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监寺相助,既已知道真相,自然便是揭发此人的恶行,以免他再度为患。事态紧急,我二人便不多叨扰了。”悸云微微鞠躬道。
监寺点点头,便差了一名小僧将二人送了出去。
二人在寺外的黄梅树下,一同站了片刻。
“怎么会是王师爷。”腊梅还是那颗腊梅,可悸云再也没有了赏梅的心思。
“这王师爷我亦是打过交道的,的确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倒也不奇怪。”扉空说道。
“可那王师爷自年少时便跟着穆老爷一路拼搏,向来忠心耿耿。他如此残害穆谦,于穆老爷有何益处?”悸云百思不得其解。
“确实是件怪事。或许有一人能知晓此事。”扉空灵光一闪。
“是谁?”悸云原先正靠在红墙上苦思冥想,一听扉空有了办法,立马直起了身子。
“王师爷的旧好。”扉空答道。
悸云万万没想到,扉空虽然来江西城只生活了几年时间,却将穆家的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透。
连王师爷的旧好是谁,都被她打探得一清二楚。
悸云不禁佩服这个女子。
若是要与她作对,悸云恐怕还得再长八百个心眼子。
王师爷的旧好名叫王慈,江西华隆县人,是王师爷出外闯荡前指腹为婚的妻子。
可王师爷自打跟了穆老爷之后,便再也不愿回到华隆县居住,而是在江西城中安了家。
连着几年,也从来不回去探望王慈一眼。
王慈没有子嗣,独自一人在华隆县照顾王师爷的双亲。
直至师爷双亲死去,王慈才跋山涉水到江西城来投奔他。
却不料王师爷嫌弃王慈样貌丑陋,行为粗笨,有辱斯文,便将她休了。
王慈实在无奈,便在江西城中替人洗衣做饭度日。
扉空见她为人老实,没有坏心,实在是个可怜人,便将王慈收到了水云轩中,做些杂活。
“王大娘,又在洗衣服啊。”扉空一进水云轩的后院,便向王慈打招呼道。
“诶,小姐回来了。今日怎回来的这么早。”王慈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放下了手中的衣服,有点笨拙地站了起来。
她一边缓缓站直,一边还空出手来扶着自己的腰,似乎是有腰伤。
“王大娘,你腰伤又复发了吗?我都跟你说了,这些事让年轻人去做就行了。”扉空上前帮忙,借力给王慈站稳。
“没事,小姐对我这么好。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王大娘笑得很是真诚。
一看就是个历经风霜的妇女,也不知道在遇到扉空之前,是受了多大的苦楚。
看那王师爷人前光鲜亮丽,想必并不缺少钱财,却如此狠心抛下自己的糟糠之妻。
“哟,这位是?”王大娘见悸云是个生面孔,便问道。
“这位是我的朋友,悸云。”扉空介绍道。
王大娘立马将湿哒哒的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蹭干,并理了理自己的仪容。
想着是扉空小姐的朋友,她也不能失了礼数才是。
“王大娘,其实我们今日到这儿来,是想问你一些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悸云轻声问道。
王慈呆愣了一秒。
她只是个粗人,并没有意料到自己能帮忙解决什么问题。但还是热心肠地答应道:“方便方便,快请进。”
王慈伸手将扉空和悸云请进了后院下人们临时休息的下房之中。
虽是下房,但布置亦不显得简陋。看来平日里,扉空对待下人很是厚待。
毕竟是问及王慈的伤心事,扉空抹不开脸面,便由悸云去做这个恶人。
“王大娘,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些王师爷的旧事。”悸云注意着王慈的一举一动。
认识王慈的人都知道,王师爷这三个字在她面前是绝对的禁忌。
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可提起的。
若是换做旁人,王慈恐怕就一扫帚将人赶出去了。可面前坐着的是于她有恩的扉空,她自然便不敢发作了。
王慈深深叹了一口气,积压了多年的泪水终于从眼眶喷涌而出。
“那个杀千刀的……”王慈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住地啜泣。
扉空坐在一旁,于心不忍地抚摸着王慈的背部。
“杀千刀的,自己得了荣华富贵就狠心将我抛下。我这些年,过得苦哇。公爹严姑,你们睁开眼看看啊,看看你们生的好儿子……”悲愤的情绪一旦被打开口子,便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将人击溃。
悸云二人耐心地等待王慈平复自己的情绪。
“二位姑娘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王慈总算冷静下来,可双眼却早已哭得红肿。
悸云见王慈的情绪已然平复,虽说不忍,却还是不得不问:“不知王师爷在穆家的事,大娘你知道多少?”
