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恶人自有天收,又过了一两年,珍妃害了时疫,病重而亡。先帝也是个情种,在珍妃去世后不久,也一病不起,他不后悔将珍妃带入皇宫,唯独后悔膝下无子,无法承继江山……”
听到此处,陆知晚忍不住插了个话:“既然无子嗣,那陛下他是……?”
垃圾桶里捡来的?还是宗室子弟过继来的?
萧兰纯还沉浸在珍妃故事的余韵里,听得陆知晚这问,讳莫如深地叹了口气:“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陆知晚正听故事停在兴头上,忙给她添了杯茶,殷切催道:“那你继续说说?我等会儿再给你多算一卦。”
话匣子一打开,萧兰纯也有些收不回来,索性一聊到底。
她呷了一口茶,故意卖关子似的睇着陆知晚:“你可知陛下十分喜欢狸猫老虎之类的野兽?”
“知道呀。”陆知晚点头:“他还送了我一只小豹子,就在我后殿养着呢。”
萧兰纯:“……?”
方才还放松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绷着肩膀往门外看:“你还养豹子了?关好了没?”
“放心,关好了。”陆知晚安抚着:“而且我们家小富贵很乖的,从不乱咬人。待会儿聊完有空的话,我带郡主过去瞧瞧?”
萧兰纯看着她提起豹子时的那副宠溺笑容,额角突突抽动两下。
好像忽然理解这个昭妃为何受宠了?敢情和皇帝堂兄一样爱好独特。
再三确认后殿的豹子已经关好,不会跑前面来攻击人,萧兰纯才稍定心神,与陆知晚说回萧景廷的身世。
“你还记得我方才与你说,先帝中间有段时间,踏入后宫宠幸其他妃嫔了么?”
陆知晚颔首,“记得,不是还有两个妃嫔怀了孕,但被灌了红花?”
萧兰纯:“其实那时除了那两位妃嫔,还有一位御花园的洒扫宫女,也怀上了。”
陆知晚眉心一跳:“难道说这个宫女怀的是萧景廷?”
“是。”
萧兰纯点头,声音也不自觉压低:“我这也是听我傅母说的,她从前是在太后身边当差的,年岁到了出宫,就到了我家府上,照顾我的起居。”
陆知晚乍一听脑子还有些晕乎,转念再想辽东王和太后的那段过往,没准辽东王爱屋及乌,见不到心上人,便将伺候过心上人的宫人请入府中当差,也算一种慰藉?
轻晃了晃脑袋,陆知晚看向萧兰纯:“不是说陛下的生母是才人徐氏么?”
“哎呀那都是对外的说法了。”
萧兰纯低低道:“不过那宫女的确姓徐,被先帝宠幸后,她畏惧不敢声张。后来发现怀孕了,肚子大了瞒不住,又怕落得另两个妃嫔的下场,便跑去凤仪宫求了太后。你知道太后是个心善的人,见徐氏腹中胎儿已有五月,于心不忍,便答应帮她。她命人将徐氏送到偏僻冷宫处,又暗中照料她起居。原想等着孩子诞生养大后,再告知先帝,哪曾想在徐氏临盆的前几日,有小人告发,珍妃得知了此事……”
陆知晚呼吸一窒,也紧张起来:“然后呢?”
“珍妃自是大怒,与先帝哭闹了一场。可徐氏快要生了,这时灌红花也没用了。那会儿恰逢秋狩时,珍妃便道,将徐氏一同带去山上。若她能独自在林中熬过三晚,说明她腹中龙胎有上天庇佑,可以留下。若她在林中死了,说明老天爷并不想留这个孩子,天意如此,怪不得旁人。”
陆知晚:“……”人言否。
若说一开始她只觉得珍妃是个在封建后宫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女人,并没觉得有多可恶。那么现在听到她这般迫害一个临盆的孕妇——她要是真的痛恨背叛,就去把先帝阉了啊,把个无辜孕妇丢进山林里算怎么回事?
稍缓思绪,她看向萧兰纯:“然后徐氏活下来了?还诞下了孩子?”
“诞下是诞下了,可这其中还有一番曲折。”
萧兰纯语气都透着几分惊叹,啧啧嘴道:“三日过后,当太后和珍妃的人同时赶去林中山洞时,便见徐氏气息奄奄躺在洞中,身下全是血,腹中孩子已经没了。”
“啊?”
