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只要爱。”
第15章
那天,钟意做了一个很沉的梦。
梦里仍旧是东郊壹号那副场景,靳宴舟高坐人群中,拎着酒杯在笑,眸光很浅淡。
看见她来了,他朝她招招手。 钟意也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靳宴舟,你开心吗?”
热闹的气氛就好像因为她这句话浇下一盆冷水,靳宴舟慢慢地低下头,捏了捏她耳垂,三分玩笑的语气,“你在,就开心。”
这梦到这儿就戛然而止,房门被叩醒,她迷迷糊糊被人递了一碗醒酒汤,飘飘忽忽踩着拖鞋下楼的时候,靳宴舟正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在楼下浇花。
他向来是不怕冷的,寒冬腊月也只薄薄披了件外套,手上拎了个长柄墨绿的水壶,筋骨漂亮又有力,浇个花都能浇出如画的美感。
还记得有一晚赵西雾在楼底下抽烟和她说:“靳宴舟这样的人,不图钱,就图赏心悦目,睡一回都值。”
钟意接话说:“那看来我得多努力努力?”
想到这个话题,钟意扑哧一声笑出来,靳宴舟这时候回头,含笑看她,“我们家的小酒鬼睡醒了?”
他这话说的钟意顿时有点羞郝,她三两步走到他旁边,带着点转移话题的目的问,“你在种花吗?”
“嗯,山茶花。”
靳宴舟有点无奈的笑:“说是冬末开花,可我种了两年总也不开,想来是我对它照顾还不够。”
钟意不懂种花,她低下头看那埋在土里只冒出细细一串芽的山茶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它明年开春就能开花了。”
靳宴舟好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钟意指了指天,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只要等着明年春天就好。
靳宴舟在这时放下了水壶,他把她搂在怀里,下巴垫在她颈处,语气缠.绵,“那明年开春和我们意意一起看。”
时间是一个无比暧.昧的词,钟意愣了一下,双手握上他搭在她腰上的手,她的语气还是温温的,“好,明年陪你一起看。”
远处有细微的烟花爆竹声响起,东郊壹号却和别处不同。
钟意从他怀里退出来,声音低了下去,“靳宴舟,我今晚要回家过年了。”
靳宴舟嗯了一声,找了件外套给她穿好,他眼中还是温情一片,贴着她耳边说,“新年快乐,小姑娘。”
眼皮被撩的发烫,钟意慢吞吞地睁开眼。
她被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扰得无法安宁,也为自己会错意而感到羞郝。
靳宴舟在她耳边落下一声轻笑,他单手插兜,松松垮垮站在庭院中。
钟意对他道:“新年快乐。”
“嗯……”
靳宴舟动了下,侧过脸的霎那,被他身形遮挡住的光影雀跃涌了出来,光亮刺痛钟意的眼睛,她下意识闭上眼,嘴唇的触感却愈发清晰。
“新年礼物收到了。”
他笑的肆意,吊儿郎当拎着手里车钥匙,给了她新年伊始最温柔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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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到六点,钟意还是回了一趟钟家。
赵西雾帮她把箱子拎到胡同口,宽慰她,“有家回总比没家回,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地方?”
“我吃完年夜饭就回来陪你。”钟意回头冲她挥挥手,踏上了回钟家的那一路公交。
街景像是放电影似的起伏变化,钟意回想起自己上一回坐上这班公交的心境。
这次回去心境一下全都变了,没那么多忐忑不安,好像就算被撵走也不会再觉得悲伤。
她是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呢?
大概要从遇见靳宴舟那天开始。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当钟意重新走到梦的起点的时候,居然会有恍惚的感觉。
那条是死路的胡同口还斜在那儿,庭院的枯叶摇摇晃晃,她眯着眼好像看见身姿颀长的男人懒懒散散靠在那儿点烟。
有时候不知道该不该说缘分两个字,人群里就那么惊鸿一瞥,她攀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浮华梦。
胡同巷口似乎传来老少垂髫细语,钟意的思绪暂时被打断,觉得这声音怎么听怎么像钟奶奶的声音。
当年计划生育卡的严,钟远山为了逃避罚款就把钟意扔到了乡下奶奶家,后来钟意考上了大学才接了回来。
自从上大学,钟意还没有见过奶奶。
老人家见到她就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嘴里念叨着说她瘦了好多。
钟意扯着唇笑了笑说大学都要减肥,这样才好看。
钟奶奶不赞同:“不减肥也漂亮,我们家小姑娘就是最漂亮的。”
奶奶年纪有些大了,最近也有点阿兹海默症,说了一会话以后又不认识人了。钟远山带着儿子一起去贴春联,钟意抬起头看着远处张灯结彩一片,她突然在想,今夜的东郊壹号是否也会这样热闹?
