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觉得他的说法有些新奇,这下她是真的好奇了,“那健康的人呢?盛放的花?”
郁宴却没答话。
他将剑重新挂回腰间,似是要走。
安也向他旁边凑了凑,又笑着问,“那我在郁侍卫心里,是什么花?”
不知为何,看着她脸上的笑,郁宴蓦然想起他院中那颗刚刚种下的桂花树。
明明只是不大的一株,花朵小巧精致,却能飘香十里。略略一沾,那香气便能顺着空气进入鼻腔,怎么散都散不掉。
恰好一阵风吹过,安也青丝浮动,似乎有淡淡桂花香随风而来,郁宴没回,只是拱手说了句,“属下告退。”
随后,不等安也再说,他便转身出了院子。
等他走后,安也嘴角的弧度才重新垂下。
她摸了摸脸上细汗,有些后怕。
郁宴说的没错,生病的人和健康之人面色是不同的,她这几日见不到荣晋之,有些松懈,面上的都扑少了。
但古代的化妆品大多含铅极重,容易致癌。她不可能随时都顶着满脸的粉。
得需要一个安全的根据地。
偏院地偏,平日里也鲜少有奴仆经过,如果荣晋之不来,除了郁宴,也不会有奴仆踏足。这地方倒还行,只是……
她瞥了一眼站在院门外的秋兰春兰一眼。
她先前一直忙于应付荣晋之,没来得及管她身旁这两个人。
她们是荣晋之放在她身边的棋子,就是来监视她的,而且……昭仪公主两次发难,这两人从未护过她。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她们就是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还是换掉的好。
想到这里,她出声将秋兰春兰叫进院内,对她们道:“去把小桃叫来。”
小桃,就是上次她做糕点时,在旁边给她帮忙的胆小侍女。
刚刚进院的二人没有立即行动,春兰不解问:“夫人为何要找小桃?”
安也摆出主人架子,冷脸道:“我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吗?”
春兰与秋兰对视一眼,她眼中明显含着轻视,不情不愿跪下说:“奴婢该死。”
等安也点头后,两人才齐齐退出院中。
小桃平日里在王府厨房中帮厨,只有在接近饭点时会过来偏院,安也回房等了片刻,春兰秋兰便带着小桃来了。
安也屏退两人,只在房中留下小桃,随后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指指自己身旁的木凳道:“坐吧。”
小桃瘦的厉害,焦黄的脸上只有两只黑曜曜的眼睛有些颜色,她脸上满是忐忑,闻言之后,更是颤抖了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让你坐便坐。”
小桃没动,覆盖着枯黄头发的小脑袋碰到地面,看起来很是惶恐。
她自小进府,本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突然被主子招来,下意识便以为自己烦了什么事惹了主子不快。
安也看出她的恐惧,走到她身前,温和将她拉起来,柔声道;“今日叫你来,并不为责罚你,你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
她喝的药都是小桃煎的,虽并未入口,但每次端来时都温度适宜,可见她是个细心的人。
小桃手臂被安也碰到,下意识抖了抖,口中泄出一声不大的吸气,但只是一瞬,她很快忍住,眼中满是茫然,似是实在疑惑,才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安也。
见安也脸上柔和一片,才稍稍放心下来。
“怎么了?”安也注意到她在被自己触碰时下意识的反应,目光突然停在她衣袖之下露出的点点猩红。
她眉头一皱,将她手臂上单薄的单衣掀起,入目的是,一大片红肿发紫的皮肤。
她今日找来小桃,是因为前些日子便做的决定。
小桃干活麻利,沉默不会多事,又向来细心,虽胆小了些,但也未必不是坏事。安也前些日子便注意到了她,一想到要为自己找个合适的侍女,第一个便想到了她。
原本方才是要问她愿不愿意给她做侍女的。
这话还未问起,倒是让她先窥到一些小桃如今的处境。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放在现代,正是读小学的年纪,如今却满手老茧,身上还布满疤痕。
安也想到这,心下也多了几分火气,沉声问:“谁打的你?”
小桃手臂被安也攥着,她不敢动,只是垂着头,小声道:“是,是奴婢自己摔得。”
“自己摔得能摔成这样?”
