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耐着性子和他周旋,酒菜刚刚摆上,小厮匆匆来禀,说沈大人带着两位小姐已经出了后衙,乘马车走了。
沙修明失手撒了酒,不可置信地再三确认,然后惨白着脸道了声糟了,抛下鹿鸣就要往后院走。
鹿鸣急忙跟上,刚迈出门,前哨的探子突然进来回禀,说见到了沈淮序,就在沈大人刚刚离开的马车上!
沙修明大叫一声“来得正好!”立刻召集人马,整顿出发。临走前不忘嘱咐鹿鸣,让他务必禀明二皇子。
鹿鸣思量着沙修明前后的变化,想着那日二皇子说要抓了谢小姐等语,今日这局应是设计谢小姐,没预料到谢小姐脱了身,沙修明这才恼羞成怒。
见沙修明带着人出去了,他替沈淮序捏了一把汗,这才挑着一盏灯笼,来到后院,谁承想在这里遇见了魏大人。
鹿鸣挑起灯笼,看到魏大人本能地想躲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件红色外衣。
他朝前方紧闭的厢房看了一眼,眼神一闪,假装一无所知地道:“魏大人也是来拜见殿下的吗?”
见魏大人讪讪应了,他立在石阶下,隔着五步的距离,大声禀道:“启禀殿下,有急报!”
魏大人看鹿鸣如此做派,突然福至心灵,狼狈地走下石阶,站在了鹿鸣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二皇子身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外袍,□□着肩膀打开了门。
“魏大人怎么一个人在此?沈大人呢?”二皇子看到眼前只有魏经武时,皱了下眉。
不都说这魏经武办事牢靠吗?沈锐骆不来,怎么能看到谢婉宁在他床上,那他这场大戏,还怎么往下演?
魏大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话。刚刚他还满脑子都是妻女辗转承欢的画面,被二皇子一问,才想起他们这次真正的目的来。糟了,他的前程,还有这颗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鹿鸣轻瞥了一眼满头是汗的魏大人,回禀道:“殿下,刚刚沙修明明纠集了人马,追沈大人和谢小姐的马车去了,说是发现了叛军的踪迹。”
他们来渭南追查账册的下落,诱杀沈淮序是用了叛军的名目。对外他们还是不能提沈淮序的名字,只能隐晦地将他说成叛军,这样追捕起来,名正言顺。
“什么?谁的马车?”二皇子像是没有听清楚。
“是沈大人带着两位小姐的马车,就在刚刚,沈大人带着两位小姐出了后衙,正在回去的路上!”鹿鸣提高了音量。
二皇子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房间,纱帘后面一地狼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蜷缩在大床上,他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拢起衣服,走到跪在一旁的魏经武身边,锐利的眼神扫向他,屈膝附身,凑在魏大人耳边恶狠狠地说:“好你个魏经武,胆敢算计我!”
魏大人吓得一哆嗦,想着这次怕真的丢了乌纱帽,急中生智,立刻推脱起来。
“殿下明鉴,就是借臣十个胆子也不敢算计殿下,实在是沈锐骆太过狡猾,还有那个诡计多端的谢小姐,前面进行得都还顺利,后来谢小姐消失了一炷香的时间,紧接着事情就不可控制了!”
“那谢小姐莫不是妖女?布下的天罗地网,也能让她脱身,还能在臣眼皮子底下将人换了!”
魏大人只能经所有过错推到谢婉宁身上,只要能保住乌纱帽,什么都豁出去了,这事他也是苦主,妻女都典出去了,还要他怎么样!
二皇子咂着嘴,想到刚刚那个曼妙的身姿,像是失了魂一般主动上前勾引他,还有另一个幼小的身躯,也是颇得滋味。
再看一眼这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他心里嗤笑,“魏大人今晚就宿在这里吧,这个宅子今后就是魏大人的了!”