正想着,钟奶奶忽然凑了过来,笑眯眯问,“我们意意有没有在大学交男朋友?”
钟意略垂了下眸子,她淡淡笑了下,说没有。
在这时候她又无可避免的想到靳宴舟,她向来最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靳宴舟对她是那样的细致体贴,她也明白有些鸿沟是不会轻易跨过去的。
她已然叫神山为她低了头,又怎能再添妄念,叫他为难,也叫自己难堪?
院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钟意搀着钟奶奶回里屋,钟奶奶的记忆不知道又飘到了哪一年,忽然回头抓着钟意的手,言语认真。
“你还记得之前赞助你上学哪个好心人吗?”
钟意愣了下,她轻轻嗯了一声,“我不会忘记他的,奶奶。”
钟奶奶说:“人一定要报恩,遇见他可得说声谢谢。”
老一辈的人总是信奉因果轮回,讲究个知恩图报。钟意原来是不信这些的,后来路走的多了,茫茫人野,她也开始信这缘分二字。
贴完春联的钟宏亮跑了过来,他举着手里封着的大红包,声音清脆又响亮。
“姐姐,看我的压岁钱!”
钟意睫毛颤了下,小孩子左左右右围着她晃了一圈,看见她手上空空如也,一下就乐了,扯着大嗓门喊,“耶,姐姐没有压岁钱,只有我有。爸爸妈妈根本就不爱你。”
钟意早就麻木,点点头道,“嗯,他们就爱你一个。”
钟家向来没有守岁的习惯,入了夜早早熄了灯,钟远山拿着手机热络的和亲朋好友互道祝福,方玉莹偷偷拉着小儿子试穿新买的棉袄。
钟意推开门走向庭院,远离了一切嘈杂,她抬头静静看着头顶一轮薄薄的月色。
其实她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习惯了情绪挤压,面无表情的做完手里一切紧急的事情,不会让内耗情绪有一点机会击溃影响她的生活。
赵西雾说她这种行为就是自虐,没办法摆脱就强行让自己假装不在意,托久了就成了一块心病。
钟意自嘲笑了下:“在意有什么用,也不会有人管的。”
这个时候思念就忽然随着院子里的风汹涌起来,风刮得人有点儿发冷,东郊壹号的好就显现出来了。
靳宴舟睡眠浅,偶见她一个人趴在阳台栏杆上看月亮也不拦,覆了沉香的大衣松松垮垮搭在她肩头,低沉着嗓音贴着她耳边逗她,“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多心思。”
“我们意意有心思了啊?”
一道话从窗边就这么递了过来,话里熟悉的宠溺叫钟意面容一怔,待反应过来,她脸上立刻摆了天真不谙的笑容,笑着说,“奶奶,您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钟奶奶说:“今儿是新年,我得给我孙女包红包呢。”
烫金刻着吉祥如意的大红包,钟奶奶塞进她口袋,眼神很亮地冲着她说,“等结婚,给我们姑娘包个更大的。”
钟意鼻子酸了酸,她别过脸,小声说,“万一我不结婚呢,奶奶。”
“不结婚……那就奶奶养着。”钟奶奶想了想说,“不过要是遇见喜欢的早点定下来,以后也有个自己的家。”
家这个词对钟意来说还是有点儿遥远。
她撑着下巴慢悠悠的说:“那您再等我十年五年,我在京市买了房就把您接过来一起住。”
老太太也学着她的动作一起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问了个小孩子的问题,“那现在呢?”
“现在,您该去睡觉了。”
白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转了大半圈,钟意打了个哈欠往外走,钟奶奶问她一声去哪儿。
钟意回了头,狡黠一笑,“离家出走。”
-
钟意突发奇想想去一趟东郊壹号。
没什么别的理由,合家团聚的日子她好像格外念着西郊的冷清。倘若这世上肉身毁灭,那西郊一定是她无趣灵魂的唯一容纳地。
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儿市区的公交地铁全停了,路上的商户早就歇业过了年,团圆的日子,谁有空在街上瞎闲逛。
钟意摸黑走了一段路就有点累了,脸被冻得发僵,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犹豫踌躇。
一个电话拨过去,每一秒钟都是忐忑,钟意咬着下唇,如果要在她贫瘠而又冷淡的情绪里挑出一个词。
这是她头一回对一个人有所期待。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那边却好像很静的样子。
距离零点还有一分钟,心跳扑通跳的飞快,钟意来不及打招呼,迅速说了声,“新年快乐。”
那边好像被她加速的语气逗笑,还是那副不正经的声调,尾音微微上扬着,勾着无限缱绻。
“还有呢,意意?”
