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把砝码堆进了巴掌大的小盘,赤金的盘面倒映出清晰的面孔,这纸醉金迷的繁华就连钟意也有几次都看晃了眼睛。
她听见身边那些似真似假的夸赞,称呼已经从钟小姐变作了靳太太,渐渐连她自己都要觉得是真的。
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时光,真情显得如此深刻。可她有明白,这逢场作戏的寒暄向来不得当真。
这张牌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后面钟意不肯再抽。第一次的好运是眷顾,她万分肯定下一次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靳宴舟一边抽牌一边看着她笑,说她还是个挺小心谨慎的姑娘。
钟意义正言辞道:“这是概率论的知识。”
这话说完,靳宴舟又抽了两张牌。他抽牌向来随意散漫,自己看也不看就打出去,等人群的叫好声响起,懒懒散散一抬眼睫,无所谓地勾着砝码。
邵禹丞一拍大腿,声音激愤,“操,你们这对今天运气也太好了,是不是故意来赢我钱的。”
靳宴舟往后一靠,他嘴角轻嗤一声,眼皮慢慢掀起来,成堆的砝码随意推到钟意面前,千金一散的豪迈,他笑容不羁。
钟意心跳缓了一下,靳宴舟也好像要猜出她下句,拿开咬着的雪茄,清冷的薄荷香气靠近,他贴近她嘴唇,低沉悦耳的英文响起。
他温柔溺毙的目光撞进她心里:“luck fairy.”
心跳发麻,耳边是长久的铮鸣,一切的人声都被隔断,方寸间的唇齿,呼吸间的交融,却有着比接吻更加亲密的悸动。
钟意的视线艰难落在他高挺鼻梁上,许久听得他耳边低笑,她若无其事低下头捏着衣角,心里早已潮湿一片。
她突然很想尝一尝他的味道,于是扬起波光粼粼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手上的雪茄烟问,“我可以尝尝这个吗?”
靳宴舟稍顿一下,目光落至她脸上,他微颌首,轻拍了一下她肩膀示意她等下。
钟意随着他视线转身,看见邵禹丞在远处冲他们招手,靳宴舟点了下头,随意走过去。
天光此时正是最暗,在这时候的狂欢总是浮生偷闲的感觉。钟意端了一小杯香槟,倚着天台的古铜色栏杆静静地等着靳宴舟回来。
街口的灯光颓靡暧昧,开叉长裙的艳丽女郎倚在灯下,红唇咬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一支烟抽到了尾声,她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欢愉舒适。
靳宴舟也在这时候回来了。
他的手上搭了件长款的男士大衣,披在钟意身上的时候,能闻见袖口清淡的雪茄味。
钟意抿了下唇,不说话,扭头睁着漂亮的眼睛瞧着他。
靳宴舟也不说话,双臂撑在簇新的栏杆上,远处瞧了眼,他单手插兜朝她慢慢走过来。
走进的那一刻,钟意以为要发生点儿什么。
屋里在放邂逅的舞曲,透明的玻璃窗倒映交颈相拥的男男女女。
她甚至屏住了呼吸,可是靳宴舟什么也没干。他慢悠悠抬起她手心,长臂从她腰间一揽,摸到大衣内侧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她手心上,他指尖不小心剐蹭到她衣裙上的蕾丝,钟意下意识的轻颤,却并不觉得抗拒。
大概是因为他姿态是这样的温煦从容,纵然孟浪,也难叫人抵抗。
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沉甸甸的,钟意低头去看,是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小红包,封口处还贴了吉祥如意的贴纸。
钟意愣了下,又听靳宴舟说,“压岁钱,今儿不是除夕夜么。”
这一晚上的宠溺给的太盛,钟意咬了下嘴唇,不值得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抬头问他,“那别人有吗?”
靳宴舟点上一支烟,青灰色的烟雾模糊了轮廓,懒怠眯起的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迷人。
他笑:“抽了两张跟邵一航换了个红包。”
“怎么还跟小孩儿争宠?”
钟意被他这话打趣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夜风消融在她发烫的脸颊,她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摩挲,却只摸到一块冰凉方形的银色打火机。
察觉她意图,靳宴舟咬着烟蒂模糊笑了声。他挑眉问她,“真这么好奇?”
