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再内心坦荡,也无法忽视男生身上隐约传来的温度。
好像有些过近了。
“上课累了?”周瑾川比她自然。
裴桑榆手肘撑着窗,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随口说:“跟你斗嘴比较累,需要动脑子。”
周瑾川随意活动指节:“刚开学那会儿不是挺怕我的。”
“怕你吗,我不是还打你一巴掌。”裴桑榆眨了眨眼。
开车师傅是个刚上路的小兄弟,从后视镜望过去,突然紧张道:“我没绕路啊,这条路比导航要近很多。”
裴桑榆:“………”
她长得是多像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泼妇。
“没事,您慢慢开,我不随便打人。”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声音。
周瑾川在旁边听着笑得不行。
“你一个三不五时进局子的人笑什么笑?”裴桑榆瞪他。
周瑾川压了下嘴角,给自己正名:“就进过跟你那次。”
小兄弟油门踩得更甚,心中慌乱,表面淡定说:“你们俩看着年纪小,社会经验挺丰富哈,进去了几年啊?”
裴桑榆胡说八道:“不久,三四年吧。”
“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好好改造,好好做人。”小兄弟嘴里念念叨叨,一边把出租车开成了法拉利。
周瑾川觉得她挺有意思。
什么话都张口就来,根本不在意什么形象和别人的看法。
好像唯一忌惮的,就是家里那位要求严格的外公。
他没有探听别人家事的爱好,但也大概猜出来了五六分,多半是个父母顾不上,被迫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伶牙俐齿的锋芒都是自己的保护机制。
到底还是存了点善心:“明天下午早点过来我家,我有空。”
裴桑榆眼睛一亮:“这回能几个小时啊?能不带陈界么,就我们俩。”
就是单纯觉得陈界在,影响她补课进度,更何况那人压根听不懂,不如抄好了笔记给他现成。
周瑾川回得直接:“别吧,容易让人误会。”
裴桑榆愣了一瞬,动了动唇,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过了好几秒钟,才接了句:“听你的。”
“想说什么?”
周瑾川看了她一会儿,结果她只是摇了摇头,侧过身按下车窗让秋风吹进来。
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在月光下显得素净,看不出心情起伏。
周瑾川最烦这种没头没尾的对话,心说平时不是挺能说么。
不知道是不是车里的香薰味道太重,连着心情也变得有点燥。
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一直到目的地都没人出声,更像是陌生人被迫拼了个车。
裴桑榆没觉得哪儿不对,下了车又回过头:“到家跟我说,我给你打电话。”
周瑾川微靠在座椅上,嘴唇平直:“今晚不用。”
-
这个城市的空气干燥,但秋季一到,到处都是染红的枫叶,层林尽染,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前两天约好跟室友们在学校附近的公园拍照,裴桑榆早上九点准时到了地方。
周末难得不穿校服,她换了条及膝的烟蓝色丝绒裙,腰带收紧,显得俏皮又优雅。
丁子娇拖着一个巨大行李箱,一副离家出走的架势。
见人过来,把箱子往地上一摊,露出花里胡哨的一大堆化妆品:“来来来,我,毛戈平老师的第四代关门徒弟,三分钟让你们都变身绝代佳丽。”
“毛老师还收这么小的徒弟呢?”裴桑榆狐疑。
丁子娇啊了声,眼底是愚蠢的清澈:“在家关着门看他的视频学的,用的4G。”
“……..”
好一个第四代关门弟子。
裴桑榆皮肤白,五官好,倒也不什么怎么刻意修饰。
她仰着脸,被树间透下的阳光晒得脸颊发烫:“好了没?”
“好了好了,最后再给你点颗泪痣,绝美。”丁子娇满脸羡慕,“你这张脸真是女娲毕设,果然比那些泥点子容易上手。”
泥点子一号感觉自己被点名:“一个妈生出来的,你骂你自己干什么?”
泥点子二号连连叹气,小声说:“早知道我不如去寺庙,大师说最近几天适合逢凶化吉。”
裴桑榆听得直乐。
她是真的很喜欢附中这群女孩子,单纯又温暖,是她很久都没体会过的亲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闹着拍照,笑声就是青春最好的伴奏。
连路人见了都回头多看上两眼,叹一句年轻真好。
几小时过去,裴桑榆后知后觉想起头一日的约定,给周瑾川发去信息。
【sunset】:现在去你家,行吗
周瑾川刚起来没多久,在沙发上一脸困顿地揉着眉心,随手回:
行,不急
陈界听到动静慢吞吞下楼,见他眼下青黑盯着面前鱼缸里的两条鱼,揶揄说:“人家思春你思秋啊,一脸欲求不满。”
“滚蛋。”周瑾川拿抱枕砸他,“昨晚失眠。”
他也没想到现在对裴桑榆依赖这么重。
就没通电话,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电台广播听了一圈,都差了那么点意思。
平日里周瑾川是一个边界感很重的人,哪怕是亲人朋友,也保持着相当合理的界限,更别说校里校外一些试图靠近的女生。
现在裴桑榆成了一个例外,确实有点烦。
“刚跟谁聊天呢?”陈界捏着抱枕,靠过去四仰八叉一躺。
周瑾川把玩着手机:“裴桑榆,说马上过来。”
“哦,裴桑榆。”陈界瞥了眼他大大方方显示的对话框,简短对话上面一连串通话记录,猛然诈尸,“不对啊兄弟,你们俩这样还没事儿?”
