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禹丞唇角勾了勾,无奈挑了下眉,他乖乖喊她全名,却比单喊后面两个字的时候更悱恻,含在舌下像情人的呢喃。
“赵西雾。”
似端详、又像打量,总之那双潋滟的眼睛落在赵西雾脸上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感到头皮发麻,倒不是多重的威势,而是她不习惯,不习惯有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注视着她。
邵禹丞品味她这三个字,他脚步慢了一刻,渐渐和她肩膀齐平,偏过头,目光恰巧与她对视。
赵西雾看他一眼,忽然道,“谢谢你。”
邵禹丞挑了挑眉毛:“谢什么?”
“谢谢你来还我学生证,不然补办的程序很麻烦。不过我还是好奇,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在哪?”
“这不很简单,学生证上有你学校,丢了证件必然要去教务处登记补办,思来想去在那等你刚好。”
赵西雾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来?就不怕空等一场?”
“这有什么关系呢。”邵禹丞扯了下唇,语气散漫,“等着玩呗。”
也许对于他这种什么也不缺的人来说,时间是消遣,等待也算是一种消遣。也许今天邀请她去看这一场话剧,也只是人生里最不值得一提的消遣。
而赵西雾却可以从中获利良多。
她可以得到一张买不起的话剧票、可以坐一次价值千万的豪车,也许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人脉和资源。
这些都是她太稀缺的东西,而这些都只是邵禹丞指缝里随意漏下的一点儿东西。
得到了答案赵西雾识趣地没再多问,她要真刨根究底问他为什么非要亲自来学校一趟还东西那才是真无趣。
无聊的消遣罢了,难道她还要指望这位大少爷说点类似一见钟情这样哄骗女孩子的鬼话吗?
赵西雾心安理得坐上他那辆车,车驶出街道,路两旁街景像电影的一阵阵画面掠过,她撑着手臂靠在车窗上,脸完全迎着风吹着,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电影里的女主角。
而邵禹丞身上所有的品质足以堪当一位浪漫爱情电影里的男主角,他单手握着方向盘,间或瞥来的目光,甚至下车绅士十足替她揽开车门。
赵西雾深吸一口气,矜持搭住他手臂,她迈步往里面走,闪光灯亮起的一霎,有点不适应地往后躲。
这下意识的动作被邵禹丞捕捉,他轻笑一声,打趣道,“大明星还怕镜头?”
“今天……没化妆。”赵西雾有点小小的心虚,她抿了下唇,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撒谎而无比后悔。
可她当时又哪能想到他们会有再见的机会!
戏还没开场,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落了座就听一阵喧闹,随即是影迷尖叫的声音。
赵西雾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姜琼也来了这一场,她穿一身火红色长裙,即便在黑暗里也能看出肌肤莹白如雪,脸上即便是清清淡淡的妆容,坐在一干素人里也是格外出挑。
媒体的采访全都围住她,甚至有人掏出相纸要她签名。
赵西雾肩膀被人碰了下,后排的姑娘勾过头问她,“姐姐,你有笔吗?”
书包里刚好揣了一笔袋的签字笔,扯开拉链,赵西雾递了一支过去,后面来借笔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支一支散出去,笔袋见了底,摊摊手,表示再没有了。
“早知道有这个商机,下次就蹲门口卖笔了,二十块钱一支的天价,我看肯定也有人买。”
赵西雾说完这句话就对上邵禹丞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一下住了嘴,察觉到自己失言,暗自咬住下唇,懊恼,更多的是想怎么圆过去。
谁家大明星脑子里会想蹲在门口卖笔这种事。
戏正式开场,台下顷刻间安静下来,借出去的笔零星还来,赵西雾握着笔,忽然坦诚道——
“我向你坦白……其实我不是大明星。”
“我在娱乐圈甚至连姓名都还没有留下,先前骗你是懒得与你周旋,也是虚荣心作祟。”
这世界上多的是无名无姓的普通人,但她假若要唱一曲高高在上的戏码,这场戏很容易被拆穿。
娱乐圈里叫得上姓名的就那几位,或许从捡到她学生证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露馅。
赵西雾懒得做这一场消遣,干干脆脆和他坦白说个明白。
邵禹丞仍就在看戏,他撑着下巴神情玩味,好似浑不在意。
“是么,你这么漂亮还当不上大明星啊。”
赵西雾嗯一声,得他一句夸赞也没太多欣喜,目光淡淡往台上望去,艺术这行,多的是百年世家积攒下来的声名和人脉,她赤手空拳在里面,无异于浪里淘金。
邵禹丞问:“你为什么想当大明星啊?”
