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很安静,比平日里安静的多,娘亲并不像往日那样叫喊,他走进宫时,丝毫没有察觉。
“娘!”他大叫着,奔跑在落满枯叶的石板路上,“我带回了肉!娘!我们可以吃肉了!”
他大笑着,没有听到回应,便一间间房去寻。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空中突然下起急雨。
小小的郁宴找了很久,找不到他的娘亲,怀中的饭菜也不受控制的冷下来。
“娘……”
他开始害怕,声音哽咽着,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辨不清具体是什么。
这时候,宫门前头,忽而走过两个拉着一卷草席的太监。
小郁宴似是心有所感,他猛地冲上去,撞开拦住他的太监,掀开那草席。
一张青灰的人脸自席下露了出来。
那人一身白色中衣,乌黑披散着,长着一张他母亲的脸。
“她被那个人赐死了。”说到此处,郁宴的声音不再平稳,带着些许轻颤,“只不过那个人在经过冷宫时,听到了她的声音,觉得烦躁,他便将她赐死了。”
“我想了很久,想了两年,我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凭什么能随意评判旁人的生死?
同样的心脏,同样的身体,可是为何那个人,可以随意掌控母亲的生死。
那个人宠幸母亲,又杀了她,到头来,他竟然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住。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拿那些肉,是不是就能救下她?我若是能拦下那些宫人,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
娘亲死时的模样,成了我两年的梦魇。
我走不出来,便寻了一个机会,在一次宫宴时,也杀了他。”
似是不想回忆那些片段,他说的很快,几句话便概括了。
“我想杀了他,为母亲报仇。”郁宴声音中的颤动越来越明显,“可是,我为她学武,到头来,她还是死了,我……保护不了她。”
他明明就差一点而已……差一点,她就可以跟着他搬出去,过上好日子,做一个风风光光的娘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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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本仙子告诉你,你的苦难过去了◎
郁宴不再看安也, 他垂着头,目光落在身侧的地面上。
正午刚落,日光散落, 在地上勾勒出他和郡主的影子。
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圆桌, 很宽大, 就算是昏暗的影子, 也挨不到一块去。
他和郡主之间,他和母亲之间,就如同这圆桌的影子, 隔着世间的美好,隔着生与死,像是飞鸟和鱼, 总也落不到一块去。
他其实很少去回忆以前的事,但这十年来, 时光像是沾了灰, 那些记忆落在他身体的各处,往往在他安静的时候, 或是午夜梦回, 便会猝不及防的拉扯着他, 再次回到那场噩梦。
耳畔似乎又回荡起母亲的话, 她大多时间是疯癫的,却是偶尔会清醒过来。清醒的时候, 她总是流着泪告诉他, 让他逃出这座皇宫, 再也不要回来。
他在杀死那个人后, 原本是想自尽的。
那柄剑刚刚触到他的脖颈, 他脑中却蓦然出现这句话。
于是他逃走了, 逃了很远。背负着满身的罪孽,遇到郡主。
他抬起手,将手掌在额前虚掩着,不想让安也看到他如今的丑态。
安也静静听着,她的心跟着想象中的小郁宴一起揪起,那样铺天盖地的绝望,透过泛黄的光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传递给了她。
她不自觉红了眼,泪水顺着面孔滚落下来。
“那不是你的错。”她开口说。
郁宴轻轻一颤。
房间不大,窗户虽封着,却没有点暖炉,冬日的严寒通过门缝中透进去,却又被安也轻飘飘的一句话挡在外面。
对面传来一阵轻轻地响动,郁宴知晓,是安也站了起来。
她绕过圆桌,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到他面前时,又突然停下。
郁宴感觉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她的手是温热的,手心没有细腻柔和,没有磨人的粗茧,“你怎么会有罪呢?他杀了你母亲,你又杀了他,杀人偿命,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郁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他有点发怔,“……但他是皇帝。”
“皇帝又如何,你不是说了吗,他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心脏,同样的身体,他杀了这样多无辜的人,就该偿命。”
安也红着眼,声音沉上不少,“郁宴,你知道吗,我特别痛恨这个时代。”
“痛恨?”
“嗯。”安也点头,“只有经历过盛世的人,才知晓这个时代的残忍。我真想带你去看一看,千年后的世界。”
郁宴不太明白她的话。
千万年后的事,谁知道是如何的呢?
