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太好了,没听见闹铃。”周瑾川淡淡地往教室最后排瞥了眼。
裴桑榆跟他撞上视线,微挑了下嘴角。
行,大力肯定她的催眠业务水平优秀。
然而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范桐在下面大声嚷嚷:“不能区别对待,早上我哥们迟到还写了一千字检讨呢。”
物理老师也是年级主任,姓马,马主任原本准备放人一马,这话说得倒是显得优等差等没一碗水端平,被噎了下:“人家是初犯。”
“那我明天能迟到三节课来么?”范桐挂着笑抬手摸了把寸头,当面抬杠。
“你小子最近是不是皮痒。”马主任瞪他一眼,到底舍不得罚门口站着那位得意门生。
课堂被打断一阵了,议论声渐起,周瑾川给了老马个面子:“检讨是吧,我写,可以进去了吗?”
“哎,进进进,初犯写三百就行。”马主任推了推眼镜,把粉笔头往范桐身上一扔,“我盯着你啊,明天敢迟到,有你好果子吃。”
范桐小人得志地冲周瑾川笑,欲盖弥彰说:“瑾哥,没针对你,不好意思。”
裴桑榆见他那样就烦,又怂又欠。
要不是因为他的骚扰作乱,一开始自己也不会跟人闹不愉快。
周瑾川大步进了教室,经过裴桑榆时,看她一脸同仇敌忾的模样,脸颊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气的河豚。
顿住脚步,低声问:“怎么,想帮我写?”
裴桑榆抬头看了他一眼,人性瞬间泯灭:“不好意思,没这项售后服务。”
周瑾川勾了下唇,拎着书包坐回座位。
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前排双胞胎齐刷刷回头,瞳孔震惊。
姐妹,你背着我们给他提供什么服务了?
裴桑榆滚了下喉咙,只能眨着眼睛装无辜。
这谁敢说。
果然,在学校里就不该跟周瑾川多说一句话,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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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一整天的课,裴桑榆照常去了广播室,念完稿子,播放一首某同学点的英文歌作为结尾。
她转头看了眼窗外,梧桐繁茂,枝叶摇晃,夕阳浓墨重彩地在天地肆意涂抹,是这段时间以来久违的不可多得的安宁。
只是没过两分钟,安宁被打破。
“牛奶妹妹,播完了是吧,一起吃晚饭吗?”范桐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垮着姿态,一身痞气。
裴桑榆没理他,冷淡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稿件。
范桐靠着墙边,眼神直白在她身上游走,滑腻得像是一条蛇:“牛奶妹妹,你就不再考虑考虑我,我真对你一见钟情。”
“别叫我那个,很恶心。”裴桑榆扫了眼虚掩的门,警惕到了极点。
“不喜欢吗,现在你挺出名的,这么多关于你的八卦,这里面还有我一份功劳。”范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略带遗憾说,“你说你,好好答应当我女朋友,也不至于我们俩现在关系这么僵。”
裴桑榆想起那天找周瑾川时,在楼道听到的谣言。
就说疯了才会传成那样。
她转过转椅的方向,手指搭着桌面,引导他坦白:“你做什么了?”
范桐无所谓道:“很多啊,也就随口说了说你不检点,说你骚,故意想要引人注意,自个儿往身上撒牛奶,私底下跟男玩得花多了。还有,想尽法子勾引周瑾川,玩脱了。”
说完,又愤愤不平地呸了一口:“周瑾川这逼也是,整天拽上天了,谁都得给他当孙子似的,传个被扣垃圾桶的笑料都算我对他手下留情。”
嘴上嫌弃,表情倒是得意。
裴桑榆胸腔起伏,压着火,没出声。
“怎么,生气了?想跟老师告状啊。”范桐一向欺软怕硬,见她隐忍的怒火,愈加猖狂。
裴桑榆轻蔑道:“说完了吗?”
范桐一脸无赖样:“真生气了啊,但你不能把我怎么样,这又没别人。真到了老师那,各凭一张嘴,信谁的?再说了,话都是同学们传的,你说老师该去找谁追责?”
广播室内安静了一瞬。
报复爽了,范桐心里也痛快了不少,准备离开。
裴桑榆突然笑了下,像朵冶艳的玫瑰,花瓣绽开,露出尖锐的刺。
她靠着椅背,慢条斯理扫开堆叠的稿纸,露出一直亮着灯的话筒。
低头靠近,语调轻缓,如往常播音一样。
“感谢收听今日广播。”
“来自高一七班范桐,高一七班裴桑榆。”
那一刻,范桐心脏骤停。
第8章 柔软 在被调戏的那一刻,裴桑榆就在稿件的掩护下重新打开了广播。
只是这人比她想象中更蠢,更狂,一字不漏全盘托出,倒是意外之喜。
各个年级的同学都同步收听了精彩纷呈的全程,热闹翻天。
“这兄弟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油腻,用洗涤剂去去油吧。”
“女生被这么造黄谣,我要吐了。”
“裴桑榆好刚,要不是直播,真的八百张嘴说不清。”
“还敢造谣我男神,我就说钻垃圾桶是什么玩意儿啊!这饭桶,他自己怎么不滚垃圾桶里去!”
