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巴好毒舌。
赵西雾一把拍掉他的手,她还穿着练舞时候那套舞蹈服,走路的身段是自然而然的娉婷优雅。
“瘦了上镜才好看,摄影师前几天拍照回回都夸我呢。” “照片好看有什么用,我又不对着照片看你。”邵禹丞打开车门,手里拎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递过来,他下巴倨傲抬了下。
“饭店顺手打包的,林星说你想吃荠菜馅饺子。”
“小姑娘家家还怪挑的,韭菜、芹菜、白菜一个不吃,单单挑个最难找的。”
赵西雾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手里是沉甸甸的份量,可能怕她拿不稳,邵禹丞递到她手里之后并未松开她的手。
保温盒的热度还有他掌心的温度,她一下分不清暖到她心里的那份热度究竟来源于何。
譬如此时,她站在自己人生这出戏上,也忽然有些分不清真情与假意的界限。
打开双层的保温盒,饺子还带一点热度,没放汤。
最下面一层是小料碟,酱醋干碟一个不少,赵西雾没说话,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邵禹丞目光瞥过来,摆出一副随便看看的样子。
赵西雾顺手喂了他一个,靠过去的时候温声说,“哪家饭店的,味道真不错。”
邵禹丞哼笑一声:“你喜欢下回带你去。”
咬下饺子的时候他顺手把羽绒服拉链扯开,没等赵西雾看清,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抛到她怀里。
第一感觉是烫,第二感觉是香。
热的感觉像是刚出锅的样子,带着点农家土锅炕的味道,是她记忆里家乡的味道。
她咬了一口,甜到心里去。
“你捂胸口里是怕他凉?”赵西雾目光朝他望过去,“你不会捂一路吧?”
邵禹丞塞了个饺子堵住她的嘴。
“吃就拉倒了,怎么还刨根究底的。”
赵西雾闷闷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笑出了眼泪。她想到上初中寄宿那回,那是他爸头一回去学校看她,两块饼捂在棉袄夹层,顶着寒风等着她来。
那块用体温保持热度的饼,是她对父爱的最初定义。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父亲欠下滔天赌债,从此消失。也许是跑了,也许是死了,谁也不知道。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临行前最后看她一眼,上演一场眷恋情深的戏码,二十年却不闻不问,是爱吗?
黑暗里,赵西雾默默擦掉眼泪。
一个两个饺子被她咽下,她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邵禹丞坐在旁边看着她吃,一边嫌弃地给她擦桌子,一边盘算着得给黄荣敲打敲打,大明星是来养尊处优的,怎么还吃上苦头了。
赵西雾今天安静的不像话,小口吃饭的样子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乖。
邵禹丞伸手揉她的头发,带刺的棱角统统褪下,她身上也有点难说的可爱。
不枉费他找靳宴舟借了一架私人飞机临时赶过来,又驱车来这道路崎岖的小山镇。
一整天的奔波,邵禹丞也是累极,坐在她那张窄窄的单人床,眼皮一搭就要睡下。
赵西雾撑着下巴跪坐在他身前,戳戳他睫毛,看他有没有睡熟。
过了一会儿,看他没反应,忽然很轻地问,“邵禹丞,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
没想要的答案,邵禹丞却蓦然睁开眼给了她答案。
他伸手握住她指尖,懒怠睁开的眼睛有着惺忪的睡衣,笑意和爱意挣扎混作一团,他天生是浪子情态,今时今景,眼里温情更盛。
一成不变的生活因为他突然造访而完全失控。
赵西雾察觉自己冷静的判断力也失控。
她只好在脑海里把他这句话反复咀嚼多次,抽出的指尖描摹他眉心往下至眼下,她多想知道这一双含情眼下长着一颗怎样的心。
赵西雾低笑一声,目光撞进他眼里,她语气浑然没有悲戚,只是感慨。
“可是你爱好多人。”
邵禹丞不置可否,他勾着她舞蹈服腰上的系带,缠到她耳边低语,“最近学跳舞呢?”
赵西雾嗯了一声,抬手落下也有几分身段,她忽然捧住他的脸,“跳支舞给你看好不好?”