钟意极为小心的嗯了一声,然而哪怕她再谨慎,也没想到隔着青灰一片的烟雾,靳宴舟会忽然就这么吻上来。
背后的栏杆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钟意惊呼一声抱住他,挽着的头发几乎松落,暴虐的尼古丁在口腔肆意流动,呛得钟意流出眼泪,而后男人温热的指腹抹上眼角,她踉跄着,又被拽入一份甜蜜之地。
靳宴舟指尖夹着烟,他稍稍拿远些,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温柔咬住她耳垂,视线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脸看,看她一张素白的脸被薄红染的生动,不知道是因为渡下一口浓重的烟,还是刚刚过分缠绵的亲吻所致。
“我……”
“我不要抽烟了。”
学不会渡气的技巧,慌乱里被灌入雪茄的味道。不同于大衣里侧闻到的清冽,味道冲的几乎要让人咽不下去。
这温柔与野性的矛盾,总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展现。
也更叫人着迷。
靳宴舟抬住她下巴,笑的漫不经心,“真不学了?”
钟意呛的眼泪都出来,摇了摇脑袋语气很坚定,“抽烟有害健康,不学了。”
“那成。”
靳宴舟爽快应了下:“省的我每回都要亲你。”
他俯身凑近来看的时候才叫钟意看清了那眸底暗色的爱与欲,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心里倏忽一惊。
刚刚因为亲吻被托举至栏杆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倾,随机她像只雀儿一样跳下,嘴巴上鲜艳的口红早就被蹭掉,语气却很鲜活。
“你怎么像大人一样威胁人?”
靳宴舟反问她:“你不是小孩?”
钟意撇撇嘴,低头看自己新买的长裙,她伸手勾了系带,雪白如玉的脖颈露了出来,纤长的线条,在深夜里美的像一束孤傲圣洁的白山茶。
她觉得自己也不算很小吧,大学的同龄女生早就有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想要反驳的话还未说出口,就感觉腰上环了一道热烙一样的手臂。
靳宴舟俯身朝她靠近,再开口话里就多了点调情的意味。
“你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小孩。”
钟意眸光动容,她回过头也拥抱住他,以一种依偎的姿态趴在他的胸膛。
她很少做出这样完全依赖的姿态,至少在大多数时候,靳宴舟所见到的钟意,是个坚强又冷静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她脑袋,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钟意说:“我不是家里唯一的小孩,我有一个弟弟,他们只给他新年红包,只会关心他的学习生活。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他们不给我唯一的爱,我就不要他们了。”
她的神情不见多少的哀伤,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静。然而愈平静愈叫人动容,靳宴舟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姑娘的人,他扔掉手里的烟,脚尖碾灭最后一点火光,抬头看向漆黑夜空,语气漫不经心。
“不要了就不要了。”
靳宴舟握住她的手缓缓贴近滚烫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手掌下的肌肤纹理清晰明朗,蓬勃跳动的心跳好像追随者最炽热的鼓掌。
几乎看不清脸的昏暗天台,在那一刻,他无畏又肆意的笑容显得那样明亮。
感受得到的心跳声,靳宴舟看着她缓缓说,“你在我这儿,是唯一。”
原来真情不需开口,天赋所致,有的人一双眸就能叫人失魂。钟意在这个深夜得到了她一生渴求的诺言,虽不知道期限,但已经叫她很是满足。
她无以回报,只在夜色里紧紧抱住他。
后半夜他们都没有再回去的意思,外面实在太喧闹,小小的天台承载了两个离家出走的叛逆灵魂。
靳宴舟抬起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刚刚好,凌晨三点的夜空归为万籁寂静,欢笑声渐渐歇止,偌大的城市上空,星星好像只笼罩了他们两个人。
“钟意。”他字正腔圆唤她名字,笑意染上眼眸,“抬头看。”
未曾多想,钟意抬起头望向浓墨堆积的一片长空,然后看见了她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只听一道尖锐响声,黑夜里冒出一截火星,尔后蔓延扩散,长空中迸发一道绚烂花火,升至最高处又如花团散开,倒垂成细柳状的数股金丝。
黑夜的浪漫自此拉开帷幕,一束烟花落下,便有另一束更璀璨的接上,天边被染成极尽艳丽的赤金色,无数朵芬丽的花在眼前绽放坠.落再度重生。