周瑾川嗯了一声,语调上扬,表示反问。
“你喜欢她么?”
“没什么感觉。”
“那她每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还接?”
“她念广播我能睡着,所以跟她做了个补课交易。”
经过昨晚,陈界本就怀疑小姑娘芳心暗许。
这会儿深思熟虑,连连摇头:“这还看不懂吗?妹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瑾川眉梢一挑,脸上仍然是没散开的困倦:“她就是单纯想补课,昨晚还问我能不能不带你,嫌你拉慢进度。”
陈界一脸“你他妈木鱼脑袋”的表情,盘腿往沙发上一坐,分析说:“她贴心送你鱼缸,每晚睡前广播,做饭展示才艺,跟警察说想追你,还嫌我是个八百瓦电灯泡,就只是想补课?你信吗?我不信。”
“信啊。”周瑾川抬手捏了下眉心,“那些只是还人情。”
跟裴桑榆也认识了一阵,丁点人情都不肯欠,撇得很清。
这种处事风格,疏而有礼,倒没什么问题。
“周少爷,追你的姑娘不少了吧,这点雷达都没?”陈界拧眉。
周瑾川嫌弃地看着他:“你怎么跟村口情报处似的的那么八卦。”
四目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界撑着下巴想了会儿,执着说:“行,要不要打个赌。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如果她喜欢你,今天再来见你肯定会特意打扮。”
周瑾川拿了袋鱼食往鱼缸里倒了点,随性喂食:“有病吃药。”
“你怕输就直说。”
“拿女孩儿打赌有意思?”
说话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周瑾川放下鱼食起身,踩着拖鞋过去拉开门,和站在门口的裴桑榆正正打了个照面。
她平日里绑着的马尾散开在肩头,长发乌黑,显得脖颈白皙修长。脸颊带粉,唇上点红,眼尾微勾,配合着眼下点上的那颗泪痣,盈盈楚楚。
周瑾川缓慢回想起方才的闲聊,女为悦己者容什么的,迟疑了下。
对方烟蓝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亲昵地缠上他的裤腿。
裴桑榆伸手抓住翻飞的裙子,抬眼就看到他眼底的讶异。
她灿然一笑。
身后的丛花枫叶瞬间失了颜色。
“不好看吗?”
第12章 共感 周瑾川倒是挺欣赏她这种性格,情绪明朗,坦然大方。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是同类人。
他凭心而论:“好看。”
裴桑榆侧身进去,路过时瞥他一眼:“那你干嘛一副见鬼的表情?”
周瑾川心说真是见鬼了好吧。
前脚刚说完女为悦己者容,你就这么隆重,实在是巧得离谱。
“你平时周末都这样?”
“化妆吗,今天是头一回,还有点不习惯。”
周瑾川短促地笑了声,是在笑自己。
被陈界念叨魔怔了,跟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多自恋才能这么觉得。
他对上她的视线,恢复往日清淡的口吻:“很适合你,自信点儿。”
竖着耳朵的陈界拿着手机,手指快把键盘敲烂。
【Jie.Chen】:听到了吗!!头一回!她就是专门为了见你打扮的!
【Jie.Chen】:老子万花丛中过,要是翻车我倒立洗头
【Jie.Chen】:赌注我刚已经想好了,你就叫我声爸爸,现在叫吧,打字叫也行
【YYJDGY】:………
周瑾川懒得理他。
看着一条接一条的信息,想一脚把人从家里踹出去。
陈界笑得蔫坏:“不然我走吧,反正学习与我无缘。”
“没事,你不在他可能也不自在。”裴桑榆说。
毕竟吃人嘴短,陈界彻底被昨晚那顿饭收买,甚至觉得自个儿兄弟是高攀了。
他心说,看看,人家多懂事多体贴。
这样好的姑娘哪儿找去,一大男人不知道扭捏个什么劲儿,活该注孤生。
“那能不能劳烦你再做个饭。”陈界觉得算朋友了,说话也就随意了点,“这逼,人不如那两条宝贝鱼,饭都没得吃。”
裴桑榆点了下头,径直进厨房,隔着一段距离问:“冰箱里没菜了,做个蛋包饭行么?”
