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期末周来的比往年要早些,可能因为京市的第一场雪落得也早,钟意交了最后一场经济法的答卷便匆匆赶往自习室。
临近寒假,这是她在学校的最后一天兼职,这也意味着她需要尽快找到一份新的兼职来维系假期的日常开销。
钟意是不指望钟远山给她钱的,低三下四找人要钱的日子她一刻也过不下去,她倒是宁愿自己一个人多做几份兼职。
这个时候自习室没什么人,钟意随手抽了一本证券投资学的书来看,时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非本校的同学溜进来。
一开始有人坐到她对面的时候,她还没有注意到。
后来那男生桌子底下不小心踢了她一脚,笨拙尴尬站起来看她的时候,钟意才惊了一下。
“那个……学妹好?”
钟意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常,“借书、还书还是办卡?”
“都不是。”那男生说话不利索起来,瞥见她看的书,“你对证券投资很感兴趣吗?”
“不是,我是想看看怎样才能赚钱。”
钟意放下书,目光坦然的朝他看,她的目光太沉静,那男生本来鼓足了勇气过来,可对上她平淡如波的语气也不免稍稍泄气。
他语气变得扭捏起来:“那请问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钟意已经能猜到他下一句要问什么,干脆一起回答了,“我白天有学校的兼职,晚上还要去家教辅导,不谈恋爱是因为比较忙,不太有时间。”
大学里谈恋爱的普遍三个搭讪问题——
有男朋友吗?
为什么不谈恋爱?
有喜欢的人吗?
果然,下一秒那男生又继续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被问了无数遍的答案刚到嘴边,钟意又硬生生止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想到一个人。
如果有一天他要向女生告白,必然不会唐突又无趣地查户口一样盘问她的恋爱情况。
思绪一下乱到了别的地方,钟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回来,她想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勾着掌心,语气迟疑,“有吧。”
“但是我还不太确定。”
那男生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问,“不太确定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谈得上什么确定不确定。
却没想到钟意笑了笑,对他说,“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那男生只当她借口:“要不然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了解一下?”
“不了。”钟意拎起手边的包,淡声拒绝,“我心里有一个喜欢五年的人。”
到这儿就算结束了,几乎是天衣无缝的理由,那男生最后还是有点不相信,惊讶地问了句,“你居然也会暗恋?”
这问题赵西雾后来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赵西雾掰着手指头数出她这个月整整拒绝了三位追求者,学校论坛沸沸扬扬都在好奇她这位金融系女神口中暗恋整整五年的人到底是谁。
钟意默了一下,只说,“我随便编的理由,没有暗恋对象。”
赵西雾点点头:“我觉得你也不像是会暗恋别人的人。”
“说不定呢。”钟意哼笑一声,“真正的暗恋都是骗过任何人的秘密,说不定我就在骗你呢。”
薄雾渐渐染上了夕阳,这座城市也由白日的喧闹缓缓走向低沉,光与暗的交界处,又在酝酿着另一场更大的狂欢。
赵西雾正对着客厅里的全身镜补妆,她最近添置了许多新衣,逼仄的房间已经难以塞下,她干脆全部都堆到客厅。
桌上还摆了瓶香槟,赵西雾拿开瓶器开了,斟了一杯递给她。
“任何人都可能陷入盲目的爱情里,但我觉得你肯定不会。”
赵西雾想起来见到钟意的第一眼,是在一个剧组的后台,她去跑龙套,钟意在后台做助理帮忙。剧组的工作谈不上轻松,但是那些明星出手阔绰,有时候运气好抖落下来的小费就能够他们一个月生活。
有导演看上了她,要捧她做大明星。
圈子里挺著名的一个导演,当时赵西雾羡慕的不得了,谁知道钟意以学业规划冲突为由一口拒绝。
在那个时候,对于她们这些普通女孩来说,进娱乐圈当歌星几乎就象征着阶级的跨越,更不要说这么一名著名导演主动抛来橄榄枝。
赵西雾当时怎么说呢,她觉得这姑娘太坚定,心里一定有个很执着的目标。
后来这个名额就落在了她头上,剧组杀青饭的那天,导演笑呵呵告诉她有个叫钟意的小姑娘临走时候推荐了她,说她是专业艺术学院的,基础扎实。
……
这事儿上她始终差个人情,想到这儿,赵西雾忽然停下描眉的手,她问,“你想不想见靳宴舟?”
