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还指使不动一个书童了是吗?”
悸云心里骤然一紧。
从小到大,晏希还从未如此与她说话。
“是,小姐。”悸云的语气中字字隐忍。
她猜想,晏希是想将此事瞒天过海,当做从未发生。毕竟若事情闹到晏雄耳朵里,赵鹤只怕不会善终。
可这之中,实在是有太多没有解开的谜团。
比如晏希为何独自步入水中,又比如她与赵鹤二人之间怪异的态度,又比如那诡异的紫色花草……
可这一切,都不如晏希冷漠的“书童”二字来的扎人。
以至于悸云的脑海里被这两个字所充满,已无暇思虑其他。
原来她和她,终究只是主仆关系吗?
也罢,兴许是晏希这些年,实在是对悸云太过好了。好到让她得意忘形,好到让她不自觉地飘飘然,好到让她早已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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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屋顶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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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悸云和晏希二人便陷入了冷战之中。
两人从无话不说的好友,变成了近在咫尺的陌生人。谁也不愿做那个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人。
日子始终这么过着,但晏希却再也不复往日的活泼开朗。悸云这个闷葫芦,相较起平日里,话就更少了。
倒是苦了窈玉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也不免闷闷不乐起来。
这件事,似乎谁都没错,又似乎谁都错了。
不过是两个同样倔脾气的年轻人,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坚持自己心中认为对的事情。
恰巧这两日,封临也因皇城中的事务暂时离开,游学的事也就暂时耽搁了几天。
几个年轻人便各自在这乌江镇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悸云、晏希、窈玉三人住在一起,平日里倒还能时常见面。而江枝和赵鹤自从那日晏希醒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二人的身影。
悸云与晏希虽互相不说话,但悸云却还是如往常一样,形影不离地保护着晏希的安危,甚至比以往更加地小心谨慎。
只是晏希那日轻飘飘地说出那“书童”二字,犹如一块巨石,常常压得悸云喘不过气来。
她已经好几夜没有回房睡觉。一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晏希,二是她实在没有睡意。
她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房顶上,或是望着整夜的繁星,或者望着满城的灯火,直到天明。
今夜的星空似乎格外的明亮,悸云盯着漫天的闪烁,有些出神。
她支起一条腿,用手肘撑着,手背轻轻托起下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思绪也是空空的,只是望着天空发呆。
她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不知神游了多久,竟然连有人靠近,悸云也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封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悸云的身边。想不到丰朝堂堂七皇子,也有蹲在别人屋檐上的时候。
悸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但看向封临的眼神还是有些许的恍惚。
她这两日不仅没睡好,连饭也没怎么吃,整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偏偏这时候,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没想什么。”简单几个字,了无生气。
“如此魂不守舍,可不是你的作风。”封临无奈地笑了,将手中的馅饼塞到悸云的手里。
悸云没有拒绝,毕竟肚子还在不停地叫唤,实在是需要吃些东西了。
“谢谢先生。”
“怎么,和小希吵架了?”封临是个明眼人,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的不敢。”悸云咬了一口馅饼,这熟悉的味道,似乎是李记的桃花馅饼。怎么,封临这两天是回江南城去了?
悸云心中怀揣着疑问,却没有直接问出口。
“我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二人的情谊。怕是亲如手足,也不过如此吧。尤其是皇家子弟,不为争权夺利而手足相残,就已然不错。”封临似乎是联想到自己身上的境遇,眸色暗了暗。
悸云对本朝皇子争宠夺嫡一事也略有耳闻。当朝太子如今虽深得圣心,但他性格乖戾且体弱多病,朝中大臣暗地里对他颇有微词,多位皇子也对他的太子之位有所觊觎,不乏明里暗里地在皇帝面前打压太子。