远处夜色冥冥,风带走了一切能感知的温度,除去心脏在跳,耳根发热。
鬼使神差的,钟意真诚向他吐露:“还想见你。”
轻笑声落下,黑不见底的巷子口忽然亮起了一道光。
与此同时,靳宴舟低沉磁性的声音贴着薄薄的话筒传了过来——
他说:“抬头,意意。”
钟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一道笔直明亮的车光朝她面前打了过来,还是和那夜一样的清冷月色,他夹着烟懒懒散散站在一旁,挑着眉朝她淡淡投来一瞥,自在的从容,含笑的轻浮,雪落他眉心,倒显得那样深情。
这次是他朝她走过来,步伐迈的又稳又沉,一瞬间的沉香扑面,竟然叫人意外觉得安心。
倘若这世上真有迷醉二字,那靳宴舟便是她的劫。
钟意深深闭上了眼睛,一瞬间的忧伤烦思都消失不见,她安心钻进他怀抱,话里透着连自己都没听出来的娇嗔。
“你怎么来了。”
靳宴舟拢着她胳膊,淡笑着说,“这不是我们家小姑娘想见我。”
也是眼泪落下的这一刹,零点的钟声敲响,耳边响起细微的鞭炮声,家家户户的贺岁声一道响起。
有一场雪悄无声息落了下来,钟意悄悄踮起脚,覆雪吻上他眉心,她几乎用无可救药的语气对他说,“但愿你能对我永远多情。”
若是人生一定要做件难得的糊涂事,她情愿是栽在靳宴舟身上。
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将浪子拟作温柔,叫她欲罢不能难以割舍。
“意意,你怎么不说叫钟情呢。”
缠.绵入骨的语调,靳宴舟松了夹烟的那只手,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脸,他的目光暧.昧温情,天然的浪子形态。
后来上车的时候,钟意才注意到这车好像在胡同口停了很久。
她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抬起头的目光恰好和靳宴舟撞在一块。
他哼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就是你想的那样。”
钟意眨了下眼睛,她低下头小声说,“会不会太打扰你,今天不是大年三十么,你不用陪别人吗?”
靳宴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白玉雕的一截手腕,随着他一声散漫的笑落下,那指节间细长的烟抖了一截下来。
“我哪有别人?”
“嗯?”靳宴舟挑起一双眼看着她,“大年三十,不是你把我丢下来回家过年么?”
他这话说的还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钟意脸腾的一红,本来觉得做的挺懂事的一件事蓦然生出了点负罪感。
她捏着衣角说这不是他们这圈子里的规矩么。
靳宴舟斜眸问她:“讲的是哪个圈子规矩?”
这事儿就要牵扯到和赵西雾的那一回见面了,她没隐瞒和赵西雾的关系,直言他们是朋友。
靳宴舟微抬下巴,有点儿记忆,“跟在邵禹丞旁边那个?”
钟意点了头,她极力保持的镇静在靳宴舟手腕上那颗乌枣一样的沉香珠抵着她手心的时候一下瓦解。
她想起这些日子听到许多的流言蜚语,抓着一颗小小的沉香珠在手心摩挲,神情略有不安,“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是团伙作案?”
钟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她的自尊心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不管别人如何看,她都不愿意在他面前将自己冠之“捞金”这样的词。
但是团伙作案这个词又是在有点好笑。
靳宴舟忍俊不禁:“你作什么案了?”
他突然靠过来,呼吸喷洒在耳边,意有所指说,“骗财还是骗色,我们意意挑一个?”
钟意被他逗得没法。
她忽然转过头,捧着他的脸就这么亲了下去,恶狠狠说了句,“骗色行了吧。”
靳宴舟仍旧在笑,胸腔里发出震动,他仰着头欣赏她难得的恼怒的神情,觉得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还是生气点才可爱。
“你别总是听你朋友意见,你们两个呢,走的路不一样。”
车里的暖气被开了下来,靳宴舟伸手松了松领带,鲜明轮廓的脸却又一双温和宽容的眼。
谈到赵西雾的事情的时候,他有着更透彻更睿智的目光。
他开口点了两句:“意意,人的道路本来就是一条随时变化的线条,间或的平行和相交都不是永恒不变的,都要朝前看的。”
满城的宁静,小雪簌簌在耳边落下。
钟意仰头看向靳宴舟,她过分冷静的眸子沉静地注视着他,无言的沉默,晦涩的难懂,最后都化作双唇间的翕动。
她问了句:“是么?”
靳宴舟想了下,望着她缱绻地笑了。
他说:“也不全部,你知道的,这世上总有例外。”
钟意心跳缓了一下。
靳宴舟穿过她的手替她扣上安全带,俯身的一瞬呼吸交融,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莫名有了温柔的意味,贴着她耳边说了一句缠.绵到死的话。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
第16章
人生总要有一场堪称无可救药的爱恋。
明知道是死亡的、暗淡的, 也依旧不顾一切朝火光跃进的飞蛾扑火似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