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祥公公从小就服侍圣上,知道这位身份的不同,也会觉得圣上这么偏爱他,皆因镇国公当年救过圣上的命,才会如此爱重沈家五公子。
帝王的宠爱,给或不给,皆有因由。
祥公公如今担心的是,圣上再如此偏爱沈五公子,会令其他皇子们疑心的……
“砰”的一声,一重物砸到地上。圣上又和五公子闹翻了!得,看来皇子们没有这个疑心了。
祥公公轻车熟路地开始劝解,“圣上息怒,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老五,你说说你到底什么想法?竟敢说出家做和尚,反了你!”圣上狂怒!
祥公公一脑门子的汗直流,刚刚他就稍微溜了会儿神,怎么就说到出家了?啊?
“成不成家,出不出家,自有我父亲镇国公定夺,就不牢圣上挂心了!”沈淮序仍旧冷着脸道。
“哎哟,五公子啊,您就少说一句吧!”祥公公开始手脚发麻,感觉自己一个脑子不够使的了。
这五公子是专挑圣上的软肋戳啊!
圣上不能大张旗鼓地给他如父亲般的宠爱,是他平生所恨。那时的圣上,根基未稳,出于保护将他送给了镇国公。五年前想要要回来,偏这公子倔强,不吃不喝对抗圣上,差点把他的命给搭进去。
圣上终究拧不过他,后来朝堂局势波云诡谲,一来二去,失去了先机,促成了如今这等局面。
两人见面必有争执,一个狂怒砸东西,一个转身就走,视而不见。
第7章 第 7 章
沈淮序没有理会还在殿上咆哮的帝王,卸下差事就出了宫。
他心里烦闷,宫里他不想待,国公府又不是他的归属,这偌大的京城,一夕之间仿佛没了他的栖身之地。在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总渴望回到十岁之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可以肆意玩闹,可以随心所欲……如今,国公府对他近而不亲,宫里那位对他亲而不近!
年初,镇国公提议让他回宫,恢复皇子身份,怕坊间龃龉他镇国公养子的名声,他没有应允。养子的身份怎么了,他还不如养子的身份,最起码,他可以有亲情可依。而他又算什么呢?
一个皇家弃子!还是见不得光的弃子!
想要认他回皇家宗室,那必须给他一个交代!当年因何送走他?她的生母又是谁?他的母族又是哪一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当年圣上能为了皇位舍弃他,那就舍弃到底吧。为何非要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捅他一刀子呢!
沈淮序漫无目的地走到了金华街,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他们脚步或轻缓,或匆匆,都有一个目标,直接奔向那里。他呢?
他站在人群中,仿佛丢了自己!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惊呼声,转过身,正好看到谢婉宁栽倒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竟是云弈,有京都第一公子之称的云弈!
他们两人似乎认识,一个笑语晏晏,一个风度翩翩,相视而笑。全然没有发现,周边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们就像是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街边偶遇,英雄救美,再往下是不是就该一见倾心,以身相许了?
沈淮序握紧了拳头,许什么许,她不是还在跟他议亲吗?老夫人没和她提?又是家宴换位置,又是夜里相送的,是个木头都应该知道了吧!
他还没有答应,她怎么能和别人在这里相遇相许呢!
还有,他一个大活人大喇喇地站在这里,谢婉宁就扭头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扭了回去,怎的,权当没看到?
也不知是被谢婉宁忽视的不快,还是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画面,刺激了沈淮序。他沉着脸,两三步跨过街道,来到了两人身边。
他不容分说地将谢婉宁拉到身后,冷冷地望向云弈。
只有沈淮序知道,云弈其实是云家少宗主。但他已经及冠,却还未出仕。比这个更可不思议的是,他至今未有婚配。同样都及冠的世子沈淮临,儿子沈承安都五岁了!
云家在勋贵中颇有威望,云家公子们个个足智多谋,出类拔萃。可最近几年,云家却颇为低调,仿佛是凶狠的老虎,突然变成了温顺的猫。
云家,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倒更像是伺机而动的狼,在窥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谢婉宁被沈淮序拉开,像是一堵墙一样将她藏在背后。她仰起头,阳光从他头顶漫过,细碎地照进了她眼睛里。她眯了眯眼,刚想移一下位置,却被沈淮序背着的手,牢牢抓住了胳膊,将她又拖回了他身后,拖进了他的影子里。
谢婉宁忽然有点想笑。她刚刚确实看到了沈淮序,也确实不想理会他。既然决定不要他的亲事,那就保持距离,彻底断了好。他在府里,不也是常常对她如此吗?就让他们做对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兄妹吧,以后他如果恢复身份,说不定她和未来夫君还能靠着他,平步青云呢!
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沈淮序刚刚那气冲冲的模样,不管不顾地将她护在身后,对着云弈一副想打架的模样,像极了撒尿占地盘的土狗!