魏大人嘴角上扬,连连道谢,目送二殿下和鹿鸣走远,心想这关总算过了。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发现手上还紧紧抓着那件红色外衣,脸色微变,径直走进厢房,关上了门。
……
谢婉宁跟着沈锐骆出了后衙,坐上马车就直奔客栈,今晚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
这次中媚药的是沈如歌,那药性十分猛烈霸道,回去一定要何太医好好诊治,看看能不能配到解药,前世她受的苦,不想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也跟着苦。
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开始接纳了沈如歌。
谢婉宁将晚上的事情想了一遍,要不是乔成济私自换人,后果怕不堪设想。还有云弈,他也洞悉了魏大人的阴谋,他和沈如歌……两人之间,仿佛非常亲密……
正思索间,忽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们这一行人总共两辆马车,她和沈如歌一人一辆,沈锐骆和云弈骑马走在前面,乔成济则骑马随侍在她马车一旁。
这辆马车是国公府的,从京城到渭南一直乘坐的就是这辆。车内宽敞,靠窗的位置放着小几,上面还有点心匣子和茶具,都是她惯常用的。
车厢底部铺垫着厚厚的毛毡,后排放着几件厚实的毯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谢婉宁握着袖中的匕首,将车厢打量一圈,发现血腥味不在车里,这才稍稍安心,依偎在小几旁,揉着额头。
“小姐你还好吗?”玉烟急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谢婉宁接过茶水,刚要放到嘴边,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穿过车窗,钉在了小几上。
“啊!”谢婉宁的茶杯打翻在地,和玉烟同时惊叫出声。
“有刺客!”车外惊呼。
与此同时,乔成济和外面的黑甲军立刻拔出兵器,做出防御姿势。
“嗖嗖嗖”的箭矢声,呼啸而来。
乔成济跳上马车,挥剑当开箭阵。
这时,只听嘶吼一声,前面沈如歌的马车突然发了疯,架着马车顺着大街疾驰远去。
“歌儿!”沈锐骆大惊,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
云弈急忙策马追了上去。
谢婉宁的马车也开始不四处摇晃起来,玉烟死死抱住谢婉宁,用力抓住车厢的窗沿,想着找个时机跳窗。
很快黑压压的一群蒙面人将他们围了上来。
沈锐骆外强中干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朗朗乾坤……”
他话还没说完,一支箭直冲他的面门,好在他身旁的随从拉了他一把,那箭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他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抓活的!”领头的大喝一声,一群人一拥而上,直奔谢婉宁的马车。
乔统领守着马车,黑甲卫将他们围在中间,奈何黑衣人太多,先前敌暗我明伤了不少人,渐渐招架不住。
这时,街道尽头,忽然“嘚嘚嘚”地出现一队骑兵,瞬间冲向了黑衣人……
第53章 第 53 章
为首一人身披玄色披风, 手持长剑,骑着高头大马从街道尽头飞驰而来。
“小姐,是五公子!”玉烟扒着车门缝往外看,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谢婉宁急忙凑到一旁往外看, 只见沈淮序和刘恒一马当先, 犹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序哥!”沈锐骆躲在角落里,狼狈地大叫了一声。
黑衣人腹背受敌, 手忙脚乱拼命反抗起来。
一个黑衣人趁乱摸到了马车旁, 抡起大刀劈向车厢, 玉烟惊叫着拖着谢婉宁连连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人高举着刀, 突然双眼圆睁呆立当场, 举起的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低头看着贯穿他胸膛的长剑。
长剑带着鲜红的血迹, 猛然抽出, 那人无声倒地,现出后面正在拔剑的沈淮序来。
沈淮序挽起长剑, 掀开车帘, 看到里面的谢婉宁时,长舒了一口气。
谢婉宁惶恐不已,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眼泪不禁汹涌而下,还没等她说话,就看到后面一个黑衣人举刀向沈淮序砍来。
“小心!”她惊呼一声,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淮序仿佛身后有眼睛一般, 回身甩剑, 那人应声倒地。
“你在车上待着别动, 千万不要出来!”沈淮序说完放下了帘子。
只听得外面“砰砰锵锵”一阵短兵相接的声音,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哀嚎声,马蹄声,不断传进马车里。
好一会儿,外面渐渐没了动静。
长街上早已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也匆忙关门闭户,只余街角屋檐下三两纱灯在风中摇晃。
谢婉宁悄悄挑开帘子的一道缝,只见黑压压地倒了一地人,乔统领正在摁跪着一个黑衣人,沈淮序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审问。
沈锐骆这时跌跌撞撞走来,一迭声地说:“谁……谁这么胆大妄为,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他来到沈淮序身旁,见那黑衣人已经服毒自尽,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序哥,你派几个人去找找歌儿的马车,刚刚惊了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沈淮序看了一眼受伤的乔成济,便让刘恒带上几个人沿街去寻,剩下的人清点一下伤员,准备离开。
“表哥,你受伤了!”
谢婉宁下了马车,迈过横七竖八的人,绕过地上的一摊摊血迹,来到沈淮序身旁,发现他手臂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沈淮序慌忙将手背在身后,故作轻松,满不在乎地道:“小伤,不碍事,你怎么出来了,赶紧上车,我们马上回去!”
二老爷在一旁道:“宁姐你上车,回去帮我照看一下歌儿,出这么大的事,我要去衙门一趟!”
谢婉宁被催促着上车,几人刚转身,就看到街道两端,忽然冒出熊熊燃烧的火把来,像是两条火龙,将整条长街照得犹如白昼。
身穿盔甲的士兵,拿着长戟盾牌,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将长街挤得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尽头,煊赫着迅速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沈淮序急忙将谢婉宁塞进马车里,自己则手持长剑守在马车一旁。
二皇子骑着马,其后跟着一脸煞气的沙修明,越过士兵,来到近前,傲然地望着沈淮序。
“参见二殿下,”沈锐骆立即行礼,一脸后怕地说,“殿下来得正是时候,刚刚臣遭遇一伙黑衣人刺杀,尸体还在这里!”
