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雾暗暗地想,如果她不爱邵禹丞,就一定会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名字。
没错,她不爱他,他们的关系是金钱往来,结束的时候也会像一份合约一样顺理成章,说不定他大婚,她还能为他送上一份贺礼。
赵西雾在这样自圆其说的谎言里入睡,等她醒来的时候邵禹丞已经躺在她身边,他床头有一盏小灯没有关,是因为知道她怕黑。
灯火刺得他伸出手压在眼上,赵西雾坐起来默不作声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凑过去把灯关掉。
关灯的一霎,她的腰被人搂住,像往常的每一个深夜一样,邵禹丞捏着她腰两侧的那块骨头,缠绵勾过来。
赵西雾今夜没有兴致,倦倦靠在他身侧,她不说话,总是在想未来的路。
想她要稀里糊涂跟着邵禹丞一辈子么,名义上的未婚妻今天已经见到,倘若他下个月就结婚,那她又要如何自处?
那盏灯还是被拉了下来,不过这回是拉的赵西雾这边的一盏。
她在黑夜里微末叹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无波。
“我今天见到了梁疏影。” 邵禹丞头也没抬,嗯了声,困得睁不开眼,就问,“你今儿就为这事儿气的晚上吃不下饭?”
赵西雾没说是还是不是,她手下握着羊绒被单,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幅场景——也许不久的将来,邵禹丞也会和另一个女人躺在这张床上。
或许不叫梁疏影。
总之他的生命里注定要出现另一个人,这是一直以来,她忽略的既定命运。
赵西雾在这一刻警铃大作,不安与惶恐到了极致,她不知道这股情绪为何而来,而很明显,在邵禹丞眼里无关紧要,甚至不如她今儿没吃饭更值得他关心。
凌晨两点,手机铃声叮铃铃响个不停。
这是赵西雾不常用的那支手机,几个偶有联系的亲戚,能在这个时刻打过来,她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再也顾不上其他。
邵禹丞这下彻底被吵醒,他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皮压得很深,抓了一下头发,也许是觉得她无理取闹。
赵西雾顾不得这么多,她只听见电话里传来稚嫩的声音,是辗转从遥远镇上打来的长途,是她表弟哭着喊着说妈妈晕倒在地上的声音。
她立刻下床,拿车钥匙,推开门,一气呵成。
邵禹丞这时候才清醒,对着她背影道,“赵西雾,你到底在气什么?”
赵西雾咬住下唇,头也不回就向外走。
邵禹丞低嗤一声,烟盒里敲出一支烟,冷眼看她离开。
他落下一句:“反正我怎么样都不会娶你。”
那是赵西雾第一次,因为一句话,如坠冰窖。
第86章 邵禹丞*赵西雾(五)
甜言蜜语, 谎话嬉笑。
这世界从无真情可言。
赵西雾低低笑一声,凌晨的医院有着不可言说的阴冷,她独自一个人守在病房的长廊外, 半掩的门是点滴落下的声音,她的心像死一样寂静。
赵美华被确诊为恶行淋巴瘤,三月前转入京市医院正式住院治疗。
赵西雾在这儿守了她三个月,这三个月,她和邵禹丞没再联系半分。
就像潜移默化的默契, 有些东西被撕开,就意味着分别的时刻到来。
她也是偶然有一日在同城热搜看见他们的婚讯, 西雾山庄的牌匾被工人踩在脚下, 昔日繁华不在, 到处都是泥泞一片, 这还不是赵西雾最艰难的时候。
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前两个月, 花钱排到了肿瘤医院的名额,刚住上没两天被人不由分说请出去。
赵美华受了惊吓,差点被送进急诊。
赵西雾急得直掉眼泪,生命垂危的事情哪能这么胡闹。后来还是黄荣替她打点关系,在市医院加塞一张折叠床。
肿瘤医院门口, 赵西雾站在门口被扇了一巴掌, 响亮亮的一巴掌,对方是个体型彪悍的大汉,看起来受人吩咐办事,面无表情说,“赵小姐, 人生在世做亏心事是有报应的。”
他指了下站在不远处的赵美华:“这可不就是报应。”
脸上的疼痛不算什么,赵西雾被这句话疼的心脏猛地一抽, 她向后退了两步,黄荣扶住她,把帽檐给她往下压。
她低声道:“邵先生那边赞助还照旧,西雾,你还有大好未来。”
