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儿你看看,这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姑,一股子穷酸味。”连漪说罢,装模作样地掩住了口鼻。
看得出来,穆盛对自己娘亲的行为也是颇不赞同的。他只是怯怯地看了悸云一眼,却并没有学他娘亲的动作。
“二娘,这是我的朋友,请你自重!”穆谦终于开口。
怎么挖苦嘲讽他穆谦都可以,可是绝不能对他的朋友阴阳怪气。
连漪见穆谦终于沉不住气,心情却是大好。
“谦儿,不是二娘说你。你看看你这身破烂衣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二娘劝你一句,要小心交友不慎,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连漪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张真丝手绢,半遮着嘴笑的好生张狂。
“这就不劳二娘费心了。不瞒二娘说,前些日子谦儿刚学会了一句谚语——好狗不挡路。可你说我们穆家也没狗,这府门我怎么就进不去呢?”穆谦想来已经与连漪积怨已久,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
是连漪先口出恶言,也就别怪他撕破脸了。
“你!”连漪气的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双狐媚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缩成了一个小黑仁。
“母亲,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集市买糖葫芦吗。我们快走吧。”穆盛扯了扯连漪的袖子,想劝他娘离开。
连漪这才将一口气顺了下去,抓着手绢的一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
“你爹娘不在,二娘我是管不了你了。”说罢,就惺惺作态地擦起了眼角。
但悸云清楚地看见,那上面根本没有眼泪。
“是啊,真的不劳二娘费心的。”穆谦顺着连漪的话说了下去。
连漪先前还一副梨花带雨柔弱不堪的模样,一听这话,眼神立马便的凶狠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穆谦。
“盛儿,我们走!”连漪说罢,便总算让开了身子,拉着穆盛离开了。
穆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道:“真烦人。”
悸云却只是笑笑,她总算知道穆谦为什么宁愿在外面流浪,也不愿意今早回穆家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这样的二娘,谁还想在家待着。
“悸云姐姐,不好意思。我二娘她是针对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拐弯抹角冲我来的。你别往心里去。”穆谦抱歉道。
悸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听过更难听的呢。”
想起小时候丫丫骂她的那些话,连漪的挖苦还算是很上得了台面的。
“悸云姐姐,你真好。”穆谦重新牵起悸云的手,带她走进了穆府。
穆家总共有四个大院,东院由穆谦一家居住,西院由他二叔一家居住。
南院和北院都由穆家家主穆谷支配。穆谷大多数时间喜欢待在南院,因他年纪大了喜欢温暖有阳光的地方。
可北院穆谷偶尔也是要住的,并且从来不让外人进去。就算是他的两个儿子,也从来不许踏进北院半步。
穆谦径直便将悸云带到了东院。
东院除了穆谦一家的所居住的主院外,另外还有一两个偏院设有客房。
悸云所住的偏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吊脚楼。吊脚楼下是一处十分精致的江西园林。
从吊脚楼二层的平台往外看,风景独好。
“悸云姐姐,我知道你不喜吵闹,所以给你挑了这个院子。虽说不大,但是十分安静,希望你能喜欢。”穆谦领着悸云上楼。
“来朋友家作客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都好,都好。”悸云笑道。
穆谦将悸云领上二楼的住处后,便先行离开了。毕竟他穿着一身乞丐的衣服,被自己家的仆人瞧见,影响总是不太好。
况且如今他父母亲不在,在穆家下人面前的威望还是要维护维护的。
悸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此处偏院确实十分安静,坐下来便只可听见鸟叫虫鸣,倒确实是悸云心目中向往的居所。
可惜身子一停下来,烦心事就会不知不觉爬上脑子。
悸云又想起了那告示栏上的讣告。
她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双拳,指甲更是险些陷进了肉里。
怎么会这样?
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还能于他再见一面。
她的玉佩还在他身上,她还没报答他的救命恩情。
他们还未好好道别,他怎么敢死。
怎么敢!?