突然提及的名字,最隐秘的一层好像被牵动,钟意几乎以为藏匿在最深处的秘密被看破。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眸光闪烁了两下。
赵西雾立刻明了,她笑了一声,“差你个人情,就让你和想见的人见面吧。”
-
钟意是在醒来的时候才琢磨出赵西雾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这一天刚好是圣诞的狂欢夜,过节的气氛热闹非凡,钟意喝了小半瓶香槟却是一觉睡到了傍晚。
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世界冷冷清清,好像完全变成她一个人。
钟意眷恋这种孤独感,端着一小杯未尽的香槟,慢悠悠倚在阳台看风景。
月光下静静伫立的浅色暗影,似乎有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迹像。皎皎清辉自长空洒落之时,钟意恍惚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恰逢赵西雾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什么京市本地推荐的酒楼。
未作他想,钟意挑了几家自己觉得口味还不错的发了过去。
然后车笛声响,扰得窗户上的树影婆娑,这胡同口的安宁,就此被打破。
赵西雾从副驾驶探出头,冲着她热情的招手,“意意,一起下来玩啊。”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赵西雾和邵禹丞两个人下了车就忽然没了踪迹,无可奈何,钟意只能领着靳宴舟去自己原先定好的位置。
这位置是她原先给邵禹丞和赵西雾留的,平安夜的气氛刚好,烛光蜡烛闪烁着莹莹的光。
她特意定了个情侣包间。
靳宴舟坐在她对面,他今日穿的正式,一身裁剪得宜的深黑色西装,屋里的暖气有点热,他伸手松了松领口,眉眼神色很淡,还有点儿很明显的倦意。
气氛难言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靳宴舟主动给她开了桌上的香槟,笑着说,“今天叨扰你了,都是别人乱安排。”
钟意笑了笑,客气道,“也是我朋友会错意。”
“看来他们两个是合谋。”
一句玩笑落下来,气氛陡然变得轻松,靳宴舟看着她淡淡的笑,很随意地举起酒杯同她道谢,“上次还要谢谢你帮我拿钥匙。”
钟意也学着他动作:“那我也谢谢你送我回家?”
他们两个人见面好像总是谢来谢去。
靳宴舟扑哧一声,觉得她有趣,也觉得他们两个有缘分。
一顿饭好像真变成了单纯的美食鉴赏宴,钟意吃了七分饱的时候抬头。
靳宴舟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他眼睛里的笑意不遮掩,当目光集聚看人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多情。
钟意心跳漏掉一怕,若无其事低下头,又听他温声道,“今天还是沾了钟小姐的光才讨了一份清闲时间。”
她客气说了声哪里,切下最后一块牛排细细咀嚼,灯光有些暗的室内,似乎是有意烘托烛光幽微的暧昧轮廓。
靳宴舟的身形完全嵌没在这片深色里,视野明亮的落地窗前是星星盏盏的万家灯火,他神情冷淡望着远处,气质倒与冷清相配。
有一句话就这么合乎情理跃了出来——
她问:“今晚把时间留在这儿不会觉得浪费吗?”
在赵西雾只言片语对东郊描绘里,钟意觉得他们应当是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不然也会在这夜色繁华的京市单独辟了一座永昼的城堡。
“怎么会。”靳宴舟面朝向她,温声问她,“是今晚吃饭让你不开心了吗?”
“没……没有。”钟意说话都要打颤,慌乱说了句“我喜欢”,却又欲盖弥彰添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喜欢这儿的牛排。”
靳宴舟扬了下眉毛,眼睛里被酒液浸出的温情,也顺着她的话说了句,“是挺不错”。
他侧眸含笑的话语里有着同龄人都没有的温和与从容,带着像春风细雨一样的关怀与温柔,不自觉就令钟意软下心神。
远处的人间热闹繁华,圣诞夜的红色丝带在城市的上空绮丽成花。
他们这儿却安静的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
“我以为——”
这话到这儿就戛然住了口,钟意想起他们的关系实在算不上熟捻,她实在没有用得上“以为”的资本。
靳宴舟却是笑了,他没忙着叫人撤去餐盘,只是站起来慢慢走到她的身后。
巨大的落地窗前,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正趴在窗户上看夜景,皮肤白的像瓷片,睫毛又长又卷翘,可能酒意有些朦胧,她脸上的表情不似平日那样冷淡,多了点年轻小姑娘的稚气,新奇地举着手机拍着对面的那座东方之塔。
褪.去了那些疏离的冷淡的,其实内里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稍微不注意,那鲜活的,可爱的神气就会从她的眼睛里跃出来。
“我记得你在京大读书?”
钟意点了点头。
“今年多大?”