“梦想?”
他目光无意偏过来,一瞬间撞进她如覆冰霜的清寒眼睛,上挑的形状又像狐狸,勾着几分世俗的魅惑。
赵西雾和邵禹丞见过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那么纯粹,又好像很纯粹。把什么东西都明晃晃摊开在他眼前说,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就是这么一个世俗的人。
这世界上谁能逃脱的了世俗呢?
邵禹丞低笑一声,伸手搂过她耳朵旁的一缕碎发,俯身贴过去听她说话。
这动作有点暧昧,赵西雾身体僵了片刻,却不排斥他的气息。
她笑了下,觉得他肯定不相信,开玩笑道,“很俗气吧。”
邵禹丞挑了下眉,没应答她这句话。
台上在唱一场如梦之梦的戏码,他气息俯身靠过来,带着点清幽的木质香调味道,他一开口也像一场浮幽大梦。
“其实我有个更俗气的,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个造梦者。”
邵禹丞低低的笑落在她耳畔,带着让人心痒难耐的缠绵。
赵西雾心跳顿了一下,很快是更快节奏的跳动。
她的眼前迷迷蒙蒙出现一幅画面,就是前两天他们初见的那回,他单手插兜站在树林荫翳下,他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玩世不恭的那股坏劲,故意拖长语调戏谑喊她大明星,那时候他一定就已经拆穿她伪装的把戏。
赵西雾恨恨咬住下唇,她指尖轻轻压住心脏的位置,视线抬起落在舞台中央。
她想,他能为她造一场什么样的梦呢?
似乎是心有感应,邵禹丞看她被紧咬发白的下唇,好心伸手揉揉她唇珠。
他手指沾了点口红的颜色,他轻浮笑了声,手臂伸过去环住她,循序渐进的攻势拿捏极好。
“赵西雾,我会让你成为大明星。”
“会站在比他们都要高的位置。”
舞台下掌声雷动,赵西雾却再无心情欣赏这场戏。
她感受到邵禹丞的呼吸蹭过她的耳廓,他轻浮孟浪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阿斯莫德的诱惑,而她惶惑着迟疑着,却终将心甘情愿踏入第二层地狱。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赵西雾想,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上帝有且仅有一次对她的垂怜。 她不要人生永远暗淡无光,不要永远活在别人的牵制。倘若要痛苦艰难的活着,那她情愿轰轰烈烈在这人间走一场,然后心甘情愿把灵魂焚烧。
她没说话,态度却很分明。
邵禹丞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靠过来,贴向她脸颊,给她好戏没散前的全部温情。
“只做你一个人的造梦者,只捧你一个大明星。”
赵西雾目光深深望向他。
她想终此一生,她始终都会记得今天这场话剧的名字。
——《如梦之梦》
她也做了一场人生大梦。
一场大梦罢,不醒便不醒。
第84章 邵禹丞*赵西雾(三)
(三)
后来一个偶然的时刻, 也许是参加钟意婚礼的那一回,那天赵西雾发自内心为幸福落泪。
她也有过回忆的时候,回忆她和邵禹丞的温情时刻。
那些牵手一起走过的时光, 他们也曾有过一点藏在金钱浮华底下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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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西雾和邵禹丞就这么相熟起来,就像那一张来的顺理成章的话剧票,有些东西,两个人默许下,就是顺理成章。
她从来不会多问邵禹丞一个天真的问题, 也懒得纠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那辆高调奢华的迈巴赫时常停在她学校门口,好几回被同学拍到发到学校论坛, 赵西雾避免不了要出镜。
后来她时常压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出场, 只露下巴尖尖, 清瘦孤冷, 望过来的目光也淡。
邵禹丞瞥她一眼, 放手边的礼物盒扔进她怀里,他伸手揭开她帽子,覆着垂下的碎发吻上去。
“怎么搞地下情一样?”
赵西雾撇撇嘴:“还不是你太高调。”
“我这还高调?”邵禹丞笑一声,“学校门口都不敢靠近,退到这棵老梧桐树底下等你还不够?”
他咬住她嘴唇, 力道很轻, 像羽毛挠一样逗她。
“我见不得光?”