赵西雾哭着摇头:“如果没有姑姑,我什么未来都不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赵西雾在医院里等到了他们婚期定下的消息,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媒体一片恭贺之词,而在他们婚期定下的那一天,她得到一份合约解除的通知。
她失去了人生第一部电影女主角。
赵西雾这个名字像昙花一现,短暂的出现,又无声消失。
邵禹丞和梁疏影订婚那一天,她在台下静静当一个观众,后来被请上台唱一支助兴的歌。
她唱歌不差,可那一天水平总是差了点,好几个音没踩在点上,出来的时候她抱着助理哭,惨兮兮说演戏的路被堵住,这下唱歌的路也行不通。
这是赵西雾头一回无所顾忌的哭。
她想她为一个男人笑过也哭过,也算是不枉这段情份。
某一天傍晚,赵美华忽然从睡梦里醒来,握着她的手问她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去上学了。
赵西雾楞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姑姑心里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挂在嘴上夸赞的时候比自己亲生儿子都要多。
可赵美华大概也不知道她刻意装乖的皮囊之下有怎样恶劣的品行,她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想要踩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她要姑姑不再受困于方寸的家庭,她要自己摆脱赌鬼的家庭,人凭什么从出生就被定下阶级,她不要走她穷困潦倒的命运。
但娱乐圈走了这一遭,赵西雾忽然感觉心很累。
她抿了下唇,低头拿手机缴清手术全部费用,存款清零,就好像生活的指针驳回原处,她还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回答问题。
“和老师请假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学校上学。”
赵美华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叮嘱:“你不要总来照顾我,这不是你的责任。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就要好好读书,找到一个不错的男朋友结婚,姑姑还想看着你幸福呢。”
赵西雾嗯了一声,拎着开水瓶去茶水间打开水。
她闷着头往前走,姑姑永远不会知道,她早就遇见过一个坏的没边的男人,霓虹灯下搂着她许下一辈子的承诺,结果还没有几个月就把承诺打散。
还好她没有相信。
赵西雾深深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天,黑漆漆的透不进一点光,要是真一点不相信,那她这些天平白无故流的眼泪是为了谁呢?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下意识以为是经纪公司的邀约,赵西雾摁下接通键。
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久到赵西雾诧异退回看了一眼拨号界面。
没有署名的号码。
她却烂熟于心。
赵西雾痛恨自己这份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感。
她近乎生硬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邵禹丞车停楼下,仰头就能看见住院区每一个房间亮起的灯。
他想起来这几天收到的报告,医院没空床,小姑娘一个人窝着挤在长椅上睡觉,半夜时不时起来要盯着输液,没到半个月,人消瘦一大圈。
“你受委屈了。”邵禹丞说,“你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不了,是我咎由自取。”赵西雾微微一笑,“谢谢你捧我一场,圆我一个做明星的梦。但现在你要结婚,我这几天也声名狼藉,白挨了一顿打,我想也不欠你什么了。”
“有点儿累了,也该迷途知返了。”
“迷途知返?”
邵禹丞冷笑一声,骨子里也有天生傲气,“赵西雾,你是不是以为我非你不可?”