………
广播室内,沉默无声蔓延。
“我操,你话筒不是关了吗?”范桐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十分钟前,他亲耳听见广播已经结束。
裴桑榆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亮着灯的话筒。
“刚不小心又打开了。”她气定神闲地提醒。
那一瞬间,震惊,窘迫,慌张,愤怒,各种情绪如冷水瓢泼而下。
范桐脸色铁青,快步过去按下关闭按钮。
他浑身气得颤抖,转过身,抬腿往凳脚上用力一踹,发火泄愤。
“砰——”一声巨响。
滑轮顺着力道连人带椅撞到墙边,裴桑榆后背与座椅相撞,受到突然的冲击,强烈的钝痛猛然袭来。
“故意的是吧,小动作就那么多。”范桐脸颊抖动,咬牙切齿出声。
裴桑榆抿着唇,额头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却仍然倔强抬头看他:“话是你自己说的,我逼你了吗?你要是脑子还清醒,就到此为止。”
事确实不大。
但这是全校广播,太丢人了。
范桐抬手抹了把脸,脸色难看至极,那口气始终咽不下。
“你搞这么一出,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到此为止就完了?”
裴桑榆愣了一瞬。
范桐缓慢站直,朝着角落里的女生慢慢走过去,过道狭窄,整个人瞬间把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裴桑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男生的板鞋落在木地板上,安静的隔音室把脚步声放得巨大。
一步,一步,一步,距离缩短,越来越近。
“你想怎么样?”裴桑榆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反正老子是肯定要被处分了,既然破罐破摔,那再多做点什么也没所谓了是吧。”范桐居高临下地看她,像是看被捕捉入笼的猎物。
“还是给你两个选项,亲你一口,或者摸你两下,你——”
话还没说完,裴桑榆已经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的小腿上,换来一声哀嚎。
趁着他痛得弯腰的功夫,侧身贴着墙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只是范桐飞快地直起了身,到底是男生,步子轻松一跨,再次拦在了过道中间。
因为刚那一脚,他疼得脸颊抽动了下,步步紧逼:“还敢踢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跑什么,你选完,我们俩恩怨就私了了,很简单。”
那股压迫和不适再次铺天盖地袭来。
没想到他在学校也敢这么疯。
裴桑榆被迫后退,被转椅绊了一下,撞到后墙,重新困在了角落。
她的掌心贴着墙面,手指上全是浸出的冷汗,连呼吸都像是被抽空,因为缺氧眩晕,眼前几乎有了重影。
想出声,想大喊,嗓子却像是被掐住,一个声音都发不出。
察觉到对方的手指要落到脸颊,她用力偏了下头躲开,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死死地看向虚掩的大门。
大概是错觉,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隐约出现了人影。
心脏开始迟钝复苏,一声一声,剧烈跳动。
“现在知道怕了?”范桐脸上挂着笑,再度伸手,正要落下,手腕被人瞬间钳制反剪。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道抓着他的衣颈重重往后拽,整个人被狠狠地摔在了木地板上。
裴桑榆慌乱地看过去。
伴随着巨大声响,室内扬起细小的微尘。
少年逆着光,整个轮廓都隐没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小臂上交错明显的青筋浮起,显得暴戾。
可声音却放到了最轻。
“没事了,裴桑榆。”
好几秒钟后,裴桑榆才下意识地喃喃道:“…….周瑾川。”
男生回过头,视线跟她碰上,像是在确认她的安全。
她茫然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很奇怪,一瞬间所有的恐慌都被抚平:“我没事。”
周瑾川持续看了她好几秒,点了下头。才收回视线蹲下,手掌随意拍了下范桐沾着灰的脸:“碰她哪儿了?”
刚扔出去那一下,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地面,范桐弓着身子,痛到失声。
他艰难地吸着气抬起眼,想说点什么,又被他审视的目光震慑。
看着对方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缓慢划过,直白在传达,碰了哪儿就要废了他哪儿的意味。
瞬间抖成了筛子:“没碰,没碰,我什么都没干,她倒是踹了我一脚。”
“还委屈上了。”周瑾川轻嗤。
范桐咽了下口水,他小打小闹地惹周瑾川不是一两次了,这人拽是拽,平时压根懒得理。
可是现在,明明对方说话声音不重,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我错了,是我错了瑾哥……我是一时发疯失了智……..”
