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教你如何演戏,你可记住了?到时候,可要咳得像一些。”
郁宴点点头。
他看着镜中自己惨白的脸,忍了忍又说,“郡主,不若在粉中掺些灰,重病之人的面色,该是灰白色的。”
安也动作一顿,想起自己在晋王府上,也是郁宴看出来她是在装病。
想到此处,她来了兴致,便问:“你连重病之人什么面容都知晓,那不是见我第一面,就知道我在装病了?”
郁宴点点头。
“……”安也想起自己在他面前演戏的模样,有些牙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属下为何要告诉郡主?”郁宴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那时他和郡主并不熟悉。
安也气闷,蘸起厚厚一层粉,往他脸上抹去,“好你个郁宴,比我还会演!”
郁宴脸上骤然出现三道明显的白痕,看样子,很像一只长着胡子的小花猫。
他任由安也在自己脸上乱涂,过了很久,才闷闷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12点之前还有一更~怕11点更不上所以先发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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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出城◎
两人装扮完毕, 才一同从院中走出。
因着寻人的士兵刚来过的缘故,外头并没有人,农户大多都战战兢兢躲在家中收拾残局。
郁宴买的马车就在院门前停着, 是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车厢并不显眼, 是大街上常常出现的那种。
安也给自己脸上点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麻子, 还画了一个几乎遮盖住大半张脸的胎记,打眼看去,只觉骇人。
安也没有上车, 而是示意让郁宴进去。
她需得走在前头赶车才行。
“属下先来赶车,当快到城门之时,再换回来也不迟。”郁宴道。
安也摇头, “做戏要做全套,再说, 我很久没有走过路了, 正好运动一下。”
两人身份骤然转换,郁宴有些惶然, 但郡主坚持, 他便也只能如此。
他踏上马车, 没有立即坐下, 而是寻到一角,这才弯腰小心坐下。
“你不要做的太板正, 要歪着身子, 这才像病人……”
安也一边说, 一边拉住缰绳, 往城外走。
农舍的位置本就偏僻, 离城门也近, 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前。
因着有兵守门的缘故,城门前停了许多人,分成一排长队,依次上前。
此时正是初冬,日头不大,也不算太冷,安也没有着急,见前头之人依次通过,轮到她时,才镇定的走到门前。
“出城?”守门的士兵面露倦容,随口问。
“是。小人兄长重病,家中没钱,小人出城,寻一亲戚投奔。”安也垂着头道。
“抬起头来。”
安也抬了抬下巴。
那人见了她的模样,嫌弃的‘啐’了一声,又道:“马车里是什么人?”
“是小人的兄长。”安也上前,撩开帘子。
只见昏暗的马车中,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歪斜的坐在里头,他面色灰白,咳声撕心裂肺,似是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
这兄弟俩,一个丑,一个病,守卫皱起眉,顿觉晦气,便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赶紧走。”
“多谢军爷。”安也放下门帘,点头哈腰道。
刚想拉着缰绳欲走,便听一个声音又道:“等等。”
安也一僵。
“金将军。”那守卫瞬间打起精神,恭敬道。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上前一步,往马车处闻了闻,皱着眉道:“重病之人,怎得没有药味?”
安也垂着头,用余光看了一眼那首领,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她看着眼熟,应当就是荣晋之造反时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护卫之人。
怎么就这样倒霉,偏偏遇到了他!
安也稳住心神,面色却是一派镇定,她往马车中一伸手,摸出一提包裹完好的药,晃了晃道:“回军爷的话,兄长病重,唯恐吓着旁人,出来时特意换了衣裳,这马车也是刚借来的,这才没有药味。兄长的药,都在此处。”
那首领看了一眼安也手中的药,又看了一眼安也,眼中依旧带着狐疑。
既然有药,那这人说的应该是真话,只是,他总觉得这人处处透着怪异,像是哪里见过一般。
他这样想着,便也问了出来,“我看你颇为眼熟,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安也心里咯噔一声,汗毛竖起,哈哈一笑,“军爷乃是大人物,哪会见过小民?”
