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是何时出现,身上还是穿着那身墨色玄衣,腰间时常悬着的长剑此时出鞘,在阳光的照耀下,还闪动着点点寒光。
昨夜光线太暗,直到这时,安也才发现郁宴其实很白,许是刚运动完,他额角透出几滴汗珠,脸颊上染了红晕,白中透红,将他身上拒人之外的冷淡削弱不少。
他谁都未看,纤长的睫毛盖住眼眸,与四周的喧嚣格格不入。
昭仪公主用力扯了扯鞭子,见实在动摇不了长剑的力道,恼怒道:“谁让你阻止本公主的?!赶紧给我滚开!”
郁宴不动,只平静开口:“晋王府内,禁止私斗。”
“本公主愿斗便斗,哪轮得到你这个奴才说话!”
郁宴还是不动。
昭仪公主恨恨剜他一眼,气的跺了跺脚。
她这次出宫走的急切,只带了身旁的两个丫鬟,如今几次攻击未成,这男人怕是铁了心要护着安也。
但若是此时放弃,她堂堂一个公主,面子往哪搁?
她不退,郁宴也不会退,一时间两人竟有些僵持不下。
此时周围出奇的安静,除了站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外,跪在地上的奴婢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空气似乎凝固起来,却在这时,安也朗声道:“公主莫要动怒,我昨夜与晋王殿下并未圆房。”
此话一出,周围具是一静。
她这话,说的也太直接了些。
此处离下人房极近,昭仪公主闹出的动静又大,此刻已经在暗处聚集了不少奴仆。
昨夜里荣晋之在主院歇下的事并不是秘密,她们原本就听说了些许风声,原本大多人将信将疑,如今听安也亲口说出,除开几个羞怯的侍女,其余人都互相看看,都在心中有了计较。
昭仪公主也是一怔,手上的长鞭松了松,她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平日里虽任性,但也未曾听说这般孟浪的话,先是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会当众说出这、这种话。”
说完,又顿了顿,将信将疑问:“……当真?”
安也点头,“自是真的。”
说罢,她又道:“公主放心,晋王殿下对您之心天地可鉴,他让我入府,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话正中昭仪公主下怀,她面色染上些许羞意,又压低了声音问:“什么苦衷?”
安也笑笑,“此处人多,还请公主屏退旁人。”
“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昭仪公主掩饰性得清了清嗓子,随后收鞭昂头道:“你们,都退下。”
“是。”
抓着安也的两个宫女松开手,和春兰一同恭敬往远处走去。
郁宴能出手,本就是阻止私斗,如今昭仪公主不再咄咄逼人,他也沉默收了剑,淡淡看了安也一眼之后,抬步退到不远处。
寒叶透红,凉风拂面,郁宴站在树下,看着那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与当今公主谈话。
她笑意盈盈,只凭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昭仪公主面色几经变化。
他站的已足够远,但因为常年保持警惕的缘故,耳力极佳,虽是无意,但也被迫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真的?”
“晋哥哥……”
生死攸关时刻,事关这一身俏丽的皮囊还能否保得住,安也将她穿越前的演技发挥了十成十,极为诚恳地——将锅全都甩给了荣晋之。
“……好!”昭仪公主突然提高嗓音,“我便信你一回!”
她面上已无恼怒,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春意。
她摸了摸手上的长鞭,又看看身上穿着的衣服,似是发觉了什么,说罢,便急匆匆往外走去。
郁宴的目光又回到安也身上。
她露出一个极淡的笑,目光流转,自空中和他的视线相碰一瞬,又慢悠悠转开。
若不是她头顶发丝乱了些许,定然看不出她刚刚死里逃生。
昭仪公主前脚刚走,荣晋之才姗姗来迟。
安也脸上笑意消失,她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小跑着的秋兰,感受到后者躲闪的目光后,抿了抿唇。
荣晋之此刻换了一身淡青色的外袍,他面色沉沉,先是看了看周围情形,随后走到安也身旁问道:“发生了何事?”
安也在他走到身旁之间便换成一副病弱模样,轻咳几声,回答道:“昭仪公主方才来过,现在已经走了。”
“她可有为难你?”
安也摇摇头。
“那……你们可有说过什么?”
安也抬起头,正正好看到荣晋之眸中深藏着的冷意。
他在怀疑。
怀疑安也将他先前同时和两个女人许诺之事告诉昭仪公主。
安也深深看了他一眼,久到那冷意越来越重,她才柔柔一笑,轻声道:“左不过说了些女人家之事,晋郎以为如何?”