他这话问的像查户口似的,钟意仰起头,酒水浸的眸水润,似乎有点儿费解地看着他,却还是老实回答,“快二十了。”
“我叫靳宴舟。”
玻璃窗起了一层雾,靳宴舟伸出手指在上面给她写了三个字,他的侧脸被暖光晕的很温柔,有一刻钟意的目光是停留在他的脸上的。
玻璃窗上的字迹消失的很快,钟意偏过头,飞快嗯了声,说,“我知道。”
靳宴舟。
她知道这个名字,在很久很久之前。
靳宴舟在她身侧落了一声笑,他站在她身后,垂在落地窗的影子恰好将她整个包裹。
钟意感觉脸颊有点痒痒的感觉。
后来她发觉是靳宴舟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耳垂,将她那一缕总是不听话的碎发又重新撩到了耳后。
他做这动作时候云淡风轻的,带着刚刚好的距离,既不显得轻浮,又多了点夜色朦胧的暧.昧。
钟意心弦被浅浅勾了下。
然后她又听见靳宴舟在她耳边轻轻的笑,他语气很礼貌地问,“我可以叫你意意吗?”
钟意鬼使神差点了头。
包厢里流淌着低沉悦耳的大提琴乐曲,连带着他的声调都显得那样温柔缱绻。
“意意,我的意思是——”
“你大可以慢慢了解我。”
第6章
凌晨三点钟,钟意从睡梦里醒来,她做了一场太过昳丽的梦,醒来的时候大口大口喘着气。
去客厅倒水的时候,视线无意瞥到放在客厅里的干洗袋。
是靳宴舟送给她的那件,总是想寻个机会还给他,机会真来了,她又忘记还。
他们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拉的很近,也许是靳宴舟忽然改口,温润的嗓音称呼她为“意意”。
又或许那天他说的“慢慢”这两个字对她实在太有诱.惑力。
她像很多年轻小姑娘一样,在某个时刻,对那样矜冷的而又温柔的靳宴舟,难以招架。
但是午夜梦醒,一杯凉水灌下肚,钟意又会蓦然醒了过来。
他们又算什么熟络,萍水相逢的寒暄,出了那道门,连联系的方式都不曾有。
后半夜怎么也睡不着,有些事情就跟一道线似的勾着她整个人。
钟意随手刷着朋友圈。
下一条就滑到了赵西雾的朋友圈,凌晨三点的夜,她笑容嫣然靠坐在酒吧的吧台上。
可能是心灵感应,下一秒赵西雾的电话打了过来。
赵西雾很干脆问她:“靳宴舟在这儿,你来不来?”
窗外夜色沉沉,钟意只用了一秒钟答复。
她说:“好。”
-
东郊壹号好像一座不夜城,永不会坠的繁华织造了一场绚丽庞大的梦。
靳宴舟今儿在这儿做局请客。
他刚拿下了桥北的新案子,年后会有一家相关的企业融资上市。
这圈子里消息传得总是快些,早些靳宴舟就收到了不少贺礼,还有些试探口风的,他淡笑着轻飘飘地拂过,做了场局将人都邀到一块。
“我记得,这东郊壹号是我们靳总的第一块产业吧。”
生意人,少不了追本溯源,场地又是选在东郊壹号,这样的寒暄开场靳宴舟并不觉得惊讶。
他颌首淡声道:“是我父亲交给我的第一项产业。”
靳宴舟的名声就是从东郊壹号这儿打出来的。
他十八岁那年才被接进靳家大院,二十岁接了东郊壹号这块难啃的骨头,漂漂亮亮打了一场仗,那时候的风光,人人都称他一句“少年无畏”。
现在却不似从前,沉淀的岁月从容,眉眼仍旧有不容小觑的风发,端着酒盏弹指挥间指点江山。
这时候就有人搭腔:“呦,咱们宴舟这么优秀,老爷子怎么还不快点定门亲?”
“结婚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个的可别想把宴舟推近火坑。”邵禹丞吹了声口哨,视线随意绕了一圈,不知道落到哪儿了,口哨声停了,他忽然兴味地笑了起来,指着门外道,“宴舟,你看门外那个怎么样?”
“西雾的朋友,我可以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识。”
靳宴舟目光淡淡看过去,清一水的漂亮姑娘,数她站在那儿最为出挑。冷白剔透的皮肤,纤细瘦长的脖颈,垂手端站在胡桃色大门旁,仪态好的不像话。
模样也纯,不施粉黛却自有颜色,冷感的眉眼被眼睛里微微的稚气融掉冷冽,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青涩朦胧。那目光就这么轻柔浅淡的朝他望了过来。
靳宴舟掀眸:“别乱开玩笑,人还是小姑娘。”
在场的人纷纷收回了轻佻孟浪的目光,起哄的口哨声停止,态度略微摆正,甚至端着果盘的侍应生恭敬请钟意进去。
赵西雾适时开口,她扶着自己额头说,“酒喝的多了,头有点儿痛。”
邵禹丞瞥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我送你回去?”
赵西雾摇摇头说:“那多打扰你们兴致,我朋友来接我了。”
目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钟意身上,邵禹丞眯着眼瞧了下,就当玩似的搭了个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