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那样璀璨的火焰。
也不会再有另一个靳宴舟。
下雪天亲昵挽着她胳膊,眼里的深情溢出来,说她是偏爱是例外的靳宴舟。
大年三十的晚上, 钟意还是头一回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年。
东郊不同于往常的热闹,前厅的游戏台被撤下,在这样合家团聚的热闹日子里,它却隐在了一片庄重冷清里。
黑夜里,视线不大清楚。钟意远远的只看见一些枝桠的影子, 靳宴舟笑着指着说,“那天酒会看见你好像很喜欢梧桐, 叫人在东郊给你种了点儿。”
钟意站着看了一会儿, 黑夜里她叫自己的眼泪肆无忌惮从眼角留下, 装作不经意的回眸, 她在心里想, 怎么她只是随便一瞥,便真的有人记挂在了心上。
梧桐枝桠疯长,一些隐藏在深处的情绪也毫无边际的蔓延。
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钟意听见靳宴舟环在她耳边低于呢喃,问她是否觉得这东郊过于冷清, 要叫人来添些新年氛围。
钟意摇摇头, 偏头牵住他的手,“不用,我很喜欢。”
喜欢东郊的冷清,喜欢他身上不入世的清淡,眉眼天生的温情, 好像一场缱绻的梦。
靳宴舟靠在她身后缓缓笑了,他钟情她这幅样子, 卸下一身的伪装,眉眼温顺湿漉的朝着他望,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靳宴舟始终觉得,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当在充满爱的蜜糖罐子里泡着,生动鲜艳,笑容璀璨。
露台上那盆小小的山茶花依旧只冒了个芽,脆弱的总叫人怀疑能不能熬过这凛冽的冬夜。
钟意伸手拨了拨,状似无意问,“你今晚怎么会在我家楼下?”
靳宴舟挑了下眉,他在她身后站定,手指顺着她的腰线摩挲,带着点不吝的笑说,“不是你想见我么。”
微凉的指尖,灼热的肌肤,几乎触碰的一霎那就叫人颤抖。
钟意难挨地弓下腰背,声音在颤,“要是我今晚没有出来呢?”
靳宴舟回头看她,眉眼蕴着温柔的笑,“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想见我的时候能看见我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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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郊壹号出来的时候,钟意明白了靳宴舟还真是临时起意去了她家楼下。
要不然他不会再让司机开一趟车去东郊壹号替她拿一件大衣再出发。她心血来潮的“离家出走”,被温情淹没而遗忘的寒冷,在那件暖和的呢子大衣披上的时候,所有感官一下都回来了。
钟意捂着嘴咳了一声,靳宴舟抬手把车里的暖气开了更高了些。
她不知道靳宴舟要带她去哪儿,除夕夜的晚上,她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地方收留他们两个人。
收留这个词还蛮巧妙的,至少在今晚这个特别的日子里,钟意有一种超乎敏锐的直觉——靳宴舟和她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这个城市孤独的流浪者。
哪怕□□有归处,灵魂也永远觉得无依。
车开了好长一段路,钟意迷迷糊糊觉得应该是走到了郊区,她前段时间听赵西雾说过,邵禹丞在郊区盘了块地方作度假酒店,年后开业要带着他们一块儿去玩玩。
度假酒店还没正式对外开放,描金的招牌却做的极为照耀明亮,颜色四射的底灯将“西雾山庄”这四个大字映衬得格外辉煌。
从前只听他人道,今天明晃晃的看见了才晓得什么叫千金博一笑。
也难怪赵西雾没名没份也从不说一声邵禹丞的不好,除去了那些外界的认可,邵禹丞也是真的把能给的都给她了。
除夕夜,西雾山庄是彻夜长明的热闹,远远就听着人群嘈杂,唯独名叫西雾的女主人不在这儿。
钟意跟在靳宴舟身后进去,他撇下玩了一半的场子,这会儿明目张胆地揽着她,明晃晃的偏爱。
邵禹丞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啧了一声,目光含了深意,“我说怎么玩一半不见你踪影,原来中途带人去了。”
在场的目光深意几许,靳宴舟从容不变,单手挽着她从人群中掠过。
钟意安静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她的眸光渐渐沉静下来,隔着晃眼迷离的光晕,视线缓缓投射在靳宴舟云淡风轻的一张脸上。
她能大概猜到今晚是什么场合,和东郊壹号交那种宽泛的圈子不同,这地方应该是他们私交的地方,她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可是靳宴舟偏偏就带她过来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真是有点儿特殊的一个时间。
所以钟意在想,今晚的反常,是否也能算是一点爱的痕迹。
有几个面生的人过来寒暄,目光不经意的落下,语气倒还算客气。
“宴舟,不介绍介绍?”