周瑾川嗯了声,抓着他的脖颈强迫人抬头,朝向裴桑榆,声音不咸不淡:“跟她道歉。”
范桐别着脸,看着方才被自己逼到角落的女生,位置互换,此刻自己才成了被逼到慌乱的那一个:“对不起,裴桑榆同学,是我混蛋,不该对你无礼。”
裴桑榆绷紧了唇,没有回应。
大老远的,就听见陈界喘着气喊着冲过来:“周瑾川,你他妈跑得比野马还快,不去参加奥运可惜了吧你。”
看到室内一片斗殴的场景,顿了几秒,又喃喃出声:“操,什么情况…….”
“你看着他,我先送裴桑榆去趟医务室。”周瑾川偏了下头,“等我们回来,再去找老师。”
刚陈界也听完了全程广播,再结合现在的情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过去接手按住范桐,恶狠狠地啧了声:“在学校你也敢这么放肆,狗胆儿挺大。”
范桐再次遭受重创,浑身都脱了力:“能不能先松开,疼,疼。”
“疼才长记性。”陈界冷漠无情加重力道。
周瑾川转过身,走到裴桑榆跟前,女生仍然保持着好几分钟前的姿势,眼神看上去还算镇定。但浑身还在轻微地颤,眼眶微红,掩盖不住的惊慌,有一种坚韧又破碎的美感。
他放轻声音,低声问:“吓到了?”
裴桑榆摇了摇头,顿了两秒,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如果周瑾川没出现,她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有受伤吗?”周瑾川问得温和,仿佛刚才那个暴戾出手的人不是他。
裴桑榆动了下唇,如实说:“背疼,刚被撞了一下。”
周瑾川嗯了声,替她拿过书包,轻声说:“走,让校医帮你看看。”
裴桑榆跟在他身后出去,路过范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范桐咬着后槽牙回瞪她,却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这两人不是不对付么,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撞的那下,说重不重,说轻也算不上轻,白皙的后背上起了一道明显的红痕。
校医帮忙涂了点消肿药,走之前嘱咐道:“没破皮,这药再涂两天消肿就没事了,等个几分钟吸收了再穿衣服。”
“好,谢谢医生。”裴桑榆把药收进书包。
没穿上衣,她垫着枕头趴在床上,隔着拉帘,缝隙里隐约看到那边等着的周瑾川。
他支着长腿坐在另一个小床边上,曲着长腿,姿势随意。明明遮着帘,什么都看不清,却依然能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
裴桑榆说不上来现在的心情,是庆幸,也是感激。
相当平日在学校里不咸不淡的关系,她迟疑了几秒,才缓慢出声:“你怎么会来?”
“听到广播,猜到他可能会做点什么,就去了。”周瑾川说。
还好是去了,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对方是力道悬殊的男生。
裴桑榆手指蜷缩了下,抓着枕头上的布料,又缓慢松开。
“谢谢,我又欠你一次人情。”
“任何人被欺负,我碰上了都会出手,你不用觉得亏欠。”周瑾川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隔着帘,听不出太多情绪,“而且,你也帮我澄清了,顶多算扯平。”
裴桑榆听出来了,他是在安慰。
却仍然觉得颓丧,或者说茫然。
后知后觉,她大概是做错了,才会把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你之前说得对,我这个脾气,就是很容易惹事。但我忍不住,别人欺负我,我下意识就会反击。只是每一次,事情总是越来越糟……”
不然,她也不会转学过来。
“裴桑榆。”周瑾川打断她的自责。
背还是疼,裴桑榆忍着那股灼烧,起身缓慢穿上衣服,才转过头看向床帘那边。
“你是受害者,你没有错,不用反省是不是没有处理完美。”周瑾川平时说话挺省略,此刻却格外耐心,“更何况,因为你开了广播,我才会去,事情也并没有变糟。”
裴桑榆扣纽扣的手顿住。
恍惚了好几秒钟,才继续动作,眼眶却不自觉地酸涩到潮湿。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你是受害者,你没有错。
心脏好像被柔软地触碰了下,酸胀得厉害。
她垂着眼,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整理好心情。无人在旁的时候总是所向披靡,但一句安慰就能情绪决堤,想哭。
外面校医探了个头进来,催促了一句:“时间差不多可以出来了,我等着下班啊。”
裴桑榆被迫拉开了拉帘,别开脸,微红的眼眶却藏不住。
周瑾川盯着她看了一瞬,眉心蹙了下。
沉默着划开手机,点开付款码递到她眼前。
裴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