“刺杀?”二皇子挑眉,“这不都是叛军的手下吗?”
叛军?沈锐骆一惊,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淮序,又看了一眼二皇子身后的大军,心里暗道不好!
二皇子不耐烦和他们废话,拿着马鞭一指沈淮序,大喝一声:“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乔成济闻声立刻抽刀,将沈淮序护在身后。
“且慢!殿下是不是误会了,黑衣人才是刺客!”沈锐骆立刻反驳道。他如今不是看不清形势,而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敢抗命?叛军头目田高义交代,这次叛乱的幕后主使就是沈淮序,有人看到沈淮序出入叛军大营!”沙修明在一旁说道。
沈锐骆立刻明白了二皇子的心思,脑袋嗡的一下,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将沈淮序带走,急急辩解道:“这怎么可能,下官敢保证……”
“你保证?沈大人一直和沈淮序待在一起吗?前几日,沈淮序失踪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沈大人都知晓吗?”二皇子逼问道。
沈锐骆一滞,脸色涨红,张口结舌起来。沈淮序失踪多日,他也多方寻找,确实说不清楚。
乔成济和黑甲卫将沈淮序团团挡在身后,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谢婉宁隔着车厢,紧张地拿起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看着马车前沈淮序高大的背影,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沈淮序拼杀出去,自己也不能拖累他!
前世她没有跟着来渭南,并不知晓沈淮序在渭南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前世沈淮序也曾经被二皇子当成叛军抓住过?
沈锐骆急得团团转,再怎么说,他现在和沈淮序都是明面上的叔侄关系,虽然沈淮序是皇子的身份大家都知晓,但只要皇家宗室没有承认,不入宗室皇碟,他就还不是皇子。二皇子就是想打个措手不及,在这里将沈淮序解决掉。
不能硬拼,冲杀出去容易,叛军的嫌疑洗刷不掉,更会给二皇子追杀他找借口。
“二皇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沈锐骆只寄希望于镇国公府的名声,来劝一劝。
奈何二皇子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沈大人休得多言,你如此袒护沈淮序,是不是也和叛军有牵连?”
二皇子开始咄咄逼人,沈锐骆哑了声音。他不能被一起押走,他如果也被押走了,谁还能救沈淮序?
为今之计,只能假意顺从二皇子,再寻解救之法。沈锐骆只好跟沈淮序小声商量起来。
二皇子不耐烦,挥手示意,四周的兵士开始渐渐围拢,形势立刻剑拔弩张起来,谢婉宁已然拔开了匕首,凌厉的刀锋透过缝隙泛着寒光直逼二皇子的眼睛。
二皇子眨了眨眼睛,目光越过沈淮序看向后面的马车,像是嗅到猎物一样抿了一下嘴,勾起一抹猥琐的笑意,散漫不羁地对沈淮序说道:“敢反抗,就将马车上的人一并带走!”
“卑鄙无耻!”玉烟在车厢里小声咒骂,“二皇子这是拿小姐您要挟公子,小姐,我们怎么办?”
没想到自己的存在还是拖累了表哥,不想被威胁,只有了结了自己。谢婉宁噙着眼泪,拿着匕首就架在了脖子上。
“小姐不要!”玉烟伸手阻拦。
“住手!”沈淮序大声喝止,不知是对兵士说的,还是对谢婉宁说的,只见他转身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低头和乔成济小声说了几句话,黑甲卫慢慢收回兵刃,退到了一边。
他只身一人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二皇子的眼睛说道:“二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用如此手段逼迫,就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那就等着你的后果,来人,将他绑起来!”
二皇子心里得意,看着五花大绑的沈淮序,想着那日在画舫中的不痛快,终于让他出了那口恶气!
命人将沈淮序带走,他的眼神又瞟向了马车。
鹿鸣在一旁将二皇子的神色尽收眼底。从京城出来,他一直随侍在旁,自然明白二皇子那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二皇子赤裸裸的眼神,并不完全出于报复沈淮序,有种猎物在手,看着垂死挣扎拼命抵抗却又无能为力,不得不来求他的满足癖。
二皇子一贯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是生是死,全凭他的兴致。今日是沈淮序,明日就会是他,后日就会是朝中要员,如果让他坐上了那个位置,岂能有太平日子?
今日围捕沈淮序太过顺利,顺利到沈淮序束手就擒,毫无抵抗地任由二皇子带走。之前沙修明将整个江南道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沈淮序,为何偏偏今晚就现出了踪迹?
难道真的是为了谢小姐?可谢小姐明明已经脱险,离了府衙……
不,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隐秘,会不会是沈淮序故意为之?苦肉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位流落宫外的皇子,城府之深,心思之密无人能及!也只有二皇子此刻洋洋得意,像战利品一样,将人带走,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在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