“不是见不得光。”赵西雾深深望着他,这样亲昵的姿态,他几乎要融入她瞳孔。
于是她眨了下眼睛,再睁眼的时候邵禹丞已经重新握住方向盘,他的身影一下又变得很远, 赵西雾神色淡下来,撑着下巴慢悠悠说, “只是解释起来很麻烦。”
“倾慕者、追求者还是男朋友,你喜欢哪个就说哪个。”
邵禹丞单手转过反向盘,他做什么都是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懒懒散散没正形。
赵西雾嘴角勾一下,回过头看着他,“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她一字一句说:“每一个都不是。”
邵禹丞把车停了下来,他偏过头来看她,桃花眼天生是多情,潋滟看过来,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也可以是真的。”
赵西雾心跳短暂停下半拍,她仰起头,看见了他的眼睛——多情,却又像琥珀一样透亮冷静。
她也笑了出声,和他一起说着心口不一的假话,玩笑道,“我看你要比我更适合当演员。”
邵禹丞说了句是么,拉开车门牵着她走下去。
彼时刚过一月,京市的风沙最大,赵西雾捂着嗓子咳嗽了下,面前出现了一道手掌,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手,筋骨分明,带着点散漫的无意挡在她脸前。
她怔了下,再回神就已经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全身都暖和起来,赵西雾把大衣脱下来给随行的侍应生,她还记得这儿,灯火通明的东郊,这里每一处都刻着累世的繁华。
邵禹丞好像把这儿当家,没有太多客人的拘束,他双腿交叠坐在深棕色沙发,含笑抛去一瞥,顷刻便有熟络的姑娘走上前。
赵西雾撑着手臂冷冷看着,她倚在窗边,端一杯叫不出名字的酒慢慢晃着。
这儿来了几次,基本都是不变的面孔,有认出她的笑眯眯上来搭话,也存了一半看好戏的想法问,“当你面呢,你不管管?”
“管什么?”赵西雾用指尖戳着酒杯,她无视那些看戏目光,无所谓道,“男人啦,就是你越管他他越叛逆,是谈情说爱又不是存心找堵。”
话音刚落,赵西雾余光瞥见坐在沙发上的那道人影站了起来。
她没动,任由邵禹丞走向她。
“不冷?”
赵西雾摇摇头,下一秒双手被握住,滚烫的身体贴着她后背,这是在零下的京市,她所眷恋的体温。
邵禹丞问:“怎么一个人在这?”
“这不是怕打扰你雅兴。”半真半假的玩笑,赵西雾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眼睛弯弯打趣,没遮掩一点情绪。
邵禹丞低头敛眸,视线顿在她眼上良久,忽地摁住她下巴慢慢往上抬。
他努力从这双眼睛里发掘出一点别的情绪,或是委屈、埋怨甚至是嫉妒。
可是什么都没有,里面盛满了清冷浅淡的笑意,有种灵魂即将脱壳的易碎感。
他伸手揽住她,也不是爱解释的性格,今天却破天荒讲了句,“没说什么,聊了点事。”
赵西雾点了下头,手里的酒杯顺手抬起来,喂给他喝。
她一眼看穿它刚刚片刻的欲言又止,直截了当问,“你想要说什么?”
邵禹丞瞥她一眼,慢悠悠开口。
“在想叫一个女人怎样心甘情愿的爱上我。”
这话题引的可就意味深长了。
赵西雾落下几声笑,撑着手臂倚在窗台上看他,俯身而下一片绵白的肌肤似玉,瘦削嶙峋的肩膀上挂着两条细带,红唇一张一合,别有艳丽风情。
“可是一旦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就要承受被厌弃的风险。长久追求的征服欲不在,再美好也会变的乏味平淡。就像养鸟,你总向往天空外面翱翔的,却忘掉笼子里那只鸟本来的面目。”
赵西雾带着几分了然的神色看他:“我深谙这世界通行的法则。”
邵禹丞低笑一声,抬手抚上她脸颊,他动作温情十分,开口就是缱绻缠绵,“西雾,你的笼子会像天空一样广阔,会缀满奇异的珍宝,会永远明亮。”
那也是笼子,不是天空。
赵西雾踮起脚,她轻轻咬了一下男人的指尖,这动作很俏皮,她语气也很轻快。
“我才不会爱上任何男人。”
所以没有笼子可以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