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折脸上默默的流了眼泪,盛银霜取下那支簪子,那是苏卿雪大婚时她送给她的,本是一对,现在,只剩下她这一支了。
她低着头轻声的抽泣着,将手中的东西握紧。
她去了一趟城外,依然是那样的凉亭,依然是那样的湖,只是湖面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芙蕖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给她披了件狐裘。
苏卿陌走到岸边的树下,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蹲了下来,她挽起袖子,亲手一点一点的刨开一个小土坑,她是那么认真,认真的时光很长,仿佛生怕哪里弄的不精致,苏卿雪会不喜欢。
她仔细地取下那发间的簪子,难舍难分的将它埋了进去。
四下无人的地方,那小小的土坑前,显眼的插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像极那年她兴高采烈的带着刚葫芦去宫里找她。
“给你,可甜?”
“银霜姐姐最好啦!啊——”
盛银霜笑着舔了一口她递过来的糖葫芦,眼角笑意盈盈。
可如今,她只能看着这地方,迟迟难以挪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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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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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苏卿雪面目全非,已就地安葬。”朝堂上苏卿陌咬着牙,直接脱口而出,连眼都不眨一下。
景德帝坐在高位上,扶着额摇了摇头,道:“安葬了就好,安葬了就好……”
虽然如此,可众臣也不是傻子,他们还是能听出景德帝语气中的难过与勉强,苏启站在一旁,眼泪像是豆子一样直接滚落,京折闭了眼,他再也不想听到关于苏卿雪的一切了。
朝臣心情沉重的下了大殿,苏启忽然跪了下来。
“父皇,皇姐她也是你的孩子啊!她不能葬在别处的,父皇……父皇你行行好,我去把她接回来,父皇!”
“鱼尽,送太子回去。”景德帝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心,又何尝不是在滴血呢?
“我不回去!父皇!”
“来人!”景德帝坚决了声音,接着便看见外面有士兵进了大殿,苏启走后,苏卿陌长跪不起。
“父皇赎罪,皇姐她……她被我藏在了在公主府。”苏卿陌犹豫着,她也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说,但景德帝也不是那么无情之人,他会念旧情吧。
“在哪儿?公主府?她……她还活着?竹柔,快,快带我去见她。”景德帝从龙椅上踉跄着起来,颤抖着走下台阶,将苏卿陌扶起,然后拉着人便要去公主府。
苏卿雪哭着靠在一棵树下,一头白发凌乱不堪,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腕,血都渗出来了却依然感觉不到痛。
她就像是一个木头,眼睛也不动,整个人像是痴了一样。
“薇岚?薇岚!薇……”苏卿雪反应过来,摇着头恐惧的往后退,景德帝伸着手,看着苏卿雪一步一步往后远离。
“父皇,皇姐她……”不等苏卿陌说完,苏卿雪就对着景德帝的掌心扑了上去,她难以制止的睁大眼睛,“小心——”
苏卿雪一口咬的景德帝鲜血淋漓,景德帝看着冲过来的鱼尽,忍痛摆了摆手。
鱼尽皱眉退下,看着那血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
苏卿雪眼里泛着红肿的血丝,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人。
“薇岚,是父皇,是父皇……”
苏卿雪闪过一丝动容,她的眼里泛着泪水,景德帝伸出另一只手,替她抹了眼角那坠落欲滴的眼泪。
“啊!滚——”
苏卿雪一把推开景德帝,翻身连滚带爬的躲到树后面去了。
景德帝看着鱼尽拿来的纱布,他仔细地替他包扎着,可景德帝却盯着那树后渐隐渐现的身影,颤抖着唇迟迟未能说话。
“竹柔,她不习惯公主府,送她去洗华宫吧,那里有你母妃,你母妃自从出生就将她藏在那里,那里……才是她的家。”
景德帝忍痛转身离开了,苏卿陌走到苏卿雪面前,缓缓地伸手过去,苏卿雪傻傻的盯着她,忽然咧嘴笑了,她轻轻的将手放在她手中。
“竹……竹柔?”