赵西雾挂掉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挂他电话。
在被赶出医院的那一天之前,赵西雾都觉得阶层是可以跨越的,世界的财富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上,她会努力跻身到顶层。
但是那一天她所有天真可笑的想法都被打碎,社会的阶层就像通行法则一样永远不可能被打破,她仰人鼻息而活,注定像蝼蚁一样命运被轻而易举碾压。
她不想陪这帮人玩下去了,钱赚够了,名气也有了,她清醒而又理智的退出这场局,梁疏影给她的警告不少,剧组里不是没收到过寄来的刀片。
赵西雾没命和他们玩。
她推开开水间的窗户,抱着手臂站在窗口,看那辆车缓缓从停车场驶出,从她生命的痕迹里消退。
—
赵西雾休学一年重新去上课,她这一年什么也没干,窝在家里不出门,手机扔在沙发里,忘记充电就任由关机,网上的信息一概不知,刻意屏蔽一切感官。
后来是替钟意参加的一场同学聚会打开她封闭心门。
她在这场聚会遇见了一个老朋友,应该称之为她单方面的老朋友,对于梁孟泽而言,她没名没姓,甚至初见的时候还被误认为是钟意。
临走前赵西雾冲他招招手,她语气从未有过的轻快,“其实,我叫赵西雾。”
她在心里暗自猜度梁孟泽反应,也许他会楞一会脑子里想一想赵西雾究竟是何许人,又或许他反应平平,对于她是谁压根没有一点好奇心。
但她完全没想到梁孟泽会弯下腰来看着她笑。
他说:“原来是你啊,篮球赛上喊加油喊得最响亮的那一个。”
赵西雾面颊微微浮上红晕,她没想到他们会见面,没想到他会记得那场篮球赛。
她以为那是她独自一人的喧嚣。
和梁孟泽有进一步的接触是在暑假,那年姑姑出院回家,梁孟泽刚巧顺路载他们一起回家。
镇子上就那么几口人,聊来聊去发现居然还是旧相识,赵美华和梁孟泽的母亲幼时在一个小学念过书。
缘分就这么被根植下来,临走的时候赵美华推了推赵西雾,示意她去送人家一程。
“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先接触接触也不错。”
赵西雾抿了下唇,没动作。
她说:“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姑姑。”
“小小年纪难道你要出家当尼姑?”赵美华瞪她一眼,“反正不看见你结婚我不会咽气。”
“那不是更好吗,我的姑姑能陪我一辈子。”
赵西雾无所谓地嬉笑打闹,赵美华听到她这句话一半是无奈一半是叹息。到最后分外伤感的抓着她的手说,“姑姑不能陪你一辈子。”
赵西雾仍然嘻嘻哈哈看不出情绪,她笑眯眯说,“那男人也不能陪我一辈子啊。”
谈恋爱的话题从这儿就打住。
赵西雾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头择菜,旁边还摆了个剧本,是黄荣前段时间为她相看的一场综艺。
邵禹丞订婚的消息一出,她被推上众矢之的,好在两个人明面上从来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媒体娱乐消息压的又快,赵西雾事业上倒也没受什么影响。
不过黄荣还是建议她休息一段时间,保不齐那位梁小姐会出手。
他们这样的人,一朝繁华梦破碎,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赵西雾嗯了一声,看得明白形式,就跟着她铺好的路走。
要挂电话的时候黄荣突然问:“西雾,你还想走演戏这条路吗?”
“想啊。”赵西雾垂下睫毛,“不过心不一样了。以前我一定要成为最顶尖的那批人,现在这些虚名都是看机遇,我先好好演戏吧。不是非要女主的戏,女配的我也接,苦点累点没关系。”
黄荣说她是沉淀下来了,赵西雾笑了笑,她只是历经千帆心里再无所求了而已。
抢救室的灯光亮起的一霎,舆论传的最凶的时候,她庆幸姑姑躺在病房里看不见。
她的确不能坦然自若做一个坏女人,梁疏影和她说的故事也很简单,赵西雾回去认真品味这个故事,她在黑夜里默默流下眼泪,她想,得不到的爱情,她至少不能破坏别人的那份情谊。
“如果你手头有更好的培养对象可以放弃我。”赵西雾对黄荣道,“我不清高,但是邵公子那边的资源能不用尽量就不用了吧。他要结婚了,那位梁小姐知道了恐怕生事端。”
黄荣答了一声好,这圈子最现实。成名与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谁也不知道这姑娘最后的路能走到哪里。
挂掉电话,赵西雾把择下的菜叶扫干净,她听见里屋姑姑咳个不停的声音,一边烧开水一边翻看手机里的招聘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