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抿了下唇,隐秘的心情从她心底跃出来,她想靳宴舟一定不知道,她就在京市,就在和他咫尺距离的地方。
也许他们下个转角就能遇见,也许他们今晚会共看一轮烟火,总之不论是什么,都是极尽浪漫的事情。
靳宴舟低低笑了下,他装模做样附和她,慢慢道,“要是我能猜到呢?”
“有没有什么奖励?”
“给你包一份压岁钱?”
她对胜负没有想法,甚至还有些兴趣盎然的想,如果靳宴舟今晚真能出现在她面前,那她破点财也未尝不可。
电涮锅里咕噜噜冒着水汽,赵西雾在房间里喊了一声,她脸上挂着还有一只没有卸掉的假睫毛,手忙脚乱过来关火。
钟意对她这个厨艺小白简直无语。
她把电话放在厨房,洗净的蔬菜用碟子装好,顺手把电磁炉的火调到最小。
她们打算坐下来吃晚饭了,这时候钟意想起来她电话还没有挂。
她刚从座位上起身,就听见门铃一响。
这速度快的让人简直来不及反应。
大年三十的,谁还能来拜访他们这间寒舍?
赵西雾忙着下毛肚,头也不抬说,“反正肯定不是来找我的,你去开门。”
“万一是邵禹丞呢?”
“他不可能来。”赵西雾一口回绝,“大年三十他肯定要陪着家里,哪有空顾得上我。我说指不定就是靳宴舟,要不然咱两打赌?”
“赌什么?”
“赌你今年压岁钱。”
一个两个还都和她压岁钱杠上了,钟意失笑,她趿着拖鞋,顺道把厨房的手机摸回来,看了一眼电话还没断,肩膀抵着去开门。
“靳宴舟你听见西雾的话了吧,她觊觎我的压岁钱!”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是沉香扑面。
还裹挟着一点凛冬的寒气,靳宴舟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看着她,他怀里抱一只莲纹缠枝的长颈瓶,看成色是有年头的古董,就这么空手揽怀里,看的钟意胆颤心惊。
进了门,赵西雾掀眸看一眼,果不其然的语气,“呦,某人今年要输钱给我喽。”
“靳大公子,要不要添副碗筷?”
靳宴舟拂了下手,把花瓶放空置的桌子上,他笑了下,“这东西送你,权当抵她欠你的那份。”
“这么贵重?”赵西雾视线在他两之间来回转,“我猜你意图一定不止那么简单。”
“还想和你借她一晚上。”
靳宴舟边说边低下头,他手掌贴上她清瘦的脊背,往前一拥,将她满满当当抵在怀里。
“今晚和我一起回家过年好不好?”他眼睛里沐了笑意,“考虑一下,妹妹仔?”
钟意伸手拧了一下他腰肌,不过靳宴舟近些日子勤于锻炼,几块腹肌坚硬如铁,她没拧动,只好在他怀里小声抗议,“不许这么叫我。”
“那叫你什么?” 靳宴舟视线完全笼住她,声音又清又哑,“叫你宝宝?”
“嗯?还是bb猪?”
赵西雾受不了他们这副缠.绵悱恻的样子,挥挥手大发慈悲,“快走吧你们两个,大过年的还给我塞狗粮。”
靳宴舟欠身一笑,他手指尖蓄了点客厅暖气的热度,探过来抓住她的手的时候,钟意只感觉到浑身猛地一阵,像枝梢自动缠绕春.色,她下意识回握。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靳宴舟摆出一副生意人的姿态,他今天有些格外的慵懒,眉峰略一扬,侧过身显露出门外另一道身影来。
“一换一怎么样。”
邵禹丞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身风寒湿气,进来的时候却是面目和煦,一开口就是不吝的京腔,推着他们往外走。
“我说宴舟,人我也替你找到了,该领走还我个清净空间了吧?”
从赵西雾家里出来的时候,外头天正是很黑的时候,街上人有些冷清清的,这个时间点应该都窝在家里吃年夜饭。
钟意瞅了靳宴舟一眼,她问,“你今晚不回家吃年夜饭?”