悸云伸出拳头重重锤向桌面。却不料用力过猛,桌子迅速被劈裂为两半。
派来伺候悸云的下人,一听见楼上的动静,皆是一惊,立马上楼查看。
丫鬟们迅速地收拾着屋内的残渣,且悸云不是好惹的主,纷纷不敢上前搭话。
为首的丫鬟名叫连翠,看上去很是机灵。只是样貌十分眼熟,让悸云总有一种在哪里见过的错觉。
连翠见此时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便问道:“现下也快到了用晚膳之际。不知悸云小姐喜欢什么吃食,小的去给小姐弄来。”
“不用了,你们都撤下吧。我不习惯有佣人在身旁照顾。烦请告知厨房所在何处,我饿了会自行前行。不劳姑娘费心了。”即便内心已经搅成了一团乱麻,悸云待人应有的礼貌还是半分不少。
那连翠有些愕然,毕竟小少爷下了命令必须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可见悸云眼前这幅模样,就算是给她山珍海味,她也是吃不下的。
连翠便只好作罢,只留给了悸云一个响铃,示意她有需要的时候摇动响铃便可。
见悸云点头,连翠便离开了。
茶几杯盏都换成了崭新的。
物件损毁,可以用崭新的代替。
可人呢?
悸云呆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所幸并没有人前来打扰,悸云便沉浸其中久不自知。
她想起与封临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即便知道是自己高攀,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动心。
想不到那样的音容笑貌,都只能留在回忆之中了。
悸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觉得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巨石似乎有千斤重、万斤重。
重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晏希的沉睡不醒,封临的离世,对她都是致命的打击。
即便此次重新寻得玄觞,将晏希救醒。
她也再不是从前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悸云了。
救醒晏希之后,又该何去何从,她亦没有定论。
“谁——”
在如此静谧的院落之中,任何的声音都将被无限放大。
悸云听见了有人使用轻功刮落树叶的声音。
果不其然,一个黑衣人通过屋外的露台,冲进了悸云的房间。
看黑衣人的身形应是个中年男子,招式虽然狠厉,却没有使用杀招,而多以试探为主。
悸云亦没有使出全力,更没有使出自己的绝学玄灵掌。
但显然,黑衣人的武功远远不及悸云。
仅仅是三招两式之后,黑衣人见势不妙便迅速窜离,不再多作纠缠。
来也似风,去也似风。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这穆家,也并非是个太平之地。
如此大的动静,竟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
悸云望着连翠给她的那串响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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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穆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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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翌日,连翠总算来给悸云送早饭,见到面色十分憔悴不堪的悸云,却也没有过分惊讶。
临走时,连翠瞟了一眼在桌子上没有挪动过的响铃,问道:“小姐昨夜睡的可好?”
悸云温和地笑了笑,道:“托连翠姑娘的服,一夜好梦。”
连翠的脸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消隐了下去,轻声回了句:“那便好。如此,奴婢就先下去了。”
“有劳连翠姑娘。”悸云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悸云并不打算将昨夜遇刺的事告诉穆谦。
一则是她看穿了黑衣人仅仅只为试探她武功高低的目的,二则她确实没有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三则是她不愿意打草惊蛇。
敢在戒备森严的穆家动手,恐怕来头不小,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底气保证自己能顺利离开。
那么,穆府里就一定就这些人的眼线。
一切,可都大意不得。
悸云举着筷子慢悠悠地翻动着连翠给自己送上来的黄金糕,却迟迟不吃。
这些人,总不至于蠢到在她的早饭里下毒吧。
悸云想着,突然被自己的这个蠢想法给逗笑了。
那些人是冲着穆谦去了,哪里会把她一个小喽啰放在眼里。
正要举起筷子将已然被搅碎的黄金糕塞进嘴里时,穆谦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
一进院子便朝着楼上喊道:“悸云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我来找你玩啦!”