但他没有问,他只是痴迷的,静静的听着。
安也知道郁宴没办法懂她的话,她没有具体再跟他描述。
历史的城墙太过厚重,它锁住了许多人,她将千年之后的现状告诉他,也只能徒增悲伤而已。她不知自己为何穿来,也不知怎样才能回去,这本小说里的世界,甚至不属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
在这时候,安也宁愿自己能穿进历史,若是那样,至少还能看到郁宴的结局。
这个创作者轻描淡写几句话创造出来的配角,背负了小说剧情之外的苦难,甚至连个像样的结局都没有。
“这世间大多事情分不出对错,他们说你错了,是因为你超出了他们框定的那部分。他们不敢去怪做错事的皇帝,只能责怪你。”
安也站在他的身侧,低头俯视着这个男人,她又说:“就算你有罪过,这十年来,也受够了。”
“够了吗?”郁宴声音带了些茫然。
“你杀了他,可后悔过?”
“没有。”郁宴这次回答的很快。
“嗯,只要不后悔,那就够了。”安也点头,“我曾听人说过,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人有多少苦难,便会有多少快乐。你前半生尝过苦难,往后,便只剩快乐。”
她将手掌放在郁宴的头顶,清清嗓子,忽而严肃道:“郁宴。”
郁宴抬起头,眸子折射出些许水光,疑惑的看着她。
面前的女人穿着藕色桔梗裙,她眉眼温柔,眼眶却是红的。
安也肃着脸,“其实我是天上的椰子仙子,现在,本仙子告诉你,你的苦难过去了,你的母亲在天上过的很好,她变成了一颗星星,在看着你。”
安也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像是带着炽热的温度,将他灰暗的时光映照上灼热的火光。
郁宴忍不住偏过头,去望向窗外闪动的星河。
变成了……星星吗?
那些深夜里缠绕在他身上的诅咒,被火灼热的尖叫起来,却不像这十年来的任何一个时候那样疼痛,反而轻松又温暖。
郡主说的没错,苦难过后,便是快乐。
她或许不会知道,她对于他,就是苦难过后的甘甜。
“郁宴,本仙子的话,你可记住了?”安也的声音拉的很长,老神在在的。
他忽然勾起唇,点头笑起来,“嗯,我记住了。”
安也,椰子仙子。
郁宴想,自己这辈子,或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
许是因为情绪消耗太过的缘故,安也自郁宴房中回房,觉得有些困倦,便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直到傍晚来临,她才被敲门声再次吵醒。
双目还有些红肿,安也揉揉眼,开口问:“谁?”
“是属下。”郁宴的声音自外传来。
安也有些慌乱的起身,理好衣裳过后,才去开了门。
“郡主,该去铁匠那里取剑了。”郁宴身后背着包裹,又恢复成那副淡然的模样。
安也点点头,带上帷帽,又将房中的衣裳收起,和郁宴一同出门。
既然剑已做好,他们今夜也就不必再留宿于此了。
两人下楼退了房,郁宴牵着马车,又来到那条铁匠铺所在的小巷。
巷中点着昏暗的灯笼,打铁声依旧在,声声入耳,见他们来了,那铁匠抬了抬眼皮,只道:“等会。”
打铁房中的温度很高,他额上聚了些汗珠,他拿起夹子,转身自通红的熔炉里夹出一柄长剑模样的通红铁片,随即一盆冷水泼上,铁剑滋滋作响。
安也第一次见这种锻造工艺,跟着看了很久,知道天色完全黑下,那把剑才终于锻造完成。
纯火淬炼过后,那把剑闪着银光,剑身光洁如镜,在把手的位置,还刻着‘不歇’二字。
“真好看。”安也道。
寒如冰雪,至纯至坚,和郁宴很是相配。
“试试。”铁匠将剑递给郁宴。
郁宴接过,用剑随意挽过几个剑花。
就算只是几个随意的动作,郁宴做起来,却是身如青竹,宛若游龙,和单纯的皮相美不同,他是充满力量的,浑身上下相互衬托的那种好看。
就算世道对他如此不公,却依旧不影响他长成如此挺拔的模样。
“好看吧?”铁匠问她。
安也下意识点头。
“二十两。”他说。
安也睁大眼,“你抢钱么?”
二十两,就算是买一间院子也买的起了。
铁匠却是呵笑一声,“你那男人,不是普通人吧?我这把剑可是用了最好的材料,放眼整个大堰,也再找不出比这还好的剑了。”
安也闻言没回话,而是眉间一蹙,有点警惕的看他。
“嗐,别怕。”铁匠说,“我龟缩在此,还不让惹什么麻烦事,只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武功这样好的人,惜才而已。”
“你怎知他武功好?”