“年夜饭……不就得跟自己家里人一块吃么。”靳宴舟瞥了她一眼,他站在两个停车位面前,蹙着眉头要她选一辆车。
钟意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毫不犹豫选了自己那辆迷你版。
靳宴舟坐上副驾驶,手机导航调出一二环的胡同口位置,这地方路不太好走,他视线看着窗外指导她,后来不知怎么的路走岔了,拐到一条黑漆漆不见底的胡同口。
钟意心里一下有点怵,为这黑暗里藏着的波谲云诡,她拼命从里面挣扎出来,她害怕有一天再搅进去。
手机导航不停播报线路错误的语音提示。靳宴舟在这样的嘈杂里抽空看她一眼,就这一眼他干脆利落关掉导航,拿起手机向外拨了个电话。
他声音也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出,也是因为静谧,让钟意每一个毛孔都向他聚焦。
靳宴舟声音压得很低,空气里偶尔飘来几句,迷迷糊糊的钟意只听见他说,“你们这片怎么不开灯?”
“大过年的就差这点电费吗?”
他这句话落下没多久,整片胡同口忽然毫无例外的亮起灯,就像歌舞剧提前演练好的开场,满目的璀璨明亮。
钟意一时怔住。
这些年哪怕走过的路太多,她也还会像十八岁的小女孩一样,为一点偏心和关爱而感动的一塌糊涂。
而靳宴舟还在打电话,他嵌在一片浓墨重彩的灯影之下,余光触及她目光,他指了下自己胸膛,含笑看过来——
“意意,我这儿为你保驾护航一辈子。”
-
后来这条路是怎么找到的呢。
靳宴舟和她交换位置,他开车,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往后倒车,也亏钟意这辆车体型小,哪个犄角旮瘩都能倒进去。
车刚从胡同口倒出来,就听车窗被人叩响。
靳宴舟摇下半盏,还没看清来人,就听一声哎呦,一道男声传过来——
“这里头坐着的不就是宴舟吗,我说他在这儿你还不信。”
另一个人又说:“开这车谁敢认?前面还贴哆啦A梦贴画呢,靳宴舟你过家家啊?”
钟意坐在副驾驶一阵赧然,靳宴舟开了车门下去,他手搭在车窗上,身子懒懒散散倚着,冲来人微抬下巴,自然而然流露的骄矜。
“说什么呢,这我女朋友的车。”
“哦?传闻中的钟小姐。”
周方泽目光越过他,朝副驾驶的钟意抬了下手,他笑得一派和善,“幸会。”
车被他们停在了南门底下,七拐八绕走进最里面一道胡同口的时候钟意还有点惊讶,后来走进去她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
入户摆着一副翡翠釉质地的图花瓶,偏复古的颜色,瓶壁勾画的描金蜻蜓是点睛之笔,只一眼,钟意就知道这只花瓶价值不菲。
再往里走是中式屏风隔断的大堂,木胎髹漆,屏心堆画,大约是有闹中取静之意。总之这地方一眼望过去,既落于俗世,又不缺清贵,是他们这帮人会来的地方。
炉子早就生好,靳宴舟揽着她往里面坐下,靠在她耳边小声说,“铜锅涮肉,这家可是名家,用你一顿火锅来换不吃亏吧?”
钟意笑了声:“你们今晚除夕就聚在这儿吃这个?”
“不然呢,中国人自己的节日还去吃西餐牛排?”靳宴舟握着她手,他眼睛里好像也被热气熏出一层雾,浅浅地盖在眼底,氤氲的温情。
“这不挺热闹,往后新年外我们一起跨。”
一大堆人围坐在一个炉子旁,热气熏蒸,场子也热闹。一圈望过去,都是年纪差不多相仿的,有点拖家带口,除了最开始打照面的,钟意没一个认识。
靳宴舟站起来给她介绍,一长串名字她没记清楚几个,就知道他们几个从小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今晚这场是真正的家里人聚会。
她低着头默默背人名,时不时抬头瞅一眼对上脸,做什么事都习惯认真。
靳宴舟偏头和她咬耳朵:“当考题呢?记不住就记不住人名,到时候你跟着我喊。”
钟意轻轻嗯了一声,烫得刚刚好的肥牛卷上芝麻酱,入口被绵密的芝麻醇香缠住舌尖,连同温情一起缠.绵。
她还有些迟钝,又有些怔怔然的恍惚,就好像时光还停留在他们初见的那场隆冬吗,那个时节,她哪里敢想会走到今天这步。
周方泽在这时候开口,他挤眉弄眼问,“宴舟,聊聊感情吧?”
靳宴舟略一摊手:“感情有什么好聊的。”
“感情有什么不好聊,当年你就眼高于顶,老爷子要给你定亲,你一句不婚将他气的半死,抡起拐杖就给你一腿。当时乌泱泱的大院的人都赶来看,我当时觉得你还挺酷。”
周方泽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兴味道,“谈谈吧,怎么追上钟小姐的?”