“可以可以,猪饲料我都不嫌弃。”陈界狗腿技术一流。
周瑾川瞥他一眼,说你是头猪都在侮辱。
他停了点外卖的手,语气不耐:“非得麻烦人?”
陈界哎了声,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兄弟,我在帮你制造回忆懂不懂。”
他玩世不恭,但心如明镜。
不管真的假的,周瑾川内心世界太荒芜,他不愿意任何人靠近。裴桑榆要能够踏进去,哪怕是留点脚印,也总比空空荡荡的好。
“这么喜欢牵线麻烦出门右拐人民公园相亲角。”周瑾川扯了下嘴角。
“行,我不管你,以后别找我哭。”陈界双手举起,表示投降。
周瑾川觉得他在白日做梦,想起刚他说的赌注,低声嗤笑:“真有那么一天——我管你叫爸爸。”
陈界贱兮兮打开手机录音,递到他嘴边:“来,再说一遍,我录个证据。”
周瑾川:“……….傻逼。”
裴桑榆动作很快做好三份蛋包饭,囫囵吃完,开始新一天的补课。
周天晚自习要物理小考,昨天讲得细,还有好几大章没过,时间紧任务重。
这回周瑾川直接坐到了对面,界限分明。
裴桑榆做着练习题,不经意看他一眼,还是那副随性的样子,但眉宇间多了点疏离。
这刻意的避嫌,昨天信口胡诌的话不会当真了吧。
追求者那么多怎么还普信啊。
裴桑榆心想着,笔尖在草稿上写得很重,稍没注意就戳了个洞。
“你跟纸有仇?”周瑾川说。
“因为纸不要脸。”裴桑榆指桑骂槐。
周瑾川抬眼:“你这是算不出来开始无差别攻击?”
“攻击谁了,我骂纸又没骂你。”裴桑榆挑起眼尾看他。
“脾气不小。”
“之前补课没说写不出题不能发脾气这一项是吧,周老师?”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磨着牙说出声。
陈界见大战一触即发,赶紧打圆场:“哎,我可不想浪费一下午时间听你们俩说相声,还是他妈的狂风暴雨末日版。周老师,你直接押题吧,这临时抱佛脚总不能从修庙开始。”
裴桑榆看着他,耸了下肩:“我没意见,周老师怎么讲,我怎么听。”
听着乖巧,藏不住的阴阳怪气。
周瑾川失眠本来就烦,手臂一伸,拖过她旁边的练习册翻页,签字笔飞快画着记号。
“打勾的必考。”
“标三角的是最近喜欢出的题型。”
“画叉的先别看了,不在考纲。”
刷刷刷没几分钟,习题册被他标注了个明明白白。
末了,重新把册子扔回去,言简意赅:“做。”
一通操作,裴桑榆叹为观止。
别的先不说,这人学习能力是真的逆天。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一个认真写题,一个抓耳挠腮,还有一个躺在一边的沙发上合眼补觉。
秋日的阳光从窗口倾斜而下,阴影从客厅缓慢移回窗沿,再融入一片昏暗。
再回过神来,墙上的钟已经指向晚上八点。
裴桑榆活动了下酸痛的后颈,侧头看向旁边进度缓慢的菜鸡:“加个好友。”
陈界瞧了沙发上躺着的人一眼,受宠若惊:“来,加加加。”
“我把整理的题号和解答都写好拍图发给你了,麻烦转给你那些朋友,之前害他们补不了课,这是补偿。”裴桑榆考虑得滴水不漏,“还剩了些我今晚回去做完,之后的资料我都会同步整理。”
陈界仿佛见着又一位学神冉冉升起,看她跟看菩萨似的:“哎,果然是人美心善的仙女,怎么会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人啊,我清明上香都得谢谢祖宗。”
裴桑榆:“………”
哥们戏有点过了。
周瑾川侧过头,手臂枕在脑后看她。
裴桑榆起身,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对着空气。
“今天还早,不用你送,衣服洗了周一还你。”说完,又相当敬业补了句,“今晚要打电话吗?”
周瑾川也没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怨气。
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冷淡说:“不打。”
不打就不打,乐得轻松。
裴桑榆拎着书包就走,半分钟也没多呆。
打车到家的时候,难得碰上裴清泉坐在客厅看新闻,来京市也半个多月了,碰面倒是没碰过两回。
不像血亲,更像是两个陌生人保持疏离的心照不宣。
但毕竟寄人篱下,裴桑榆先打了声招呼:“外公,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