许是返璞归真的缘故,郁宴的武功藏得很内敛,旁人看起来,只觉得他是练家子,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额外的不同。
他又习惯沉默,存在感并不强烈。
若不是安也看过小说,知晓他是全书武力值天花板,怕是不会注意到他。
铁匠嘿嘿一笑,“我铸剑多年,什么没见过。”
安也狐疑看他一眼,转身问郁宴道:“用着可顺手?”
郁宴收起剑,朝她点点头。
他怕剑光伤到安也,离他们较远,安也和铁匠声音又低,两人具体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
既然郁宴喜欢,安也便也没什么意见,她付过钱,走出那铁匠的木门,听那打铁声又接着响起。
“怎么了?”郁宴问。
安也摇摇头,“我们快些上路吧。”
她踏上马车,和郁宴一起,顶着月色重新出发。
这一路上,越是接近大夏,人烟越是稀少,到了最后,甚至几十公里不见人影。
日头升了又落,周而复始,等彻底翻过一座石头山,安也终于听到郁宴道:“郡主,夏国到了。”
安也原本昏昏欲睡,她闻言猛地起身,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朝外望去。
窗外银装素裹,松柏被洁白的雪花覆盖,放眼望去,一片纯白。
“下雪了。”安也有些惊喜道。
有雾气自她口中散开,郁宴回过头,自车厢中翻出一件斗篷,披在安也身上,“嗯,夏国冷,郡主小心身子。”
他刚说完,双耳一动,神情肃然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包中骤然冲出一伙人,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工具,片刻便将马车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张口笑道:“劫道!交出钱财和女人!”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流寇◎
作为生长在大夏边境的流寇, 牛仁已经许久不曾开过张了。
大夏这几年愈发衰落,不光是朝廷,连百姓都吃不饱饭, 这边境的人家大多都只剩下老弱病残, 抢无可抢, 此时又值寒冬, 鲜少有行人自周遭出没。
他都和弟兄们商量着要不要往北边迁寨的时候,却是正好瞧着这马车。
他方才远远看过,这车里就只有一男一女, 那男人看着瘦弱,应该就是个三脚猫功夫的花架子。他们这马车虽看着普通了些,但能往这边赶路, 身上也定是带着钱的。
这种不费什么气力就能轻松得手的肥羊,现在可不多见。牛仁转过头, 和周遭的弟兄相互看看, 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惊喜的意味。
“小子,我劝你识相点, 将车里那女人和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说不准爷几个高兴了, 还能放你一条狗命。”牛仁轻蔑的看过郁宴, 又喊道。
安也蹙起眉,看过那些流寇一眼, 却是半点都未慌张, 只淡声对郁宴道:“小心些。”
“嗯。”郁宴像是并未看到那些人一般, 面色依旧淡然, 他撩开布帘, “风大, 郡主且先上车,属下很快就好。”
牛仁见自己一伙被这两人彻底忽略,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沉下脸,‘呸’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弟兄们!给我上!”他大喝一声,率先出手,手中四尺成的大钢刀猛地朝郁宴挥去。
周遭流寇得了命令,也纷纷举刀上前。
安也不爱看这种见血的戏码,她顺着郁宴的力道踏进马车,布帘重新放下的同一时刻,郁宴腰间挂着的不歇骤然出鞘。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十几个流寇围攻之下,众人却只瞧见银光一闪,温热的血液洒落在雪地之上,刚才还在叫嚣的牛仁,竟是直接被穿胸而过。
他瞪了双眼,还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死去的,只迷茫的看了胸口一眼,便软倒在地。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剩下的流寇甚至都未反应过来,便齐齐毙命在此。
十几个满身煞气的大汉,对上郁宴,竟是瞬息之间便被歼灭。
郁宴淡漠看过他们一眼,捧起一抔雪,将剑柄上的血滴洗去,又重新收进剑鞘。
看刚才这群流寇凶神恶煞的架势,怕是盘踞在此地许久,不知坑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此番能够除掉,也算是好事。
“郡主,启程了。”他柔声道。
“好。”安也缓声回。
她没有问那些流寇的下场,也不需去问。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那遇到先前流寇的雪山还未翻过,马车便又停下。
这是一个村落。
村子虽不大,却是半点人声也无,在冷气之中,似是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散。
听马车停了,安也探出头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