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宴舟大步跨上去,转身朝她伸出手,他低眸敛目,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然姿态早已放下,身体朝她不由自主倾去。
“意意,后面的路我们一起走。”
钟意仰头看他一眼,从前赵西雾在她面前耳提面命,说诸如靳宴舟这一类人被权势熏陶的太盛,如他们这般的人,要么出为爱情不管不顾的情圣,要么就是薄情寡义的负心之徒,总之爱情于他们而言百避而无一利。
她曾经以为靳宴舟会是其中佼佼者,但是她没想到这个男人有一天会走下来牵住她。
“其实那次准备走不完全是你的原因。”
钟意垂下睫毛,她掏出房卡在感应器面前唰了一下,“滴”的一声,她心里有一道阀门打开,今晚她将要把全部的秘密坦诚。
靳宴舟跟着她一道进去,他下意识走到她前面,摁下总灯开关,走进去目光扫了一圈,拉开窗帘给她一个敞亮的空间。
窗帘拉开的一霎,城市的烟火涌进来,在这个陌生的有些冰冷的城市,不知为何月光也显得有些温情。
钟意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她默默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一瞬间的沉香扑面,她指尖用力压下腕骨的沉香珠,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爱他。
靳宴舟倚靠在餐桌旁安静听她说话。
钟意将那一次的绑架案娓娓道来,她的声音无波无澜,好像在讲一桩与她毫不相关的新闻。
“那天晚上我不小心走进一个陌生的巷子,后来我感觉有人尾随我想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已经晚了。其实我知道绑架我的人是谁,我听见了宋山鸣的声音,也是那一刻我能确定我不会有生命危险,我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等你来找我。我相信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但是那天晚上我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说到这里,钟意声音再也维持不住平静,她肩膀在抖,连说话都开始打颤。
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靳宴舟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有节奏地拍打她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宽慰她。
“没关系意意,你可以慢慢说。如果你今天不想说也没关系——”他耸了下肩,“反正我一直在,只要你想和我说,我一直都会听。”
视线一片模糊之际,钟意的眼睛里只能看见靳宴舟握住她的那双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像艺术家用石雕篆刻的艺术品,在很多个难熬时刻,都是这双手牵着她往前走。
她忽然感觉前路也没有那么难,那些难以启齿不能面对的真相,在这一刻快要达到释然。
钟意深吸一口气说:“在我被关在黑屋子里的一.夜,我听见了我爸爸妈妈的声音。原来我就被关在自己家的老仓库里,而我的爸妈丝毫不避讳声音,在我的耳边和绑架者商量要得多少的好处。”
“就为一个学区房名额他们又把我卖掉,我的父母是绑架我的帮凶,这多么可笑?出来拥抱住你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我要爱你,我更要爱我自己。我要离开他们,要完全独立,要不依赖任何人。”
她眼泪不停掉下来,好像到了靳宴舟面前她又变成了那个脆弱敏.感说一句话就想哭的小女孩。
而靳宴舟至始至终轻轻搂住她,他的视线垂下来,目光泛满心疼,温声哄她,“现在你做到了,没有人可以再用钱来困住你。”
“这世界是不是烂透了,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让人恶心的父母。”钟意眼眶红着,小声咒骂一句。
靳宴舟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世界很烂,感情也破碎。但总有一束烟火是为你而绽。”
靳宴舟停顿一秒,看着她缓缓道,“我说意意,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钟意眨了下眼睛,很轻地问他,“一起什么?”
靳宴舟低笑一声,酒店没有她的星星王冠。
他随手抽了她包上的丝巾,目光垂下,长指堆叠,折出一个大概的样子放在她脑袋上。
“一起把过去彻底抛下,构建我们自己的童话王国。”
钟意很低地嗯了一声,她不敢动,怕头上松松垮垮的丝巾掉下来,小心翼翼伸手去摸丝巾边缘,她蓦然想到多年前这个男人曾经亲手为她戴上一顶满钻王冠。
那是她一生里收到过最贵重的礼物,她永远难以忘记有限的生命里,有一个男人曾经为她摘下满天星辰。
那是她毕生难以忘怀的辉煌岁月,也注定她一生也无法忘记靳宴舟。
钟意眼眶完全湿润,在黑暗里走了那么久,她有一种拨云见日的释然。
靳宴舟在此刻微微俯身,他清矜的眉眼落下,在她额头映下一个很轻的吻。
他嗓音在此刻格外温润:“我说,你想要长成什么样都可以。但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公主。” “那你呢,你是什么?”