想到这种可能,谢婉宁心里生出一丝甜意,被人爱护着的感觉真好!
也就一瞬,她又恢复了理智。梦里,为了赢得沈淮序的地盘,她可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这堵南墙,她还是不要撞了!
云弈对上沈淮序那冰冷冷的目光,也丝毫不惧。
早在丫鬟叫着抓小偷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沈淮序。镇国公府的五公子,性情乖戾,难以亲近。偏偏圣上喜欢他的性子,听说他经常冲撞圣上,圣上都不计较。圣上还说沈淮序身上,有他当年和镇国公驰骋沙场的锐利。
有帝王的宠信,换作别人要么感恩戴德鞠躬尽瘁,要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偏偏沈淮序都不是。他好似十分厌恶这份宠信,非但不想要,还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意味。这让云弈十分费解!
云弈将目光移向谢婉宁,将他们两人的小动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忖度沈淮序的用意。
他知道镇国公并无女儿,听说府上有位表小姐,因病弱很少出门,怕就是这位小姐了吧。难怪沈淮序如此紧张,青梅竹马,知慕少艾,人之常情,何况是表小姐难得一见的娇弱美人呢!
云弈淡定自若地向沈淮序拱了拱手,“原来是沈五公子?是在下唐突了舍妹,还请原谅则个!”
“不原谅,你待如何!”
“那今日在下在满香楼做东,请五公子品尝他们店最有名的琼花酿,请小姐尝尝他们镇店的酒蒸鸡,如何?”
“不如何!”
沈淮序冷哼一声,拉起身后的谢婉宁就走,什么琼花酿和酒蒸鸡,当爷稀罕,爷什么好东西没有吃过,要他请!
谢婉宁被带着走了几步,她先前被那小乞丐跺了一脚,走起来脚踝处还隐隐地疼,但她并未言语,而是扭头朝云弈歉意地一笑。
这外人和表哥比起来,还是顺从表哥吧,毕竟这人脾气可不太好。那京都第一公子,是好看,但也不会因此驳了表哥的脸面,以后说不定还得仰仗着他,还是先顺着他吧!
刚走两步,谢婉宁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她大囧。
沈淮序停下脚步,看着满脸通红的表妹,说道:“琼花酿?酒蒸鸡?”
谢婉宁眼前一亮。
她很少出门,更别说在外面吃东西了。今日还是她求了老太君许久,才允准她在外面吃饭的。
满香楼是京都有名的酒楼,每年都会推出几样特色菜肴,很受追捧。虽说国公府应有尽有,但出来了,还没吃上一口就回去,总觉得差点意思。更何况府里因要给她调理身体,吃得都比较清淡,她刚刚听说酒蒸鸡的时候,就馋得不行。
云弈在前引路,沈淮序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谢婉宁有点雀跃,连脚踝都感觉不到了疼。
三人走到满香楼前,就见惊风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向他们走来。
“就是他!”玉烟愤怒地走上前,呵斥道:“荷包呢?”
那小乞丐低着头,从衣领深处,将一个藕色荷包拽了出来,甩到了玉烟身上。
“你还敢摔我的荷包!反了你!”玉烟痛骂一声。
那小乞丐对这样的骂声,充耳不闻,或许是他听得太多,已经麻木了。他目光呆滞地扫了一眼眼前这二男一女,又疑惑地敲了敲脑袋。
谢婉宁却在小乞丐抬头时,看清了他的样貌,居然是他!
梦里那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少年杀神,怎么如此落魄?她只记得他是一代猛将,没想到年少时,竟在这里当乞丐?
他可是二皇子手里的底牌,对二皇子忠心耿耿,传言二皇子救过他的命,难道二皇子是在这里为他解的困?
不行,她不能再让他成为二皇子的人!
沈淮序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他觉得这乞丐的面相甚是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刚要开口,却被谢婉宁打断了,“惊风,放了他吧!怪可怜的,玉烟,将荷包的碎银子都给他吧,眼看要入冬了,让他买件厚实点的衣服吧!”
沈淮序疑惑地望向谢婉宁,她不是一向不爱管闲事吗?遇事就把自己包裹在壳子里,任谁也别想撬开。今日这是怎么了?
谢婉宁看向沈淮序,在无人察觉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有云弈在这儿,不是说事的时候。沈淮序按下疑惑,吩咐惊风将小乞丐放了,又暗中让人跟着那乞丐。他想知道谢婉宁刚刚的用意。
这时,满香楼的掌柜迎了出来,将他们三人让到了二楼雅间里。
云弈让掌柜的拿出看家本领,上几道特色名菜来,还特意给谢婉宁要了果酒。
沈淮序依旧摆着脸,冷冷地不说话。
云弈就和谢婉宁介绍起这里的每道菜品来。他博闻强识,娓娓道来,令人如沐春风。他不但知道每道菜的做法,还能道出背后的故事,引人浮想联翩。
谢婉宁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就吃得有点多。她心里特别畅快,尽管沈淮序在一旁如刀子般的眼神瞟向她,她仍不为所动。
有精彩的故事,又有美味可口的珍馐佳肴,谁还看沈淮序的脸色,完全忽视他!