“只有这些?”荣晋之捏住她手的力道加重。
“只有这些。”安也穿越前虽是十八线,但也是正儿八经磨了几年演技的,她不动声色的抽出手,眼中含着粼粼波光,“我既已嫁给晋郎,便不会做有损王爷之事。”
她发丝凌乱,干净的衣裳还沾了点点泥星,整个人柔若无骨,如同一朵只能靠他生存的菟丝花。
荣晋之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暗道自己想的太多,稍显局促道:“安儿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怀疑过你。”
他避开安也目光,吩咐身后的秋兰,“你们夫人受了惊吓,还不快扶她回去休息。”
“是。”秋兰垂首向前。
“安儿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情,忙完再来寻你。”
安也见好就收,“公务要紧,晋郎且放心去罢。”
荣晋之点点头,循着昭仪公主离去的方向快步离去。
周围复又恢复平静,沉默半晌的郁宴转身欲走,却被安也叫住。
“郁宴侍卫。”
他转头,去看站在他院前的女人。
一个似乎随时戴着面具,面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神色的,让人看不透的女人。
虽并不是第一次见,但他先前并未注意,直到此刻,他才真正记住安也的脸。
但也只是蜻蜓点水的掠过一眼,心下并无太大波澜。
对于他来说,只是将‘前长流郡主、荣晋之妾室’这一身份按上了相应的面孔。
美人容颜,还不如他手中的剑。
“刚才……多谢郁宴侍卫相救。”安也道。
“我并未想救你。”他淡淡回。
“但也是救了,不是吗?”安也弯起唇,“妾身无长物,无以为报,郁侍卫可有喜爱之物?你若开口,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定会为你寻来。”
郁宴摇头:“不必。”
安也并不气馁,“美酒佳肴,海味山珍,亦或者诗词歌赋,金银财宝?”
郁宴:“……并无。”
他似乎并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一说完,便立即提气一跃,逃也似的离开院子。
安也对着他消失的地方喊:“糕点如何?我自觉手艺不错,若是郁侍卫不说话,我便去做了。”
郁宴轻功极高,几下便没了踪影,回声荡出许久,没有人回应。
安也狡黠一笑,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外继续道:“我今晚便给你送去,郁侍卫可定要等我。”
*
安也父母是开糕点铺子的,她自小耳濡目染,除了演戏,最拿手的,莫过于中式糕点了。
虽是如此,但这里毕竟没有现代那些方便的工具,等糕点出锅,外面的的天色已经重新暗了下来。
她做的是这边常见的枣泥糕,这糕点香甜软糯,一口咬下去,满嘴都能留下浓郁的红枣香气。
用来送人,再合适不过。
她挑了几块放入食盒,让秋兰帮忙提着,闲步朝郁宴的院子走。
其实算起来,郁宴住处离她的偏院并不算远,只是中间的路修的弯弯曲曲,需要绕上不少景观才能到达。
她们到时,郁宴院门紧闭,房中漆黑一片,显然是没有人。
安也并不意外,她叹口气,故作遗憾道:“既然郁侍卫不在,我们就改日再来吧。”
三人如何来,便是如何回的。
当晚,安也很早便睡下了。
春兰秋兰见房间里熄了灯,也各自在偏房睡去。
荣晋之出府之后并未回来,王府之内一片寂静。
夜色深沉,偏院里原本紧闭的房门发出一阵轻响,随后走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安也提着装好的食盒,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她早便料到了郁宴不会等她,之前去的那次,只是装一装样子。
如今没了两个丫鬟,郁宴也知道她已经走了,这个时候再去找他,才刚好能与他独处。
安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个巡逻的小厮,摸黑走到郁宴院前,循着亮光走到一间点了烛火的房间。
那房间不大,灯火也比隔壁的下人房暗上许多,房门关着,只有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安也自缝隙向内看去,只见房中雾气弥漫,靠近木窗的地方竖了一扇屏风,屏风后面,隐约透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长发披散,身体大多都沉在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里,只余下胸膛以上露在外面。
有水声随着他的动作轻响,半遮半掩,时断时续。
作者有话说:
事后,被采访人安椰表示:当时就不是故意看见的,就是想感谢一下他,一切都是巧合,巧合你知道伐?……
被采访人郁宴表示——哎哎哎,你别拔剑,惹不起,不采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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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我心悦的并未晋王,而是他身旁的一个侍卫。◎
“谁?!”
