正开心时，侍女进来通报，“皇后娘娘，璇昭仪娘娘已经在殿外了，另外芸美人娘娘与汐美人娘娘也已经到了。”
“请璇昭仪进来。”皇后神色微变，收敛起了笑容，“等全部选秀嫔妃到齐再来禀报。”
辰贵妃放下茶杯，也和竹妃也端坐好恢复沉稳的模样，“她们俩这么早就来了，也是有心了。”
殿外等候的时候，璇昭仪对着两位美人说教了起来，“都这个时辰了，才只有你们两个过来，第一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其他人就是这么学规矩的吗？位分高的娘娘们早早都到齐了，还要反过来等你们了，你们莫不是还将自己当成府中的大小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尊卑有别，还没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她穿着正紫色襦裙，这次没有过多繁复花饰，只是在裙腰上有一些星星点点的金线勾画出的花纹，倒也典雅大方。手上的镂金菱花镶翡翠护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神情严肃地盯着面前人。
汐美人保持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璇昭仪。芸美人也低着头毕恭毕敬，“璇昭仪娘娘教导的是。”
这时侍女走了过来，“给三位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请璇昭仪娘娘进去，还请两位美人娘娘在殿外稍作等待。”侍女行礼起身，稍微往侧边站了一点，等待璇昭仪先过去。
“这次就先这样了，再有下次本宫定不轻饶。”璇昭仪冷哼了一声，迈着方正的步子走了进去。
见璇昭仪走远了，芸美人站起身长舒了一口气，搂起旁边还在惊慌中的汐美人，方才走进金凤宫殿外的月婕妤目睹了这一切，她看着璇昭仪的背影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璇昭仪挺胸抬头地走进了正殿，微微欠身，“皇后娘娘万福。”
“璇昭仪不必多礼，坐下吧。”皇后对着她点点头，算是收了她的礼数。
璇昭仪大步走到辰贵妃竹妃对面的座位坐好，侍女端上一杯茶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她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小口，“姐姐这里的茶甚好，不过过于清淡了。”
“妹妹这就不懂了。”皇后坐在正坐略微低头直视她，“热情浓烈不过就是短时间的感受，不得长久，最是这清新淡雅让人唇齿留香不停琢磨。”皇后说得很慢，但一字一句却很有意味，她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