“我啊……”靳宴舟轻笑一声,他懒懒支起身子,目光有一霎那在她脸上徘徊。
就在钟意以为他又要说什么不正经的玩笑,靳宴舟却是郑重开口。
他漆黑的眸子平直地锁定她,不带有一丝一毫犹豫的语气说,“我做骑士。”
我不做国王,我做你的骑士。
永远守护你,永远为你——心悦臣服。
卧室的灯光尚且有几分迷离,接连几天的熬夜倒时差,钟意此刻整个人也莫名陷入一种迷离氛围。
她仰起头想要去吻他。
靳宴舟低笑一声,他顺从地低下头去,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唇线,无意识尝到她唇膏的味道,有点巧克力的甜味,却远不及她芳香馥郁。
交颈相拥的霎那,钟意扬起纤长的脖颈,她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喟叹。
“时光厚待我,让你出现在我生命中。”
靳宴舟细细亲吻她唇角,他微微偏头,唇蹭着她脸颊至耳后,声线沉沉贴近她耳膜,像是要涌进她心里。
“我同你讲个故事,讲个我从不为外人道的故事。”
“我一生中从不信神佛,唯有的一点机缘是母亲濒死前握住我手,她和我说她一生罪孽太重,要我回她家乡积德行善,却不想无意种下因果。遇见你,该是佛祖给我的最后一点善缘。”
靳宴舟捧住她脸颊,目光深情万顷。
“你大抵不知道,你也是我救赎。除夕那夜你敬我一杯,要我不被过去牵绊。踽踽独行十数年,你是唯一一个捂着耳朵告诉我要向前走,告诉我父母之过错不在我的人。”
在一刻,钟意觉得自己生若浮萍的一条命有了根。
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她的爱也在被需要、也有了治愈别人的能力。
她的眼泪肆无忌惮落在靳宴舟的手背,这会儿是笑着哭出来。好像攒了四五年都没有发泄的情绪在看见他的一瞬都倾泻而出,钟意伸手捶他胸膛,“你总是逗我哭。”
靳宴舟蹲下来好脾气哄着她,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哭个痛快。
他语调扬起来,这儿会又有点轻浮,“不痛快就哭出来,除了在床上,我总能将你哄开心。”
人在情绪冲击的时候总是没有任何思考意识,下意识跟着他的话走,钟意脱口而出,“为什么在床上就不哄我?”
她有些刁蛮无理的任性。
靳宴舟低低笑了起来,对她这样的难得糊涂很是受用。
他指尖勾住她手腕上缠的一串佛珠,状似思索道,“哄还是要哄的,不过得换个方法哄。”
靳宴舟俯身靠过来,他的气息像温吞的海面,将她整个吞噬,偏还要同她耳鬓厮磨,上演一场难舍难分的缠.绵。
“哄开心是行不通的,不过做倒是能将你做开心。”
他混不吝的打趣倒是将今晚突如其来的哀愁驱散了几分。钟意面皮薄,听他这话忽然意识到如今已是深夜,她做了一回翻脸不认人的账,开始撵靳宴舟回去休息。
谁曾想靳宴舟摸了下风衣口袋,作讶然状。
“房卡好像被程绪宁带走了。”
稀里糊涂居然又着了他的道。
钟意一半是无奈,剩下的一半情愫复杂难以剖析,她只好佯装恼怒。
“靳宴舟,要是下回我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呢?”