“你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安也心跳加快,咬了咬牙,刚抬起头,却在这时,旁边跑来一个士兵,急急道:“将军!王爷醒来了,他似是听到了吴将军说了什么,如今正往这边走呢。”
“什么?!”那首领再顾不得安也,转身急急离去。
他走后,城门前便又剩下刚才守门的几个守卫,安也小心翼翼问:“军爷,那小民……”
她指指城门。
“走吧走吧,真是晦气。”那守卫不耐烦道。
“多谢军爷。”
安也拉起缰绳,快步走出城门。
刚才紧张的气氛消失殆尽,谁都没有发现,在马车的帘子之中,几柄飞刀停在帘后,蓄势待发。
*
荣晋之策马疾驰,行的飞快。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攥成拳停在还在隐隐作疼的胸口之上,拳中紧紧握着一根金簪,似是宝贝一般,半点也不松开。
吴二骑着马行在他身旁,有些后悔这么快将消息告知与他,只小心劝道:“王爷,你伤还未好,神医说不可再剧烈行动,不若属下安排马车……”
“闭嘴。”荣晋之声音阴沉。
他又拍了一下马背,不要命的往前赶。
他面色苍白如纸,目光却是坚定又疯狂。
终于,路上树林减少,隐隐有屋舍自树后露出,身后的吴二道:“王爷,到了,那农妇说就是这里,一个女人来时穿着嫁衣,还带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荣晋之‘吁’了一声,马蹄踏起飞沙,停在一间屋舍前面。
他翻身下马,身子还有些踉跄,依旧强撑着道:“搜!”
“是!”吴二一脚踹开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向前搜。
过了片刻,他快步走出,面色不怎么好,“王爷,没人。”
荣晋之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他一脚将吴二踹翻,狠厉道:“你不是说就在这里吗!人呢!”
吴二诚惶诚恐,他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只是道:“属下见房中烧着的水还是温热的,许是还没走远,王爷可要属下去寻?”
荣晋之大口呼吸几下,胸前的伤口似乎因为骑马而崩裂开来,撕碎一般的疼。
他并未去管,而是重新翻身上马,开口道:“去城门口!”
马匹飞快奔驰,那名安也刚刚见过的将领走出一段路,迎面遇到骑马而来的荣晋之,上前行礼道:“王爷。”
他是守门的将领,荣晋之见了他便问:“今日可有可疑之人想要出城?”
“可疑之人?”那将领一懵。
“一男一女,其中女子倾国倾城。”
将领摇头,“并未有这种人,不过方才确有一对怪异的兄弟出城。”
“什么模样?”
“那个弟弟长得很矮,面上有一块面积极大的胎记,身材瘦小,声音也尖细,他哥哥藏在马车之中,看不真切,只觉得有些高大,面色很白。”
“他们在哪?”
“方才还在城门口,王爷可要去看?”
荣晋之没回答,他面色阴鹜,只重新朝城门策马而去。
城门外的守卫见他来了,连忙跪地道:“王爷。”
荣晋之扫过周遭一眼,咬牙切齿问:“方才那对兄弟呢?”
那守卫不太了解状况,只愣愣道:“已经出城了。”
荣晋之眼中一片血红。
他忽而抽出佩剑,一剑斩掉了那名守卫的脑袋。
温热的血喷洒在城门口,周遭静了一瞬,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荣晋之状似疯魔,他咳了几声,忽而喊道:“给我追!”
作者有话说:
好耶,赶上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马车悠悠晃晃,在荒野中行走◎
这时候出城的人, 大多是家中有些银钱,出去逃难之人。这类人并不会如平民一般徒步前行,是以, 宽敞的大路上前前后后行了不少马车。
安也两人的车架走在路上, 并不显眼。
走出城门一段距离后, 郁宴掀起门帘, 轻盈跳下车,开口道:“现下已然越过守卫的视线范围,郡主且上车, 这些粗活,属下来做就好。”
安也没有客气,将缰绳递给郁宴之后, 便爬上车架。
虽说冬日暖阳并不灼人,但走的久了, 难免会出些汗。她身上这身衣服偏生又是较为粗糙的麻衣所做, 一沾上汗水,便觉得有些扎人。
她方才悄悄掀开衣袖看过一眼, 这才发现身上的皮肤都有些红了。
安也自车厢中坐好, 郁宴却没有立即驱赶马车, 他眉头轻蹙, 眸光往后瞥过一眼,面容稍稍严肃分毫。
“怎么了?”安也瞧见他的模样, 疑惑问。
“后方, 似是有人追赶。”郁宴说, “郡主且等上片刻, 属下去抹除痕迹。”
安也点头, “小心些。”
过了片刻, 郁宴回来时,眉头蹙的更紧,“郡主,是荣晋之。”
“什么?!”安也双目睁大,“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恐怕是。”郁宴说,“他知晓我的身份,定也会猜到我们会去赤,你我对前路并不熟悉,若他挑了近路守株待兔,怕是会功亏一篑。”
安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有点发怔,“你是说……”
郁宴点头,“我们转道,去夏。”
他说这句话时,神情没有半分不对,也安也却注意到了他微微蜷起的手掌。
“属下对夏国更为了解,况且,属下的身份敏感,夏国宫中必然也不会将画像广而告之,我们只要小心些,便不会被抓。”
他逃了十年,这十年里,夏国宫中早已封锁了他的一切过往,就算是这次堰国将消息传到夏国,夏国也必然是秘密派遣精兵前来抓捕,并不是如荣晋之一般大张旗鼓的拿着通缉令搜查。
况且,他自堰国出逃,夏国也必然会如荣晋之一般觉得他会去赤,夏国国土之内,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的这些想法,安也都知晓,但在这样的关头下,她最担忧的反而不是他们二人的安危,而是……
她开口:“郁宴,你真的可以吗?”