“生下来了,但是孩子不见了!徐氏谁也不肯信,只见了太后才开口,嘴里喊着:‘孩子……虎……老虎……’,话没说完,就抓着太后的衣袖咽了气。当时众人看到地上那么多血,还有老虎的脚印,都以为皇子生下来就被老虎吃掉了。”
萧兰纯说起这段声情并茂,犹如她身临其境般:“太后娘娘也伤心不已,回去之后替徐氏求了个才人位份。后来又过了几年,大家渐渐也将此事忘在脑后。然后就是珍妃病逝,先帝也缠绵病榻,想要从王室宗亲里挑选个孩子继位。这时,负责秋狩围场的一个守林人禀报,说是近来围场里发现野人的踪迹……”
陆知晚:“这个野人……是陛下?”
“正是呢。你说稀奇不稀奇。”萧兰纯满脸感慨:“听我傅母说,陛下被带回来时还不满五岁,一头长发乱糟糟,浑身脏兮兮黑黝黝,没衣裳穿也没鞋子,就裹着件兽皮,脑袋大肚子大,身子瘦巴巴的。大抵是围场每隔一段时间有人巡视的缘故,他也偷着跟人学了走路,还能听懂人说话。不过他凶得很,守林人抓他时,他就跟老虎崽子似的张嘴就咬,咬得人浑身是血,听说还咬掉了一个守卫的手指头……”
“后来他被送入宫里,先帝和太后看他的年岁、样貌、还有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条褪了色的平安如意锁,确定他正是当年徐氏诞下的孩子,帝后感慨上天庇佑之余,将他认回皇室,记入玉牒。大抵是心愿已了,那年冬天先帝就驾崩了,才将五岁的陛下登上皇位。”
萧兰纯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忙端着茶杯喝水。
而陆知晚一口气听完,内心就像发地震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从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就悟了——
萧景廷为何这样喜欢猫啊老虎啊狮子豹子,只因他刚出生就被老虎叼走,在虎兽堆里长大,它们都如他的亲人手足般。
他为何不爱与人亲近,只因天生天养到四五岁,忽然被当作“野人”抓捕入宫。人类对他而言,陌生残暴,天然敌对。哪怕在那之后,顾太后教他如何当一个人,驯服他回归正常的人类社会,童年缺失的爱与照顾,依旧无法弥补。
至于他的性情古怪、不着调……
陆知晚垂下眼睫,心下升起一阵淡淡伤感,童年经历如此坎坷,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已然不易。
鎏金仙鹤纹香炉里青烟袅袅,内殿里一片静谧。
良久,萧兰纯觑着陆知晚的神情,轻声开口:“你还好吗?”
陆知晚怔怔回过神,语气唏嘘:“没想到陛下竟是这般经历。”
“我傅母与我说时,我也和你一样惊讶。不过现在想想,养在宫外这几年,于陛下而言也是一种幸运。若是当日徐氏诞下他,将他带回宫里,保不齐珍妃又会使什么手段迫害。”
萧兰纯道:“我傅母说,陛下是紫微星下凡,才有这样的气运,换做寻常孩子,早就被野兽吃掉了。”
陆知晚闻言,轻轻嗯了声。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穿书这事都能发生,萧景廷与虎兽一起长大也算不得什么了。
又给了她一些时辰消化这些过往,萧兰纯提起算卦之事:“你要问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到你了,快帮我算算看,下回我该去哪里邂逅顾公子。”
陆知晚暂且将注意力从萧景廷的身世上收回,佯装一副道行高深的样子,先问了问萧兰纯的生辰八字,又替她看了手相,什么生命线、事业线、姻缘线乱扯一通,最后掐了掐手指,意味深长道:“最迟月底,你们将会在一场丧仪上见面。”
“丧仪?”萧兰纯吸了一口凉气:“谁死了?”
贺家老太太。
不过这个陆知晚没有直接说,只气定神闲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你便知道了。郡主切记,男子大都喜欢心性纯良、乐于助人的小娘子,顾侍郎也不例外。”
萧兰纯眉头轻蹙,嘴里喃喃:“心性纯良…乐于助人……?”
陆知晚淡淡嗯了声。
按照原著剧情,这个月底贺老太太病重薨逝,顾容予前去吊唁,偶遇萧宁宁独自垂泪,精神不济,险些晕倒,顾容予及时搀扶。
四目相对,顾容予对这个梨花带雨的柔弱少女生出不一样的怜爱与保护欲——
偏生这时萧兰纯撞见这一幕,忍不住嘲讽萧宁宁装可怜勾搭男人,萧宁宁泪水越凶,萧兰纯那仗势欺人的模样就显得愈发凶悍。
“善良啊,郡主,请千万善良点。”
送萧兰纯出门前,陆知晚忍不住再三叮嘱:“你不要总是先入为主把人想得太坏,起码接触了解之后,再来决定态度。”
萧兰纯:“……”
怎么感觉她这话是在点我。
红唇轻抿,她停下脚步,看向陆知晚:“先前…先前对你态度不好,是我不对,我在此与你致歉,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说完,她还朝她拱手行了个礼。
不等陆知晚作出回应,萧兰纯就转过身,很不好意思地跑了。
一旁的夏禾看得满头雾水,不解地上前扶着陆知晚:“主子,郡主她这是?”