钟意发现他们这群人和之前她参加过聚会的那一圈人又好像不一样,那群人不会好奇她和靳宴舟的关系,他们带有默认的态度认同她和靳宴舟之间的权色交易,也不会顾全她面子,故意问靳宴舟是怎么追她。
靳宴舟勾唇一笑:“怎么,你要找我讨要经验?”
“我哪敢,我有家室了。”周方泽捞起肉放进隔壁碗里,他伸手这么一揽,朝钟意介绍道,“我太太,方春。做独立珠宝设计的,你们要是结婚婚戒可以让她设计。”
钟意微微颌首,她笑眯眯喊了声,“方太太好。”
方春比她稍稍年长几岁,她们一聊天才发现曾经同是一所大学毕业,这个话题牵引下去,突然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们两个人凑在一起聊天,周方泽则拉着靳宴舟到一边喝酒,有女生在的地方他们向来是不抽烟的,有时候嘴巴乏了就去摸餐碟里的薄荷糖。
周方泽问:“你们晚上住哪?”
靳宴舟说:“回祖宅。”
“这是准备领回家了?”周方泽促狭道,“宴舟,你可以啊。明天初一让阿春带嫂子去龙潭公园看庙会去,谈不上什么高雅地方,就是新鲜好玩。”
靳宴舟懒懒应下,他把桌上的车钥匙抄进口袋,随口问,“还是咱们小时候去的那地方么,我明天带她去。”
周方泽佯装惊讶:“宴舟,你这些年不是不爱凑热闹吗?”
“你懂什么啊,人家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得老婆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吗?”
靳宴舟小声咳了一下,没反驳。
笑语声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达到了最高,钟意被这热闹围在最中央,她面上浮现一缕笑容,极浅淡的,却是她最发自内心的一场笑容。
酒过三巡,周方泽还是不肯放过靳宴舟,非要从他嘴巴里套出点蛛丝马迹。
靳宴舟到最后没办法,身子往后一倾,他天生自有轻浮气质,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沉浮上下,明灭难辨。
周方泽问:“你实话同我说,这五年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靳宴舟说:“是。”
“你说姑苏有大前景,把产业往那转移,其实你有私心对不对?”
靳宴舟余光看她一眼,依然平缓说了声“是。”
他这个人平时比谁都要风.流不正经,可到正正经经谈情的时候又格外冷静平淡,就像那四百多张车票被塞进她怀里,他只轻飘飘说一声别放心上。
钟意的心完全塌陷下去,万丈高楼为他一人倾倒,她又是无奈又是感动地看向靳宴舟。
周方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特地留到最后来打趣靳宴舟。
“我朋友告诉我你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一枚顶级钻石,想来是要和钟小姐求婚?”
靳宴舟这会表情有了变化,他眉头微蹙,脸上头一回儿出现这种无奈,目光却轻轻落在钟意身上。
“阿泽,我的求婚大计就这么被你泄露。”
第73章
在场女眷露出满是艳羡与激动的神情, 钟意靠在靳宴舟肩膀上,鼻息间满是他的清冽气息。
她神情尚属平静,甚至还为周方泽适时解围, 只有她知道她的心如惊雷劈过,除了面上的冷静,她再也难维持一二。
以至于这顿饭用完,钟意整个人都陷入被巨大泡沫包裹的怔然。
她像个小朋友一样被靳宴舟塞进车里,车钥匙插入开关, 靳宴舟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
他伸手叩了下她脑袋,钟意这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后半夜她跟着导航走, 这些年跟在他身边习惯了不问前路, 闷着头往前走的时候忽然发现行到一处幽静的古宅, 藏在繁茂绿荫里, 即便是最热闹的除夕夜, 也清冷漆黑本分地做一栋沉默的建筑。
钟意一下心生惶恐。
她磕磕绊绊说:“要不我就送你到这。”
“那哪成啊。”
看穿她落荒而逃的把戏,靳宴舟一把捞住她,他身上有刚刚米酒的清香,度数不至于醉人,却缠人地低下头与她耳鬓厮磨。
靳宴舟抵在她颈侧低声道:“别害怕别畏难,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你看方春不是对你赞不绝口?要真有人不喜欢你——”
他话锋一转,就这么冷冷掷下,“那也是他们眼光不行。人生在世没必要讨所有人欢喜,今天老爷子面前走一遭,长辈的礼数周全了。我不会让别人说你一句闲话, 让你大步迈进去,也让你开开心心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