“那个杀千刀的,从来不让我进穆家的大门。回回来找江西城找他,都是随意找间酒馆茶楼,吃顿饭就把我打发了。我连穆家的大门都没有进去过,更不要提他会将穆家的事透露给我。”王慈似有满腔的积愤。
“那你可知道王师爷当年新婚燕尔,是为何突然要去穆家当差的?”悸云继续问道。
“还不是为了他那个短命的表妹。”提起这个表妹,王慈的双眼便突然变得怨毒起来,情绪一激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不着急,王大娘你慢慢说。”扉空轻轻拍了拍王慈的背部,并给她倒上了一杯茶水。
“你们年纪轻,恐怕不知道吧。王师爷的表妹就是穆家老爷的续弦。穆老爷的原配夫人生下长子后,没多久便离世了。穆老爷便娶了王家表妹,还生下了穆家的二公子。没想到这穆老爷也是个克妻的命,王家表妹产子后没多久,竟也去了。”王慈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心酸不已。
“这王师爷与王家表妹……”悸云呢喃道。
“你猜的没错,他们二人是老相好。当年穆家老爷先看上了王家表妹。公爹见穆老爷是个得罪不起的人,便将我骗到了王家,以便断了王贼的念想。可他却也因此记恨上我。”王慈说着,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王慈可真是个无辜的可怜人啊。
悸云和扉空一同陷入沉默。
“我明白了。”查到此处,悸云已然全然明白了王师爷的动机。
几十年前的旧事,却要几十年后的人买单,真可谓是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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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加油,先给自己打个气!
第85章 祠堂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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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空将王慈安抚过后,与悸云回到了水云轩的五楼进行商议。
“此事你准备怎么办?”扉空倚在窗栏上。
窗外正是晴空万里。
“王师爷心狠手辣,恐怕还有后招。若不此时将他揭发,将来穆谦还陷于危险之中。”悸云秀眉微蹙,沉思了片刻才道。
“你打算现在就去穆家对峙?”扉空有些担心。
毕竟悸云一个姑娘家,寡不敌众。
若是穆老爷有意将此等家丑隐瞒,从而对她不利,就大事不妙了。
“嗯。”悸云坚定地点点头。
虽与穆谷仅仅见了几次面,但直觉告诉悸云,穆谷公义正直,绝不是无理护短之人。
扉空见悸云去意已决,原本想要阻止她的心也淡了下来。
“也罢也罢,我同你一道去。”悸云是扉空的挚友,即便是刀山油锅,扉空也要陪她一起去。
“好!”悸云应了一声,内心却是无比的感激。
来江西城短短不足一月,扉空处处相帮于她,无疑是悸云的一个大贵人。
二人既然决意要去,自然没有耽搁。
扉空命人找来了两匹快马,迅速地往穆府赶去。
穆府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甚至连门口摆菜的菜贩,也没有多上两个。
可悸云知道过了今日,穆家便将迎来一场巨变。
扉空的马都是上好的宝马良驹,不一会儿的功夫,二人便到了穆府门口。
“怎么,你不进去?”悸云走上了穆家门前的台阶,可扉空却没有跟在她后面。
“若我俩都进去了。大门一关,穆家人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也没人知道。我在门外做你的后备。我已经通知了水云轩所有的男丁,到此处集合。”扉空是个精于谋算的生意人,自然不会打毫无准备的仗。
“多谢。”悸云很是感激扉空,愿意为她与整个穆家为敌。
“这个你拿着。若届时里面苗头不对,你立马发出信号,我就带人冲进去。”扉空说着,将一个手掌大的烟火塞到悸云的手中。
“放心,我想有穆谦在,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悸云佯装轻松地笑了笑,将烟火收进了袖袍之中。
悸云正要进门,却被扉空拉住。
“怎么了?”扉空看了一眼扉空,见她倾城的容颜之上写满了担忧。
“一定小心。”扉空伸手,将悸云的双掌握于手中,重重嘱托道。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一股暖流顺着扉空的手传到了悸云的胸怀之中,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更加的无所畏惧。
“嗯!”悸云重重点头,走入了穆府。
穆府的司阍并没有发现悸云的异样,还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悸云姑娘,门口那位姑娘怎么不与你一同进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司阍见扉空美貌绝伦,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悸云却没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道:“老爷在家吗?”