穆谦的脚步很是轻快,一阵小跑,脚步声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悸云正好一口黄金糕下肚,嘴里还塞的满满当当。
“不错不错。”悸云鼓着腮帮子,细嚼慢咽道。
穆谦知道悸云是江南人,怕她吃不惯江西城的辣菜,第一顿早饭便特地差了厨房做了一道江南的糕点。
果然很对悸云的胃口。
“嘿嘿,好吃吧。”穆谦跪在桌凳上,用双手撑在茶几上,俯过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悸云。
“噗嗤。”悸云忍不住笑了出声。
“怎么啦?”穆谦一脸茫然地看着悸云。
“你这般模样,好像一个讨吃的小狗。”悸云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了几步。
“好啊,悸云姐姐你取笑我。”穆谦说着,张牙舞爪地就要把桌上剩余的糕点往悸云的身上砸去。
悸云轻巧地便躲开了,高声叫道:“穆小少爷,不要浪费粮食。你爹娘挣点家业不容易的。”
而后,两人便围在阁楼上追逐打闹起来,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吊脚楼。
穆谦恐怕也察觉到今日悸云的不对劲,往常悸云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极少愿意逗他和吉祥这种小孩子。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就是要借着惹怒穆谦疯一把似的。
穆谦曾听母亲说过,人在最悲痛的时候,偶尔也会表现出快乐的样子来麻痹自己。
不知道悸云是不是也这样。
但他小小的脑筋也装不下这么多问题,他只知道,他的悸云姐姐要疯,他陪她疯就好了。
可悸云的精力实在是太好了。
明明一夜无眠,竟还像是个永动机似的不知道累,也不知道停。
反观一旁的穆谦,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一张小脸因奔跑而变得通红。
白里透红的样子,就像一只小苹果。
“小少爷,小少爷不好了!”卢管事气冲冲地跑上了阁楼。
卢管事是穆谦父母亲最信赖的管事之一。
穆家的生意很大,但也杂。如今穆老爷穆谷年事已高,便已经是半退状态。平日里一有空就到庙里烧香拜佛。
而穆家的家业呢,大头都在穆谦的父亲穆康的手里,一些鸡零狗碎的生意才会交给二房打理。
如今穆家最大的产业,便是生产鼎具。这些鼎具专供大丰内五湖四海的富贵人家使用,利润极高,足以维护整个穆家家族的运转。
“怎么了?”穆谦早已累的筋疲力尽,来的如此及时的卢管事在他眼中就犹如雪中送炭的救星一般。
“歇会儿,歇会儿。”喘息的间隙,穆谦还朝着悸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悸云见卢管事有要事相商,便重新变回一板正经的样子,不再拿穆谦取乐。
“事情是这样的,刚刚得到消息,钟云鼎的竞拍提前了。”卢管事冒着满头大汗,却也顾不及擦干。
“那都是父亲母亲该管的事,你找我做什么?”穆谦倒了一口茶,方才一阵追逐,累的他是唇干舌燥。
“这……少爷和少夫人不是还没有回来嘛。原本钟云鼎的竞拍日期应是在一个月之后,少爷他们即便是再游玩一些日子才回来,也是赶得及的。可不知道怎么就提前了。”卢管事焦急道。
“那就等他们回来再处理不就好了?”穆谦显然还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那卢管事却已经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蚱了,直道:“不行啊,不行啊……”
悸云看出了钟云鼎竞拍一事对于穆家而言似乎非同小可,便安抚道:“卢管事你别急,坐下慢慢说。”
卢管事这才注意到悸云一直就站在边上听。见有外人在场,他反而不敢说了。
“悸云姐姐不是外人,你要是让我来解决,就在这说吧。”穆谦看出了卢管事的小心思。
卢管事又打量了悸云一眼,见悸云像是个靠得住的人,又道:“小少爷有所不知。今日穆家的账目出现了亏空。亏空的地方少爷和少夫人还在查,一时半会还没有结果。但眼下又必须从别的地方挪出充足的流水来维持整个穆家的运转。”
“这又关钟云鼎竞拍什么事?是没钱竞拍了?”穆谦被他父母保护得很好,生意场上的事恐怕是一点也没让他沾。
“钟云鼎是陛下亲自设计的炊具。说是要与民同乐与民同享。但是生产发售需要竞拍获得,最后仅仅从中挑选其中一家。”卢管事接着解释道。
“那有什么难的?我们穆家的炊具在整个大丰都是排的上号的,说是俯瞰群雄也不为过。不就是提前一个月嘛,相信这么重要的事父亲母亲临走前一定都安排好了,卢管事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穆谦不以为意。
“哎,原本是不必担心的。可近几年,江西城出了一家叫水云轩的店铺。他家不仅生产鼎具、还生产锁具、银器首饰,凡事与铜铁打交道的生意他们都做。而且他们物美价廉,名声日盛。虽说鼎具方面水云轩的质量确实是不如我们,可他们的报价低廉,优势极大。原本少爷为了拿下这个竞标就已经压低了报价,若是再降低报价,穆家不仅没钱赚,还要赔本!”卢管事不停地搓着手心。
这个水云轩穆谦也有所耳闻。水云轩的老板扉空并不是江西本地人。但她凭着自己的生意头脑,不到五年的时间,便包揽了全江西城的银器生意。
若竞拍提前,穆谦的父母不能赶回来,这一仗能不能赢恐怕真非定数。
穆谦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皱了皱眉道:“若这次竞拍,穆家输了将会如何?”
“少爷和少夫人借了不少的外债来维持穆家的运转。若此次竞拍不成,恐怕整个穆家……”卢管事不敢再说下去。
“什么!?”穆谦猛地拍了拍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