不等安也再看,房中人影忽然转头,随之而来的,是一枚闪着冷光的飞刀。
安也瞳孔一缩,下意识举起手中食盒,一声脆响之后,食盒四分五裂,那些散发着甜香的枣泥糕没了支撑,纷纷散落在地。
飞刀过后,水声响动,窗户被人从内大力推开,又挥出一柄长剑。
安也退后几步,急忙道:“是我!”
剑锋一顿。
事发突然,郁宴身上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衣带被系的松松垮垮,脖颈之下,是清晰的锁骨和结实的胸口。
他本就生的白,热气蒸过之后浑身透粉,白日里被他规矩束起的黑发散落在肩头,还滴滴答答淌着水。
然而这等美色,却因为他胸口一条自锁骨一直延伸至衣襟底下的疤痕稍显瑕疵。
那条疤已经很淡了,看着像是许多年前的旧伤,早已看不出当时伤的多深,只留了淡淡痕迹。
此时的他看起来并不像木头,反而像是……一颗裹着冰霜的蜜桃。
“郡主怎会在此?”
安也终于自他脸上看到实质性的表情。
他抿着唇,面色阴沉,似乎在生气。
安也闭上眼,喉咙滚动,又开口道:“我是来给郁侍卫送糕点的。”
“今早说好了的,郁侍卫怕不是忘了?”
郁宴冷冷道:“属下并未答应。”
“但你也没拒绝。”安也摊手,“我就当你答应了。”
郁宴沉默片刻,才道:“既已送到,郡主便请回罢。”
安也摇头,指了指地上被摔成几瓣的枣泥糕说:“都掉了,不能算是送到了。”
她眼中水波涟漪,委委屈屈控诉道:“是被郁侍卫打掉的。”
郁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见四分五裂的食盒旁,散落着几个形状精致的白色糕点。
那糕点被做成了滚圆的兔子形状,两只长长的耳朵娇俏竖起,耳朵下面,还用芝麻点了一双黑曜曜的眼睛。
此刻这些被刻意雕琢的兔子躺在泥地上,大多支离破碎,露出里面暗色流心。
“属下并非有意。”他收了剑,语气虽依旧生硬,却较刚才柔和不少,“郡主好意属下心领,今后不必再做类似之事。”
面对他时,安也总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的无力感,她心下一讪,暗道自己刚才看错了。
这脾气,分明还是根又木又硬的木头。
她紧了紧衣衫,嫩红色的衣袖恰好折起,露出里面的白玉藕臂,声音轻柔,对他道:“夜里风大,郁侍卫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更深夜半,美人相邀,郁宴面无表情的拒绝,“这于理不合。”
安也:“……”
周遭气氛有点凝固,安也觉得满心都是媚眼抛给瞎子的憋闷感。
她想了想,正打算再接再厉说些什么,缺见郁宴突然皱眉,忽的伸出手,将她往窗内用力一拉。
安也睁大眼睛,整个人自窗户倒栽进屋,惊呼还未脱口,便被身前的男人捂住口鼻。
就在这时,院门轻响,一个声音自外传来。
“郁宴,你睡了吗?”
安也半趴在地,听到身前的男人道:“并未。”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长的尾音,干练之中,又添了丝丝缱倦之意。
他们此刻离得很近,安也从他的手掌之中,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她没动,维持着与他相对的姿势,呼吸放缓。
“那我进来了!前日里新得了一坛好酒,特地来给你尝尝。”那人声音粗犷,语气是与郁宴截然不同的热情。
他踏进院门,看到郁宴后‘哟’了一声,笑道:“刚沐浴完呐?”
安也生的娇小,正好被身后的窗台挡的严严实实,窗外之人向内望去,只能看到单膝跪地的郁宴半个身体。
郁宴似乎并不擅长说谎,他顿了顿才点头道:“今日困乏,不便饮酒。”
那人奇道:“你还有乏的时候?”
转念一想,他又说:“也是,听说你今日为了那位新夫人和昭仪公主起了冲突。”
那人上前,压低声音道:“怎么样?昭仪公主没为难你吧?我听说她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咱府上的这个虽说是个郡主,但就是个半点不值的虚名,实际也就是个堂都未拜的妾,说不定如今处境连你我都不如,你又何必为了她得罪了那等大人物?”
他整个人离窗户更近了,如今这个姿势,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到躲在窗下的安也。
安也一惊,想往后躲,奈何被郁宴抓着动弹不得,她索性张口,在覆住自己口鼻的大掌手心轻咬一口。
郁宴感受到手心的触感,微微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