“对!是竹柔,是竹柔。”苏卿陌笑着哭了,她牵着她的手,将她洗漱打扮了一番。
宋些荑去东宫将染月带了回去,苏启拦在门口死活不让出去。
“她是我姐姐身边唯一的侍女,她只能是我姐姐的!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染月……”
苏启哭着跪倒在染月面前,染月惊的面如土色,宋些荑看着他涕泪涟涟,只能咬着牙冷声道:“蓝因,太子就交给你了。”
染月被宋些荑强硬的拉着出了东宫,留下苏启一人在里面嘶吼。
他不能知道苏卿雪还活着,他是太子,是要继承大统之位的,若是有一日事情败露,天下人定要他弑杀亲姐。
苏卿陌看不得这天命。
“阿启,皇姐为你铺路,若有一日事情败露,这罪名,就让阿姐就替你扛了吧。”
苏卿陌看着痴痴的苏卿雪,在夜深人静时带她去了洗华宫。
洗华宫的后门被重新打开,染月已经收拾一天了,她等在宫门深处,看着那月上枝头,掰着手指头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公主——”
染月几乎是在开门的时候就迎了上去,苏卿雪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头痛欲裂,为什么这个人这么熟悉?她们见过?在哪里?
会在哪里呢?
“……染……月。”
苏卿陌看她似乎想起来了,激动的笑了起来,染月将人扶着,一步一步走进了宫门深处。
所有的记忆都在一瞬间涌来,熟悉的宫道,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苏卿雪像是经历了几世。
母后扶着她的额,在她眼前微微笑着。
“薇岚当然是小天鹅啊!白色的,雪花一样的颜色哦。”
“我不喜欢雪花,我喜欢那个。”苏卿雪指着一旁正在盛开的蒲公英,转头笑道:“母后,那个可以飞,我不想掉下来,我要飞上去。这样就能看到宫外面了。”
“薇岚会飞出去的,你乖乖听听,等你长大了,就会有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接你出去。”
“好吧,那我再等等。”
记忆断裂成无数的碎片,母后,父皇,竹柔,苏启,染月,白刃,翟夫人……
苏卿雪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可是,怎么那么难过呢?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回到了她想回到的地方,身边也跟着陪她一起甘苦十年的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萧零意!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染月陪着苏卿雪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发现她终于睡着了,她就靠在榻栏,睡的死沉,染月轻手轻脚的将她放躺,仔细地替她掖好被子。
苏卿雪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她好像真的安于现状了,好像和皇后一样,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她不出去,就没有人能进来。
染月在宋些荑的庇护下,回卿零侯府拿了些旧物,那些东西都是苏卿雪熟悉的,她想着,将那些全都拿回来,对公主来说,总会有更多牵挂,这样,她可能会好一些。
虽然,卿零侯府的匾额已被拆掉,府上也已经所剩无几。
染月推开门,看着院中无人踏足的雪,只觉得深深的寂静,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所有的往昔都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架子上的东西稀稀落落的,尘土已经掩盖了厚厚的一层,染月扫了一眼,继续往里走,可能是衣角勾到了夹子脚,夹子一阵晃动,染月急忙抬了手臂,将架子逼近墙角。
可她好像失算了,架子直接往墙里面陷去,她一个趔趄,直接扑到进去。
尘土惊的染月一阵咳嗽,她缓缓地爬起来,眼前一阵叠影,她摇着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墙上的纹理凹凸有致,她退了出去,点了支已经落灰的蜡烛,这才接着往里走。
她疑惑的蹙着眉头,摸着墙往里走,忽然掌心一阵塌陷,她急忙缩手,就看见前面的墙上落下一幅画来,那画上的人身形很像萧零意,可是脸却……
萧零意是个替身,难不成这是……
染月来不及多想,直接将那画取了下来,卷成卷轴便带了回去。
“公主!”
染月悄悄的溜进门,苏卿雪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不同的是,她今日似乎亲自下了厨,虽然,卖相确实看着并不怎么好看,但公主有心情做这些事情,想必是这一个月恢复的不错。
“你去哪儿了?快来吃东西。”
“公主,这个。是我在侯爷的府上找到的。”
“你又去那里了?”
染月递出去的时候心里一阵发紧,她也不知道这个做法是不是对的,要是刺激到公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卿雪捏着卷轴,染月抿着唇,始终不肯放开,苏卿雪偏头瞅着她。
“怎么了?给我啊!”