静了一霎,大家都在等他回答。
她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需要被安插上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是温语呢喃的情人,
还是泛泛而谈的普通朋友。
钟意自己也在等。
一秒钟也好像被拉的无限长。
靳宴舟笑了下,目光斐然清明,捉着她手腕漫不经心往前扬了扬。
“女朋友。”
这话落得轻飘飘的,惊起的风浪却不小。钟意觉得自己幻听,抬头愣神的功夫看见邵禹丞口型说了句疯了。
真是疯了。
靳宴舟低头望着她呆愣的脸,难得流露的娇憨,他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俯身靠近她耳边哼笑,“还觉得我哄你吗,小姑娘?”
钟意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被他摆在烈火烹油的爱里,即便踩着随时坠下的恐慌,也依旧觉得甜蜜。
她终究成了这上帝的信徒,飞蛾扑火来到这火光人间。 有些胆怯迟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完全从容下来,钟意想法简单起来了,既然靳宴舟带她来这儿,她就不能畏畏缩缩丢了他面子。
好在这些人忌惮靳宴舟情面,也算给她几分客气,钟小姐钟小姐的叫,悄无声息地让了两句牌给她赢了个好彩头。
靳宴舟带着她上手玩了一会儿,中途被人叫出去的时候还有点儿不放心地贴在她耳边问,“一个人行不行?”
钟意还没开口,和她一桌的一个姑娘就开口,“靳总您别担心啦,我们不会欺负你女朋友的。”
在场的人听了这话纷纷的笑,钟意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为这分明的打趣,明晃的爱意,她耳朵根都要被融化。
靳宴舟俯身靠下来,察觉她面前,他轻佻笑了下,长臂虚搭她肩上,话却是对着一桌的小姑娘说的。
他说:“那就要麻烦你们多照顾我女朋友了。”
连理的长廊,他深黑色的衬衫消失在尽处,热闹一下就起来了。
先前开口搭腔的姑娘年岁也不大,地道的江南人,一把甜腻好嗓子,讲话也讨人喜欢。
“真是惊奇了,何德何能我能受靳先生一句麻烦,今日还真是托了钟小姐的福气。”
钟意笑了笑,客气说了声哪里,是她牌技太烂仰仗她们多放水。
几番交谈下来,钟意也认识了这一桌上的人,声音甜的那位叫艾米莉,坐她两手边的一个叫露露一个叫莉莉,都是随口取的名字,就图叫着顺口。
叫莉莉的姑娘打了一张牌出去,随口说,“在这儿什么都是假的,真情不值得托付,名字也就是代号而已。”
钟意喝了一口手边的茶,上好的普洱煮的刚刚好,她淡笑不语,心思好像都放在了牌面上。
名分这东西给的就是一个态度,钟意心里也明白,今日大家见她都客客气气称一声钟小姐,那是因为靳宴舟给了她体面。
就算是王小姐、李小姐他们也都照叫不误,出了这道门他们指不定连她是哪号人都忘记。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一场故梦,总是要刨根究底仔细去想,倒叫自己惹了郁气。
艾米莉一边摸牌一边开玩笑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有一天我家那位能当众称我一声女朋友,那我真是开心死了。”
叫露露的姑娘也搭腔:“他要是真这么说了,你不怕家里那位找过来撕烂你啊?”
艾米莉嘶了一声,摸摸项圈上嵌着的红宝石说,“说得对说得对,还是图钱比较实在。”
听他们聊一些世家八卦倒也算有趣,这场牌打的很快,钟意最后一张牌扔下的时候,艾米莉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光顾着聊天了,让你把牌走光了。”
话题刚好讲到邵禹丞前段时间新定下的未婚妻,赵西雾没有来,这群人也不知道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话题毫不忌讳的聊着,钟意眉头皱了下,随便洗着手里的牌,就这么轻轻问出来。
“那靳宴舟有未婚妻吗?”