但这些打压太子的皇子之中,却并不包括眼前这位七皇子。只因太子与七皇子同出一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是没有利益纠葛才是。
兴许是见惯了朝中的尔虞我诈,才有如今这番感慨吧。
“悸云只是一个书童,保护和照顾小姐是悸云的本分,不配和小姐妄谈手足情深。”
“但希儿待你,确实绝对的与众不同。”
封临虽与二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看的出来,概是有关悸云的事,他的这位小表妹是绝对的上心,绝不只是主仆情谊这么简单。
“我能问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封临不免有些好奇。
悸云沉默。答应晏希的事,她绝对说到做到。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无法例外。
“不说也罢。但我劝你还是打起精神来,这乌江镇的一汪池水马上就要被搅浑了。”
悸云这才想起跟踪饭饱茶楼店小二一事,并尽数将其中的蛛丝马迹告知封临。
却不料封临似乎对此早已有所掌握。
“先生您,似乎对此早已知悉。”
封临也不避讳,点了点头:“其实这乌江镇,我已暗中派人盯了许久。这乌江镇在册人口众多,可每年却都险些交不出皇粮。在江南几个市镇中,几乎年年排名末尾,甚至还比不上江北一些贫瘠地区。我也曾派人前来暗访过,发现这乌江镇的男丁稀少,壮汉更是尽数不见踪迹,怎能不让人心生疑窦。”
“但先生却想按兵不动,假借他人之手,将此事查清。”
悸云总算猜到此次游学,封临的真实目的。只怕那日在樱花林撞见乌年延雨的私情,也绝非巧合。封临怕是早已将矛头,指向乌江镇。
“聪明。”封临轻轻地刮了刮悸云的鼻子。
悸云有一瞬间的脸红。她不想被封临发现,便不动声色地把头压低了些。
“也不知镇上的这些壮汉纠集在那小渔村是在谋划着什么事,看他们的身板,似乎也不像是游手好闲之人。”悸云推断。
“这些我也暂时没有头绪。老五为人十分谨慎,但凡有些风吹草动,他便能快速的察觉。因此,我虽早已知道他有问题,但却没有派人密集的跟踪他。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我也不敢轻易地打草惊蛇。不过,养了这么久的大鱼,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悸云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包有紫色花瓣的手绢,递给封临。
“先生可知这是什么?”
封临将手绢打开,拾起几片紫色花瓣捏在手中,不一会儿,干花便成了粉末状。他将粉末细细地放在瓦片上,并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药瓶,往粉末上倒了一些无色的液体。
瓦片上立马升起了一些淡紫色的烟雾,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又击中了悸云。索性紫色粉末的剂量并不大,悸云仍能稳住心神。
“此物正是海州香薷。”封临的眉头锁的更深。
“悸云曾听胡玉先生说起过,江北因盛产铜矿,才是盛产海州香薷之地。而江南因地质原因,海州香薷几乎无法存活。想不到那勉因湖里,竟存活了成千上万的海州香薷。”
悸云灵机一动道:“莫非那小渔村处竟暗含矿地,而乌江镇的壮汉们暗地里尽数做了黑旷工?”
“这恐怕说的通了。早在半年前,我便收到密报,北境边陲之国衮朝每年都收到大量从我朝购入的铜矿。但因皇册记载,江南自古以来便从未上交过铜矿,因此我便将目光着重放在江北几个产矿重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按那勉因湖里海州香薷的规模预计,此处的铜矿产量恐怕并不输江北。如此大的产量,轻易是无法瞒报的。只怕是朝中有人相助。”
这也正是封临所想,他思索了片刻,没有接话。
铜矿乃是国之重物,丰朝又地大物博,用矿之处颇多。每年要花费大量的银两从漠北进口铜矿。可眼下朝中竟还有人暗度陈仓,将丰朝本国的铜矿偷渡衮朝。朝中相助此事之人,恐怕官阶非同一般,甚至……未必低于七皇子。
悸云细思极恐。若她料想属实,她们一行人可是被卷入了一桩卖国贪腐大案。怎能不叫人心惊。
胡玉先生从小便教导悸云“子应有四方之志”,悸云也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因此遇到此事贪腐大案,她自是义不容辞。
但她担心,晏希会因此事受到牵连。毕竟有了上次险些溺水一事,她不敢轻易再让晏希身处险境。
悸云的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晏希的房间。此时已是深夜,可晏希的房里还长烛尽明,恐怕也是可无法入梦之人。
封临察觉到悸云担忧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小丫头,分明最为关心彼此的安危,却非要为了不知何事置气,谁也不愿相让。
“放心吧,小希是我的表妹,我自然会加派人手保护她的安危。她是晏家的独生女,迟早要接手她父亲的衣钵,眼前这些事,她迟早都要面对。早些让她见见世面也好,学习理政之事,与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外寇易挡,家贼难防。悸云倒不是怀疑封临的本事。毕竟是丰朝的七皇子,若他身边的侍卫连保护几个年轻人都做不到,那恐怕他这千金之躯早已被人千刀万剐。
悸云真正担心的,始终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赵鹤。他就像一颗不知何时引爆的炸药,冷不防就能将人粉身碎骨。
“先生可否帮我防着一个人?”