陆知晚笑了笑:“这个年纪,别扭一点也正常。”
“主子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您比郡主年长许多呢。”
“她都叫我一声堂嫂了,我可不就在她面前充大了。”陆知晚半开玩笑说着,余光瞥过天边式微的日头,不由自主想起养心殿里那位祖宗。
沉吟片刻,她吩咐着:“近日天气转凉,让小厨房炖一盅冰糖雪梨燕窝,我晚些给陛下送去。”
话音才落,夏禾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她。
陆知晚:“怎么了?”
夏禾:“主子要给陛下送汤?”
陆知晚:“不行么?”
“行行行。”小丫头一张脸都激动地有些红:“只不过这是主子第一次给陛下送汤,奴婢觉得稀奇罢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对他多不上心似的。”
“……”难道不是吗。
夏禾睁着一双清澈大眼睛望着自家主子,说实话她至今都不明白主子到底是怎么博得圣宠的?想来想去,只能认为是主子的美貌征服了陛下。
陆知晚被夏禾这目光也看得怪难为情,轻咳一声,催道:“你快去小厨房吧,早炖好了我也早送过去。”
夏禾这才不再耽误,脆生生笑应着:“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小丫头利落离去的背影,陆知晚抬手摸了摸下巴,暗自思忖起来,难道她平时真的很少关怀那男人吗?
不应该吧,她每回在他面前都殷勤得跟个孙子一样。
至于他不在跟前时——
老板都不在了,谁还惦记着工作啊。
***
傍晚时分,落霞绯红。
养心殿内,看着陆知晚满脸笑容、步履娉婷端上来的甜汤,萧景廷本能警惕地眯起黑眸。
上回这样笑着给他送汤的女人,险些被他杀了。
那记忆实算不上多好。
而此刻,一向没心没肺的女人端着汤来到身边,笑眸弯弯,语气轻软:“陛下忙了一天公务定然累了吧,尝尝臣妾特地命人炖的冰糖雪梨燕窝,滋补润肺,最是适合秋冬交季的时节。”
萧景廷扫过她手中那只精致的雕花玉碗,炖得浓稠的雪梨燕窝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的清甜香气。
只是谁也不知这份看似甜蜜的汤水里,是否掺杂着其他东西。
“怎么突然想到给朕送汤了?”
“这不是天气转凉了嘛,作为陛下的妃嫔,关心陛下是臣妾的本分。”陆知晚莞尔轻笑着,又将手中的碗往他面前送了送:“陛下尝尝看?”
「你倒是快接过去啊,手都举酸了……」
萧景廷淡淡瞥了她轻颤的手腕,薄唇轻启:“先放着罢。”
陆知晚一听,赶紧放在桌边。
等了一会儿,见萧景廷并没有吃的意思,心下不由纳闷。
「他怎么不吃?难道不饿?还是不喜欢吃甜食?」
「这冰糖雪梨燕窝炖得这么香,他要再不吃就凉了……再回锅热一遍的话,味道就不如现在好。」
「嗯,不能浪费食物。」
“陛下,您不尝尝吗?”她轻轻开口。
萧景廷放下手中奏折,挑眉看她:“你很想朕吃?”
「这不是废话,不然干嘛给你送?」
「吃个甜品都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给他送,我自个儿吃了也比现在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强。」
腹诽归腹诽,嘴上自是温温柔柔:“陛下为政务辛苦,臣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送些汤汤水水,聊表臣妾对陛下的一片心意。”
萧景廷看着她努力摆出的真诚表情,薄唇轻扯。
大半年过去,她这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毫无进步可言。
罢了,难得她今天突然冒出点良心送汤水过来,他便给她三分面子。
修长手指端起那碗甜汤,他拿起瓷勺舀了一勺,缓缓送入嘴里。
“陛下,味道怎样?”陆知晚眼含期待地问。
“尚可。”
萧景廷淡声道,余光瞥见她弯眉高兴的模样,黑眸轻闪:“你乐什么?又不是你做的。”
陆知晚愣了下,而后讪讪笑道:“臣妾那个手艺,做出来的就不是甜汤,是毒汤了。届时便是陛下敢喝,臣妾也没胆子往您跟前送。”
萧景廷闻言,看她一眼,嘴角轻掀:“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陆知晚干笑着捏了捏手指,也没多说,继续看着萧景廷喝甜汤。
从她这个角度看,男人的睫毛格外纤长,烛光下蒙着一层淡淡暖黄色,无端添了份安静的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