靳宴舟从善如流答道:“那我也不会忘记拿房卡。”
他身上是如覆霜寒的清冷,这会儿望向她却显得多情。
“很多事情,很多可能,它的前提条件只是你。”
第72章
这一年暮冬, 钟意来到了京市过年。
年前赵玉华打电话给她让她回家过年,钟意不咸不淡一句“那个家现如今还有我住的地方吗?”堵了回去。
赵玉华一阵失语,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你也知道你姨父进去了家里日子都不好过,就这一间房还是你爸千辛万苦求来的,你回来睡我房间,我和你弟凑合睡。”
钟意正在收拾箱子,无意瞥到压在柜子里的那份断绝关系声明书。
她语气淡了几分:“多谢你好意, 不过我们现在算不上一家人。”
赵玉华还欲劝说:“意意,你回家妈妈给你压岁钱。”
不料钟意嗤笑一声, 电话挂的干脆。有些东西图的就是个年龄限定, 十八岁以前没给过的压岁钱, 这会二十五岁送过来, 有什么用?
这两年年轻人口往城市流动, 老宅这儿逐渐落败下去,到了年关也没太多新年氛围。
钟意去街头买了两副对联,赵西雾约她今晚去京市过年,她说反正他们两个都是一个人,刚好凑一块吃火锅。
这春联也只好提前贴上。
上了香, 锁了门, 钟意回头往屋子里深深望一眼。
她在心里默默说:奶奶,新年好。
开车到赵西雾楼下的时候刚好五点过一刻,这车还是前两天钟意和靳宴舟去看的,靳宴舟看上另一款suv车型的,钟意却觉得这台小巧的就不错。
她车技一般般, 车小一点到时候停车塞哪儿都方便。
当时靳宴舟听她这话嗤笑一声,指节叩了下她额头, 嘲笑道,“你就这点出息?”
“不然呢?”
签合同、刷卡付款一气呵成,钟意拎着车钥匙回头望着他笑眯眯道,“难道我要给您靳总当专职司机吗?”
“这可是个太宏大的志向了。”靳宴舟短促笑一声,摆出一副和她继续谈下去的架势,“要多少薪水,我给你开。”
钟意说:“那必然是不能比我现在低的,给靳总办事得要24小时待命吧?加班的话法定节假日三倍工资,周末不调休就是两倍工资。”
“何仲薇现在给你开的工资都要赶上程绪宁了。”靳宴舟哑然失笑,他语气透着点无奈,“意意,你这经济法学的内容可全都用我身上了。”
“谁让你是资本家。”钟意拉开车门,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靳宴舟瞥她一眼,他唇边淡淡的笑,几多温情。
“我这个资本家不还是拜倒在你裙下么。”
…… 回忆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赵西雾站在超市冷藏柜前问她要牛油还是清油的底料。
钟意怔了下:“什么底料?”
赵西雾没好气地在她耳边喊:“火锅底料!”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怎么,来京市就只想到靳宴舟了?”
钟意有一种被戳穿心事的窘迫,她把两包火锅底料都扔进购物车,搀着赵西雾胳膊讨好道,“哪有,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你随便拿。”
赵西雾这才作罢,她像是扫荡一样把冷藏柜里的商品扔进购物车。
年轻时候穷惯了,长大以后就养成疯狂购物的习惯,要把冰箱塞满,要把现金带足才会有安全感。看似物质的富余,其实心里对爱的匮乏一点也没少。
赵西雾幽幽长长感叹一声:“不过现在也过了谈爱情的年纪了。”
“你不也才二十五,怎么那么老气横秋?”
“我和你这种有恋爱谈的心理年龄肯定不一样。就现在这个年纪我姑姑都不催我谈恋爱,她老人家直接催我结婚了。”
赵西雾嗤笑一声,前阵子她姑姑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人状态特别不好,泪眼婆娑拉着她要她早点结婚。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她说她一辈子不结婚,这样姑姑就能一辈子睁着眼睛盼她结婚。
人心里头总得有点念想才不至于行尸走肉下去。
钟意想到她乍见靳宴舟的那一回,他这人总爱往热闹场子钻,自个脸上神情却比什么都要寡淡,他那时身上不沾烟火气,往深了看,总有一种游离在外的清寒。
要说他什么时候褪下冷清,那钟意还真是说不准。
回去的路上她主动给靳宴舟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他那边很安静,钟意还有些惊讶。
她问:“你今天没在家里?”
“没,老爷子看我心烦,撵我出来自己玩。”靳宴舟笑了下,“你呢,在哪过年?”
“在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