“请说。”
悸云没有明问封临不亮明身份查清此事的原因,想来封临有他的苦衷。封临既然愿意将乌江镇的内幕告知悸云,想必一定是想让悸云在此事上助他一臂之力。悸云也不愿推脱,但心底里还是希望封临能帮她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
“赵鹤。”
“他?”封临心有疑虑。但如悸云没有多问一般,他也没有多问。“好,我保证在此事了结之前,此人不会出现在乌江镇境内。”
“悸云在此谢过先生。乌江铜矿案,悸云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先生所托。”悸云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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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惊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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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封临在乌江坐镇,悸云便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晏希的安危是不用担心了。这样一来悸云行事,也不必如此束手束脚。
悸云找了个掩蔽的高大树木做掩护,斜倚在枝干上,视线正好可以没有遮挡地望向饭饱茶楼。
也不知老五这几日是干什么去了,已经好几日没来饭饱茶楼上工。
所幸悸云留了一手。她顺着银屑粉的痕迹,一路寻到了一条狭窄的长巷之中。银屑粉末至此便戛然而止。
悸云开始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条长巷。
长巷身处闹市深处,从闹市入口进来,约莫分别往左右各拐了十几次。且越往里深入,道路便越发狭窄,人烟也越发稀少。长巷的宽度仅仅只能容下两人并排行走,一侧是十几米高的山墙,一侧则是民居的背面。若在此处发生打斗,纵是武艺再高强的人,也难以施展。
悸云不免机警起来,右手轻轻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银屑粉断处正好是一处巷道的拐点。此处有一扇青绿色的宅门,约四尺高。以悸云的身形,需要躬身而过,而以老五的身形,却可以恰好来去自如。
这宅门虽小,围墙却极为高耸,两者形成极不和谐的比例。而此宅又四周环壁,犹如铁桶,让人难以看清门内的究竟。
想必此处就是老五的容身之所了。
悸云环顾四周,发现距离此宅的斜对角处的阁楼上有一扇正开启的窗扇,便使用轻功瞪了上去,以便守株待兔。
阁楼上是一间早已荒废的民居,里面遍结着蛛丝。悸云侧着身子,斜睨着楼下巷道里的动静。
不一会儿,巷道里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悸云担心那人发现自己,便将身子隐藏得更深。
那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似是个年轻的成年男性。这在乌江镇倒是少见的。
悸云一时觉得自己在何处见过,但黑衣人将脸部裹得严严实实,悸云无法判定。
只见那人敲门时三轻五重,似乎是什么约定的暗号。不一会儿,门内便有了动静。
此处果然是老五的栖身之地。
只见老五速速将黑衣人请了进去,并伸出头向外左右巡视,看是否有人跟踪。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关闭宅门。
这老五的住宅实在犹如铁桶一般,悸云即便身在高处,也无法看清里面的动静。
她不愿过早的打草惊蛇,只好留在原地等待。
黑衣人并未久留,不一会儿便从老五的宅子里走了出来。
悸云看的出来,此人应该很有权势,只因老五对他的态度极度恭维。
此时,巷子里突然起了一阵妖风,不少枯黄的落叶被风吹到巷子里,顺带还裹挟了不少的尘沙。
黑衣人的面罩被掀开了一角,他左下颌处一块浅红色的胎记便暴露无遗地显现出来。
拥有那样独特胎记的人,恰好也是悸云的“老熟人”。
正是乌江镇首首富之子,乌年。
也不知乌年来此处找老五是何目的,但见乌年这幅鬼鬼祟祟的打扮,想必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若悸云猜得不错,恐怕乌家与这乌江铜矿案,亦是脱不了干系。
老五将乌年恭恭敬敬的送走之后,又重新缩回了屋内。
悸云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老五是乌江镇与渔村的联络人,不该一反常态,闭不出户这么些天才是。
莫非,老五已经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见老五半天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悸云有些按捺不住。她在废旧的阁楼里找了块黑色的布料,学着乌年的样子将自己装扮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说悸云的身形与乌年的仍有较大差距,但就着夜色,也能浑水摸鱼。
悸云准备好后,便纵身跳入巷道之中。学着乌年的样子,三轻五重地敲着老五的宅门。
里面果然很快便有了回应。
“公子,快进来。”
老五果然将悸云错认成了乌年,将她请了进去。
只见玄关处是一块六尺见方的小庭院,因四周的侧墙过于高耸,颇有坐井观天之势。
说是院落,倒不如说是能见天日的“地牢”更为贴切。
院落里只有一进一出两扇门,若是老五有意将人困在此处,恐怕的确是令人插翅难飞。
“不知公子这么晚到访是有何事?莫非城中又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