人生这出好戏,她想,至少有一支舞,她是为这个男人而跳。
第85章 邵禹丞*赵西雾(四)
这一年, 赵西雾在圈子里总算有了点名气。
第一部古装戏她以一个极清艳的扮相出场,一时间无人替代,风头正盛。
提前准备好的通稿铺出去, 几家顶有名的娱乐媒体仰仗邵禹丞面子,一股脑都将她夸上了天。
邀约就跟不要钱似的流水入了她面前。
黄荣亲自替她把关,要剧本好,要价值高。不许她浪费一点天赋,去挣粗制滥造的快钱。
用她的话来说, 做演员不能静下心来,那就走不远。
赵西雾比谁都想要走得更远, 所以她乖乖听这位经纪人的话。
每天六点起来喝一杯黑咖啡, 然后压腿下腰练瑜伽, 学校的课也不能停。只是这几天有些麻烦事, 因为舞女这部剧而吸引到的影迷常常聚集在她学校门口, 已经给教学工作造成了麻烦。
她这几天只好和学校请假,也难得有了些清闲功夫能歇在家里。
邵禹丞这几天也就呆在家里陪她,他穿一身棉麻家居服,松松垮垮靠在沙发上,时不时翻她剧本, 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 比他上小学时候写的作业都认真。
赵西雾睨她一眼,顺手端过一杯一模一样的黑咖啡。
“你不要工作?”
邵禹丞落下一声轻笑,搭在沙发上的手臂慵懒垂下来,他反问,“我最大的工作不就是你?”
“嗯?大明星。”
他一句“大明星”勾的缠绵悱恻, 赵西雾推了一下他肩膀,这段时间她拥有了一个简单的能称得上是家的地方, 不用挤在窗户漏风的出租屋,更重要的是这儿总是有人等她回家。
她几乎要沉浸在这样的温情里,情浓时候也会生出恍惚的错觉,好像他们此时此刻只是普通的恋爱关系。
他们只是在相爱。
邵禹丞的声音打断了她全部的思绪,玻璃杯搁置在茶几上的声音清脆,邵禹丞皱着眉头,说了句“好苦。”
赵西雾低下头笑眯眯说:“黑咖啡可不就是苦的吗?”
她脸上带着捉弄人的笑意,好像是存心想要让这些天尝到的苦味也分他一杯。
邵禹丞眸光深了几许,他抬手压住她脖颈,凑上去,笑容无边。
“这不就甜了么。”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是小助理拿了这几天的行程表走进来,满室旖旎顷刻被满满当当的行程打断,赵西雾拿过去看了眼,有些惊讶,“黄姐居然给我排了单独试镜的时间。”
林星说:“黄荣姐说电视剧比电影要容易发展,但是如果你要走这条路,那她尊重你的选择。试镜能不能选上不知道,她让你尽力一试。”
赵西雾点点头,把邵禹丞怀里的剧本拿回来,坐在瑜伽垫上琢磨。
她低头,雪白的颈子垂落几缕碎发,素净的一张脸,时不时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的样子格外认真。
邵禹丞笑了下,随手拿过黄荣写的发展计划表来看,也就这一霎那,他觉得撒出去的钱都没什么所谓值得与不值得。
大抵千金博美人一笑就是这个道理。
-
三月末,冬寒料峭退了点,赵西雾终于见到传闻中的西雾山庄。
对于这座山庄的客人来说,他们也终于见到传闻里的赵西雾。
当天,她穿一身高定长裙从二楼扶梯款款而下,无数闪光灯聚集,这是她第一次耀眼出现在媒体眼前的时刻,是她官宣定下电影《春光》的一天。
邵禹丞以这篇山庄为她做庆贺,大摆筵席三天,风头无两。
这一年,赵西雾二十岁,这是她最好的年华,有着无比绝伦的美丽,昂首挺胸像一株永不枯萎的玫瑰,朝着自己的人生永步迈进。
姜琼也在这一年宣布息影,影迷一片扼腕叹息声之余,赵西雾以后起之秀进入大众视野。
“那么请问您对未来十年的发展有什么想法呢?”