这么久以来,她何尝没有注意到郁宴对于夏国的抗拒呢?
郁宴一怔。
因为安也的这样一句问话,他掩饰在平淡面孔之下惶然终于自他漆黑的眸子中洒落出来。
漫漫十年,三千多个日夜,郁宴离开后,便也再未曾踏足过那片土地。
一开始,他总是会在寂静长夜里听到来自娘亲的嚎叫声,来自被他杀掉的那个人的喁喁鬼声,他想了很多事,渐渐地,那些声音被他埋在心里,只有雨后的夜晚渗透进他的梦里,可郁宴知道,他没有忘记过。
不曾忘记,也不曾放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紧咬的牙关和攥起的手掌。
但他只是将手掌松开,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说:“属下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郁宴曾反反复复的想过,那些在他手下死去的亡魂,或许终于一天会将他拖下地狱。他便开始畏惧死亡,或者说是,畏惧再一次看到那些已经生锈的面孔。
他畏惧死亡,却又厌恶活着。
但这一切,在一个女人蛮横的闯入他的世界之后,骤然发生变化。
那女人会狡黠的对他笑,会假装哭,她会喜怒哀乐,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人。
他开始想要活着,想要保护她,甚至,想要为她而死。
那不过是一道十年未愈的伤疤罢了。
他想,那不过是一道伤疤罢了,怎能比郡主重要呢?
他要郡主好好活着,没有威胁的活着,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活。
“走吧。”他说,“我们得快点,荣晋之快要追上来了。”
*
荣晋之额上冒出些冷汗,他胸膛的伤口愈来愈疼,甚至能感觉到崩出的鲜血温热而潮湿的触感,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王爷不若先歇下,属下带兵去追,王爷放心,属下定会将夫人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身侧的吴二道。
荣晋之嗤笑一声,“次次都说能办好,次次都办砸,本王要你们何用。”
他又抽了一马鞭,吩咐道:“找几个识路的兵,看看什么路能最快到赤国!”
“是!”他身后那名将领回道。
“王爷,前方有马车!”
“搜!这路上的所有人,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不要落下一个人!”
胸口一阵钝痛,荣晋之咳过一声,感觉一阵刺骨的冷风灌入喉咙,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爷?”吴二察觉到他有些歪斜的脊背。
荣晋之没有回答,或者是,他无法回答,一片血红色自他胸口向外散开,他软软向后一倒,重重滚落下马。
“王爷——”
“神医呢?快去请神医!”
荣晋之身后那名亲兵几乎是随着荣晋之滚在地上的,他抱起荣晋之软倒的身子,着急问:“王爷这次伤上加伤,怕是更损身体,我们可还要继续走?”
吴二看着荣晋之晕厥的模样,原地快步转了几圈,一咬牙一跺脚,“你带一队人先将王爷送回城中让神医医治,剩下的,跟我继续去赤国寻人!”
夜幕降临,星河流转。
一对士兵急急闯进晋王府,“神医!神医何在!王爷伤口崩裂,请神医出手相助!”
府中奴婢闻言,皆是慌乱找起神医的踪影。
然而谁也不知,他们要找的人,就站在晋王府瓦顶的最高处,夜色裹挟冷风,将他飘摆的衣袖吹鼓起来。
他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半白的发丝对一根木筷随意拢起,看起来并不像提壶救世的神医,反而更像一个道士。
他对晋王府内的慌乱充耳不闻,双眼直直望向空中星斗。
——原本天定的那颗紫微星上的气运,竟是在慢慢消失,变得黯淡无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