“公主,这人好像是……”
染月还在犹豫,苏卿雪就已经打开了卷轴,她拆开那绑缚着的细线,光滑的纸便顺着她的腿滚落了下去。
苏卿雪看着那画像上的人,许久都未说话,只是呆呆的盯着他,心里万千事情荡然而过。
她仔细地观赏着,连碗边的筷子都不小心带落了,她慌张的提了一把卷轴,这才防止画迹被油污渍染。
画上的人拿着剑,剑刃迸射着清冷的寒光,他淡然的立在屋檐之上,月光下他面容俊秀,反射着一身的月色。
白衣剑客,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可惜,他鲜少着白衣。
“宁安二十八年冬,云京皇宫戌时三刻……千机阁白刃。”
苏卿雪看着那卷轴上的字,字体她不认识,但看着题字,真的就是他了。
她已经一月未曾出去,外面的事情她鲜少知道,只是有时候听染月说,凌丞已经将皋吾击退,夺回四座城池,只是想要将其逼到凉关,恐怕还得有些时日。
苏卿雪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在世人眼中,她已经跳楼而死,早就葬在凤皇去了,说不定这个时候,她已经腐烂的没有了肉皮。
她出去,就是给所有的人惹麻烦,她出去能干什呢,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如她所愿,没什么不好的。
她与白刃,大概是这一生都没有可能了。
与其向染月打听,不如闭嘴好好生活。
她思量许久才将卷轴合上,随口吃了一点,然后便抱着画往屋内走去了。
苏卿雪看着那幅画,将他挂在了自己榻边,染月进去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苏卿雪拖着腮帮子,呆呆的望着画上的人。
“原来他长这样……”
苏卿雪看的认真,眉目间碧波流转,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所有的事情过后,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她什么都好,只是还是时不时的会犯痴。
尤其是对着那幅画像的时候。
白天,她就在那里痴痴的看着,晚上,她就合上卷轴,紧紧的抱在怀里,染月想抽都抽不动。
公主,大概是真的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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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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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苏卿雪会这样持续多久,苏卿陌来看过她,自然是见了白刃的那幅画像的。
二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破。
“阿姐,你近日觉得如何?伤口有没有好些?”
“好多了,谢谢你。你的手……”
苏卿陌下意识的往后藏了藏,佯装着笑道:“没事,不小心磕碰了一下,不碍事。”
苏卿雪没有言语,苏卿陌多看了那画像几眼,将一些东西放在桌上便离开了。
她现在也是偷偷见自己,既然是偷偷,那便是有诸多不便的。
“报——”
景德帝听到一声急报,便急忙丢下笔站了起来,勤政殿到处都是墨香的味道,他看着桌上那尚未批完的奏折,暂时放在了一边。
“皇上,大捷!大捷啊!!”
景德帝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久违的舒展笑颜,亲自将士兵扶起,然后接过了手中的捷报。他看着那熟悉的字体,是凌丞的亲笔,是众将士的手印。
“皋山,皋吾退回皋山了!退回去了……”
景德帝激动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看着那捷报,颤抖的眼泪都要流下来,羌北失城,死了多少人,他不敢看。
他做梦都是那里的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样子。
可如今,皋吾退回了皋山,那便是两不相欠了,凉关本来就是皋吾的城池,这么一算,城池之上,他们便难以再争。
只是联姻一事,皋吾未免太不给北境颜面。
时间过了这么久,白刃的伤也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季由日日夜夜的关顾着他,他要再不好,怕也难以给季由交代。
季由平日里不是在看他,就是在抓着流风琴研究,这里不是皋吾,也不是北境,而是介休。
在介休,便是他决鹿门的领地。
“门主,有人托我给你传信,人在门口,说是你的朋友,要见你。”
悬松手中拿着信件,信件看上去崭新整齐,没有任何的污染,季由抬手接过,上面的墨迹明明还未干透,他无意抹了一把,竟然还托出了淡淡的印痕。
“南尽楚?”
季由不禁纳闷,南尽楚怎么会到介休来?他不是在竹柔公主去江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嘛?怎么出现在这里?
“带他进来!”
季由冷着眸,继续手中的动作,晒干的药草完好无损的摆在他面前,他拿到鼻尖嗅了嗅,抓了些放到捣药罐去。
白刃的毒差不多要解了,可是这以毒攻毒的办法,终归不是个好法子。他这几日已经在流风琴上下了不少功夫,但还是难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不要白费力气了,流风毒,解不了。”
清冷的声音穿透雕梁,季由闻声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人,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了那种冷峻的神色。
南尽楚一路走来,看着风尘仆仆,却又冰冷出尘。
“你懂什么?!”季由笑着咬了牙,礼貌又不失威逼。
南尽楚低头浅笑,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晒干的草药,他轻轻的敲着桌案,无奈的叹了口气。
“季由,我不懂,但我知道流风毒解不了。”
“你不是跟着竹柔公主吗,怎么?现在跟我说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来告诉你真相,萧桁,从没想过让白刃活着,从危念死后那一刻起,他便怀疑白刃,怀疑了四年,萧桁是什么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你觉得白刃在他手中,算什么例外!”
季由不说话,他隐忍的用尽了力气,他看着南尽楚,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