司阍愣了几秒。
平日里悸云对她都是笑脸相迎,和颜悦色。可今日悸云却眉头紧蹙,愁云万里。
做司阍的都是极知察言观色之人,见悸云如此,心中也盘算着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在家的,他与王师爷一道在正院的书房议事。是出什么事了吗?”司阍与悸云也算有点交情,有些担心道。
悸云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摇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事要找老爷商量。你替我去找小少爷,就与他说事情弄明白了,我直接去见了穆老爷即可。”
“诶,好!”司阍是穆康夫妇精挑细选的人,自然是向着大房这边的。
见悸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才不信没什么大事。
一听悸云说完,司阍便立马寻穆谦去了,一刻也不敢耽搁。
悸云亦不敢耽搁,她要赶在穆康夫妇赶来之前,率先见到穆老爷。
否则,难保穆康夫妇会派人在中途将她拦下。
“悸云姑娘?”穆谷正与王师爷在书房内议事,却没想到悸云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径直闯入。
他与王师爷皆是吓了一跳。
所幸二人并没有商议什么要事,只是在此谈论诗词典籍,倒也没有过多怪罪。
“还请穆老爷为民女做主。”悸云二话不说,深鞠一个大礼,并将收集到的相关罪证,呈递给穆谷。
“究竟是怎么回事?悸云姑娘快快请起。”穆谷将悸云手中的书信接过。
王师爷见状,眸色微动,脸色略有些难看。
然而穆谷在场,他并不敢立马发作。
穆谷将信打开。
信有三封,一是穆谦从穆康书房偷来的暗杀密信,二是王师爷与李雀购买龙舌草的书信,三是李雀模仿王师爷的笔迹参加书法比赛的书法信。
穆谷与王师爷相熟多年,他只需看一眼,便已知道这些书信出自于谁。
“来人,把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家都叫来,上祠堂!”穆谷深吐了一口气,闷闷地说道。
他的额上还有青筋隐约暴起,略有些急怒攻心之相。
穆家的祠堂位于正院与北院之间,只有重大节日或逢年过节,穆谷才会领着一家老小到此处祭拜。
此次穆谷突然召集众人,众人心中皆是各怀鬼胎。
进入祠堂后,穆谷一人坐于上位,穆康与穆雷一同坐在穆谷的右手边,二人的家眷站至身后。
而悸云和王师爷,则坐在穆谷的左手边。
此时万籁俱静,无人发言打破此时的宁静。
“王师爷,你好大的胆子!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穆谷急怒之下,将手边的茶盏用力拨向地面。
茶盏顷刻间便碎得七零八落。
在场的穆谦和穆盛两个小孩,尽数吓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恐怕还未见过自己的祖父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
眼见东窗事发,王师爷却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被人揭穿之后,他终于得以脱下面具做人,反而心生畅快。
王师爷并不否认,也不辩驳。
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穆康夫妇早已知道此事,甚至还想按下不表,自然并不惊讶。
但奇怪的是,穆雷夫妇倒也似早就知情一般。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可说的。此事皆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师爷破罐子破摔道。
“康儿一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迫害他们至此。”穆谷心痛至极道。
“大错已犯,追究这些又有何益。倒不如来个痛快!”王师爷紧紧咬着后槽牙,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好,那我就成全你。来人,把王师爷押到地牢去!”穆谷重重拍了拍桌面,欲把一干护院叫来。
“穆老爷,事情还没查清楚吧。”悸云制止了穆谷。
悸云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
穆谷积愤难耐,急怒之下一时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尽快处置王师爷以解心头之恨。
经悸云一番话语提醒,穆谷才稍微冷静下来,问道:“悸云姑娘有何高见?”
“悸云接下来恐怕要说些冒犯的话,还请穆老爷见谅。”悸云事先请示道。
“你但说无妨。”穆谷又深吐一口气,静下心来。
“王师爷与穆大少爷一家无冤无仇,迫害他们于自己并无益处。且谋算如此凶险之事,一不小心便会断送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锦绣前程。王师爷是个聪明人,如此愚蠢的事他绝不会干。除非……”悸云顿了顿。
“除非什么?”穆谷因愤怒而有些头昏脑涨。
“穆大少爷一死,最大的受益人是谁呢?”悸云若有所指地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穆雷。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饶有兴致地捧起一杯茶来喝。
“悸云姑娘,你不要再说了。”穆康却突然激动地打断了悸云。
恐怕这才是穆康想要暗下不表的真正原因。
少了一个王师爷,于他并无差别。
穆康欲将此事隐瞒的真正原因,无非是不愿手足相残,父子相忌,家宅不宁以至家仇外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