每当钟意以为这场盛大的烟花表演要到尾声后,又会出乎意料地绽放一场更为璀璨的。
直至长久的寂静,她几乎要回头,却听他在耳边低语,“你继续看。”
“砰”的一声。
天边绽落极夺目的烟火,由各处汇聚成最亮的一团,惊扰了中场休息的各位。
全场的酒水声有一瞬的暂停,开窗的停车的,都只为驻足瞧一瞧这漫天的烟火盛况。
钟意不知道靳宴舟用了什么办法让万千齐放的烟火刻上了她的名字。
这场举世瞩目的浪漫,她永生永世不敢忘怀。
那年东郊烟火上,他曾笑问她要不要看一场烟火,钟意婉言推辞了。
她和他第一次提到了年龄限定这个词语,她说她小时候很渴望能够和父母一起过年看烟花,看见别的小朋友手上挂着爸爸妈妈送的银镯子也会很羡慕,后来长大了挣了第一笔钱,她给自己挑了一个最漂亮手镯,却一点也没有当时的心情。
很多东西只会在限定的时候出现,二十岁买不来十岁时候那份对爱的期许,烟花不止是烟花。
但是今夜,靳宴舟还是为她放了一束烟花。
靛蓝色的火焰在夜空中绽放明亮的火花,无数火光汇聚成星星点点的描金字体,他揽着她肩膀,吊儿郎当在她耳边说,“这是钟意限定。”
全京市只此一束的烟火,刻着她姓名的宣告,浪漫完美如此契合。
即将跨入二十岁的人生,靳宴舟给了她一场独一无二的感受。
他明明是最没有烟火气的一个人。
却甘愿为她作了人生浪漫一场。
钟意仰起头来吻他,脖颈线条流畅,这是她最虔诚的姿态。
而靳宴舟也恰好微微俯身,他微凉的唇轻轻贴住,给了她一个无比温柔而又缠.绵绯色的亲吻。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情.欲,好像只是爱最简单的表述。
满城的烟花,爱意的绚烂。
这世俗常有浪子,三分爱意演作七分,却偏偏也有靳宴舟这样的人。
不说爱,却处处又是爱。
多情叫人溺毙。
“新年快乐,小姑娘。”
一场烟花是黑夜最后的烂漫,黑夜好像被刚刚那轰动震慑,天边微微卷起了白色的边,一个吻结束,刚好烟花完全消失。
靳宴舟温柔抱着她:“许个愿?”
钟意真停下来认真想了会儿,愿望要不太渺小不值得一提,要不就太宏大说出来倒像是在暗示。
她不太想破坏今夜过分温情的氛围,半开玩笑道,“你许一个吧,今天我已经很开心了。”
“嗯……那我得好好想想。”
天亮了,光灭了。靳宴舟回头注视着她,一瞬间的深情明灭,看不太清楚。
语调却能听得很明白,熟悉的温柔缱绻。
“陪在我身边吧。”
第17章
岁岁年年这个词有多宏大呢。
大到不应该是从靳宴舟嘴里说出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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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八点的钟声刚响起,靳宴舟准时出现在靳家祖宅外面。
老管家对他略一颌首,态度并不大热切, 一句老爷在祠堂,将他撂在寒冬腊月的庭院里头整整两个小时。
靳家坐落在京市内环的一套中式大宅院里头,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声望,传承下来的规矩也多。
除夕夜这一天,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要聚在这儿用一顿年夜饭, 再轰轰烈烈去祠堂祭祖。
靳宴舟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游离在靳家之外, 却因为权力不得不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习以为常地站在靳家大宅的门口, 晾了两个小时, 大衣内侧也覆了层霜, 里头终于派人来请。
靳宴舟走到祠堂门口就不再往前进了, 长亭的香火永驻,四个香樟木牌位整齐排列,老爷子安安静静上了三柱香,长久的寂静,后来走出来, 淡淡道, “过来吧。”
靳宴舟跟在他身后,呈上一份文件袋,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这是去年财务报表,净利润升了十五个点, 您过目。”
老爷子端起手边的茶,随手一指, “山鸣,你拿过来。”
宋山鸣应了一声,对靳宴舟点点头,接了过来。
老爷子没忙着看,杯檐刮着茶杯口,嚼着嘴里的茶叶沫,半响又问,“你没别的要和我说的了?”
靳宴舟神色不变,长睫低垂,他沉稳冷淡地站在祠堂以外,香火缭绕不添他一份温情,他就像寒冬里一把凛峭的剑,锋芒锐利也足够冷淡疏离。
他说没有,公司的账稍后都请人送过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再差人来问就是。
老爷子哼笑一声,重重撂下茶杯,冲他摆摆手,“那你就走吧。”
靳宴舟转身就走,衣角还没沾上堂屋里的暖气,就又迎着屋外的寒霜奔去。
他身形不带有一丝流连,烟火不沾满身,好似对什么都浑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