艾米莉兴味挑了下眉,漂亮上挑的眼睛抬起,笑着同她讲,“这个嘛,你自己去问问他呀。”
这话刚说完,艾米莉就笑眯眯地拎着手提包和她说了声拜拜。
钟意还没来得及反应,背后先贴上一道清冷微寒的气息。
靳宴舟裹了一身的寒气,俯身撑在椅臂两侧,伸手捋开遮住她脸颊的碎发,视线微微垂。
他的声音还是温温润润的,可能喝了点儿酒的缘故,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粘腻。
贴着耳膜,丝丝麻麻的心动。
“嗯?要问我什么?”
钟意飞快眨了下眼睛,她上身回转,双臂顺势搭上男人肩膀,指尖无意识摩挲那道瘦削挺直的肩下谷,忽地又讨好似的凑过去吻了一下他喉结。
靳宴舟眼底神色蓦然深了两分,她难得的亲昵示好,他哪有不受用的道理。
从不自诩圣人,任由□□漫开。靳宴舟慢条斯理地抬起她下巴,他吻上她嘴唇,感受到她因为无力而向后倾倒的瘫软腰身,嘴角染上薄笑,好心扶住,唇齿流连到她耳畔。
“没有任何人。”
靳宴舟低笑开口:“不是在和你谈恋爱?”
男人过分认真的神色,就连钟意都少见的愣了片刻。
和靳宴舟这种人谈感情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钟意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他是浮金场上的一段月影,远远望着,静静看着,妄想伸手碰一碰,又害怕是镜花水月一场,温柔涟漪都作了虚空一梦。
但是当他今天揽着她的手,郑重其事向所有人宣告她是女朋友的时候,钟意忽然又有点相信了。
相信肮脏丑恶的世界里还有一颗真心,相信他的诚意不会作假。
原来太幸福的时候也会感觉患得患失。
钟意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敢贪图他真心,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
靳宴舟伸手抚摸她发顶:“我什么都不要,就图你一颗真心。”
“那你知道我图什么吗?”
靳宴舟低笑一声,声调宠溺,“但愿你不要只图我真心。”
钟意安安静静地盯着靳宴舟看,他是风里去向不明的一场大雪,有着对爱收放自如的天性。
读不懂的三行情诗,他的浪漫缱绻永远只停留在第二行。
可是就算如此,她依旧很着迷。他的温柔从容,蕴藉有度,谈笑间不经意的睥睨,总让她带着一种既仰望又想靠近的心情。
吧台放起了陈奕迅的歌。
“若爱是但求开心。”
“那她无怨无悔。”
钟意微微笑了出来,靳宴舟低头看她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这么一副画面——
拢在一臂之内的少女安静地撑手靠在他身侧,杏色的羊绒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暖光灯打下来,无限接近暧昧的颜色,笑容温煦却不见得有多明媚,咫尺之距,又好像隔了数里。
“走,带你去玩儿。”
靳宴舟拍了拍她手背,捻灭了烟,他拉着她去了邵禹丞那桌。
他们这桌在玩牌,很简单的规则,就比谁手里的点数大。一张牌扔出去看的全凭运气,堆得老高的砝码,看上去只是图个开心。
钟意一向运气不大好。
是以当靳宴舟一把将她拉到腿上的时候,她下意识颤了下睫毛,她摇摇手说,“我运气很差的。”
“没事儿,输了也开心。”
靳宴舟抓着她的手抽了张牌,他懒懒倚着,一只手绕过她的腰身握住她掌心细细的摩挲,沉下声在她耳边低语,笑容有些不正经。
“实在过意不去别的地方补偿我行不行?”
他咬住她耳尖,呼吸几乎是贴着她脸颊,“肉偿怎么样?”
这张牌就这么在钟意又羞又恼的情绪里被揭开,她抬起一双潋滟的眸,控诉似的盯着靳宴舟看。
后者只是懒洋洋的笑,漫不经心抬起手捏着她耳垂,绻着笑意在她耳边道,“瞧瞧我们小姑娘手气多好。”
他说这话,钟意才敢回头看牌。
与此同时,场上的唏嘘声响起,邵禹丞的声音最大。他这个东家连赢了数场的好彩头正是蓄力待发的时候,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她赢了个彻底。
邵禹丞挥挥手,很爽快说,“算了算了,就当给你们新婚贺礼了。”
在场的人又纷纷的笑,暧昧的目光四处投射,钟意有些无所适从。
她只好仰头去看靳宴舟,他仍旧是淡淡的神色,垂着眸子漫不经心握着她的手,动作深情的要命,却什么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