媒体聚焦的片刻,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抛出一个突兀的问题,“您是否也会像姜琼一样放弃事业突然嫁入豪门?”
赵西雾顶着资本横空出道,风言风语从来都没少过。随着每一部片约定下,她和邵禹丞的关系就要登上娱乐小报头条。
这是她自己选定的路,这路上每一片荆棘,都是她心甘情愿踩下。
而邵禹丞自始至终双腿交叠懒散坐在台下看她采访,他毫不避讳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有钱的少爷捧个明星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媒体问这个问题是故意叫她难堪,也是想要探究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赵西雾脸色未变,她视线在某一刻淡淡落在邵禹丞的脸上。
他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轻浮的笑意从没有一刻在脸上散去,支起手臂漫不经心朝她扔来含笑一眼,好像说什么答案都任由她心意。
赵西雾在有一霎那涌过冲动的想法,她想握着话筒说不一定,爱情的事情,究竟谁能说得准呢?
场下的经纪人频频给她使眼色,要她机智点跳过这问题。
赵西雾抿了下唇,笑容得体。
“不会,大概十年内我想我都不会有结婚的计划。”
场下一阵骚动,赵西雾在这里的喧闹里缓缓走下高台,黄荣夸她一句临危不乱,说她真是眼睛都不眨,张口就给出标准答案。
赵西雾笑了笑,没回答。
她缓缓看着媒体消失在场外,连带着属于她的镁光灯落下,她卸掉那些堪称完美的伪装,在黑夜里静静品一杯伏特加。
而邵禹丞不知所踪,他在这儿总是有千百个去处。而赵西雾褪掉所谓明星的光环,她在这个圈层里就是个名不经传的新人。
她懒得赶热闹,却也没想到也有影迷主动找上来同她寒暄。
这位影迷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演的电影,总是会想到我的故事。”
赵西雾顺着问下去:“什么故事?”
“是我和我爱人的故事。我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后来出国读书,我也跟着他一起去。我就像剧里的人物一样一直在追随他的脚步,我想不止是读书,未来的每一时刻,我都会紧跟着他。”
这个故事和她主演的电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赵西雾撑着下巴有些乏味,她的青春期充斥着暴力紧张和争吵,她甚至没有同龄的朋友,更无法感知这种青梅竹马的情谊。
故事讲到最后,这位影迷朝她缓缓伸出手,掌面的顶级钻石璀璨夺目,带着不好接近的倨傲对她说—
“我叫梁疏影,你叫什么名字?”
赵西雾起先楞了下,唇角的笑容没有绷住。
梁疏影似乎早就预料她反应,亲切的脸庞再也维持不住,堪堪溢出些蔑视冷笑来。
不等她发作,赵西雾已经先一步镇静下来,她微微一笑,“不必知道我名字,因为我想,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黄荣劫后余生的表情让赵西雾明白了一切。
她看着梁疏影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开口问,“她是什么关系?”
“未婚妻吧,还没对外公布。”黄荣瞥了一眼,“门当户对的就那么几户,还又是同一个大院里头长大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未婚妻三个字赵西雾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溺水前最后还能喘息的那片刻,她转头偷偷抹掉眼角的眼泪,却看见姜琼站在角落望着她笑。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姜琼抬了抬酒杯,“我想过你会成功,却没想到这么快。”
“走了捷径而已。”赵西雾唇角勾了勾,一点也不避讳。
姜琼反倒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倒是真的有缘。”
“他们都惋惜我遇见的是邵禹政,而非邵禹丞,可我却庆幸,庆幸我遇见的不是他。”
这是姜琼离开娱乐圈前给她留的最后一句话,彼时的赵西雾并没有听懂她的话。
她以为自己会永永远远这样走下去,会摆脱一切受困的命运,为自己做主。
后来走到生命的穷尽处,她才明白自己的一生都在困顿中。
梁疏影的名字就像一根刺一样牢牢扎在她心里,晚宴结束以后她去了卧室休息,首饰一件件拆下来,卸掉脸上的妆,琐碎的程序让她心里烦躁。
睡前护理统统被她抛之脑后,踢掉拖鞋埋进被子,密闭的空气闷得她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