云弈又给她斟了一杯酒,说道:“这杯是梅花酿,没有琼花酿浓烈,很是柔和绵软,而且喝完唇齿间有股淡淡的梅花香,别有一番滋味。”
“那定要尝上一尝!”谢婉宁伸手去接,却被一只大手拦住了。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我可不想扶着醉鬼回去!”
沈淮序拦住了那杯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顺手将空酒杯塞进了谢婉宁一直伸着的手里。
谢婉宁:“……”
她拿着酒杯摩挲了一下杯沿,这是她的酒杯,怎么偏他就给喝了!那梅花酿听着就很好喝,她很想知道那唇齿留香的味道。
她瞪了沈淮序一眼。她不知她现在双颊绯红,眼睛里水光潋滟,瞪着人时犹如想要讨食的猫,眼睛乌溜溜地望着你,再不给它,它就会蓄足力气扑向你。
“该回去了!”
沈淮序不想让云弈看到谢婉宁,这一副不胜酒力的娇俏模样,直觉他要赶紧把谢婉宁藏起来。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去。
被马车一晃,谢婉宁有点迷糊,她什么时候从酒楼出来的?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旁边还坐着沈淮序!看到他,又让他想起那杯,被抢走了的梅花酿,一时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她逼近沈淮序,狠着声音道:“你干嘛要抢我的酒喝?还用我的杯子!”
沈淮序抬起头,很想把谢婉宁拿个布袋包起来,这迷离的娇软模样,让他生出想要欺负她的欲望。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谢婉宁一头扎进了沈淮序的怀里。
第8章 第 8 章
沈淮序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满怀,他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的腰,那腰的主人却趁势抱住了他的腿,歪倒在他脚边。
一股馨香迎面扑来,揽着细腰的手僵住了。
谢婉宁被这一撞,更加迷糊了,忘记了刚刚质问沈淮序的话。她只觉得头晕晕的,坐在下面厚厚的垫子上,抱着沈淮序的一条腿,将头靠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沈淮序的身子忽然僵住了,他本能地想躲,刚动了一下腿,却又被谢婉宁按住了。
“别动!表哥,我头疼……”也许是醉了,谢婉宁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娇气,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总爱缠着他撒娇,表哥长,表哥短地唤他。
那时候的他们,无忧无虑,一个糯糯的娇气包,一个风风火火的小魔王。两小无猜的年纪,青梅竹马的情谊。
“那你以后还喝不喝酒了?”沈淮序压着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问。
“喝!我还没尝过梅花酿呢?我想知道那个梅花的香气,像不像当年我们在梅园里酿的酒,对了,我们酿的酒呢?”
梅园里酿的酒?
沈淮序想到了小时候,他们瞒着大人,准备在梅园里偷偷酿酒。
那是他们十岁那年,谢婉宁翻到了古书里,有记载说用梅花酿酒,酒气中就会沾染着梅花的香气。
他们就在大冬天里,冒着风雪严寒,天天往梅园里面跑,围着一棵棵梅树看,等着梅花开放。
可他们还没有等到花开,谢婉宁就病倒了,那场病来势汹汹。
他很自责,明知道表妹身体弱,还带着她往梅园里跑,害她得了风寒。他看着床上那越来越苍白的小脸,心里的担忧就越来越盛。
他们形影不离地一起长大,谢婉宁又总爱黏着他。他没想到,一场病就会夺去她一切生机,那一刻,他很怕失去谢婉宁,才知晓生离死别的意味。
他想要表妹的病赶紧好起来,想带她去尝梅花酿的酒。
他独自一人去了梅园,终于让他发现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开在了高高的枝头上。他不顾一切地爬上了树,折下梅花,正满怀希望时,脚下树枝断裂,他从树上摔了下来。
等他醒来,已经被人抬到了镇国公的书房住着,来了几名太医,轮流守着他,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那时候他才知道,汤药原来会是那么的苦。而表妹的汤药就没有断过,吃得苦比他多的多!
他昏昏沉沉那几日,有天夜里,镇国公恭恭敬敬地领来了一个人,那人看他的目光十分热切,摸着他的手连连叹息自责。而镇国公则跪在那人面前,向他请罪。
那人坐在他床边,自称是他的父皇。
父皇?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居然是他的父亲!那从小悉心教导他的镇国公算什么?养父?君臣?
还有那个体弱多病的表小姐,却是镇国公唯一的嫡女,为了遮掩他的身份,不得不在襁褓中抱走……
他情绪激动,一时难以接受!
好像他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一年戛然而止了。
“酒呢?”谢婉宁没有等到沈淮序的回答,便抬起头望着他,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