小桃抖了一下,眼眶中溢出些泪花,颤颤巍巍道:“是李婆子……”
“她为何打你?”
“是奴婢挡了她的道,她被草垛绊倒,摔、摔了……”
安也沉下脸来,“她自己摔了,反而来怪你?”
小桃摇摇头,泪花粘在眼睫毛上,“是奴婢不该挡路,是奴婢的错。”
安也放开她的手,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下叹息一声,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她一直都用这种由头来罚你吗?”
小桃咬着唇,沉默的点点头。
怪不得正是发育的年纪,这小姑娘反倒长得面黄肌瘦,比起春兰秋兰,要比他们矮整整一头。
不知她进了晋王府之后,受了多少磋磨。
安也面容严肃,对她道:“走,带我去找那个李婆子,我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小桃闻言,猛地抬起头,似是忘了恐惧,整个人愣愣看着安也,眼中充斥着期翼和不可置信。
第12章 第十二章
◎嘶……手好疼啊。◎
这几日,借着游玩之故,安也已经将晋王府大致布局摸了个清楚。
晋王府内只有一个大厨房,就位于荣晋之所住的主院附近,其余院中倒是设着几个小厨房,但除了安也偶尔开火,其余几个都处于闲置状态。
安也穿过竹林,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小跑着追上她的小桃和不明觉厉的春兰秋兰。
小桃脸上泪痕未干,便快步走着,便小声结结巴巴道:“谢、谢夫人好意,夫人不必为了我对上李婆子。”
先前昭仪公主来府上时,不少下人曾听安也亲口说出她和王爷并未圆房,如今这件事已经在王府传开,再加上荣晋之从未在安也处留宿,府中下人都猜测着,安也怕是惹到了荣晋之,刚入府便失了宠。
流言愈演愈烈,连从不参与他们话题的小桃都听说了大概。
在小桃眼里,她们王府里这个新进来的夫人,家中刚遭了那样的变故,入了王府之后日子还过的这般艰难,实在可怜。
但这样的夫人,却要为了她得罪府中管事的李婆子,若真如此,再雪上加霜,夫人的处境肯定愈发难过。
她咬唇道:“……李婆子向来得王爷青眼,奴婢身份低微,早就习惯了,不碍事的。”
安也闻言,放缓了些脚步,疑惑偏头,“她得荣晋之青眼?为何?”
小桃见安也终于走慢了,还以为她将自己的劝告听了进去,摇头道:“奴婢不知具体缘由,只知道李婆子是两年之前入得王府,似乎和王爷还是旧识,不过,先前奴婢偶然听说……”
“听说什么?”
小桃把头垂的更低,“听说李婆子原先是王爷的奶娘,十几年前与他失散,两年之前才重新相认,缘由如此,才得王爷重用。”
“奶娘?!”安也瞪大了眸子。
只惊愕一瞬,她便又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个谣言。
原书里写的很清楚,荣晋之贫苦出身,一路靠军功才得以封王,古代的穷苦人家,是请不起奶娘的。
是不是她知道些什么,或是和荣晋之有过什么交易?
她沉吟片刻,又道:“你还知道李婆子别的事吗?都说于我听听。”
“李、李婆子是府中掌事嬷嬷,主要管的是府中膳食,她有个相好,如今正在府上做账房。”
“比起普通的奴婢,她可有什么特别的权力?”
小桃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权力’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道:“她脾气不大好,平日里常打压底下的奴才,除此之外,便没了。”
安也点点头,她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往前走。
小桃现在摸不清她的意思了,如果不去追究,那回偏院就好,怎么还不回头呢?但如果是追究……她为何又问自己这些呢?
虽心里疑惑,但她却不敢问,只能一脸怯懦的跟在安也身后。
穿过一片长廊,厨房的大门显露在几人面前。
安也收回思绪,自敞开的门中望进屋内。
清晨刚过,荣晋之没在府上用饭,是以大厨房此时并不忙碌,几个人懒懒散散站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干着手中活计。
在他们其中,一个体态圆润,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婆子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悠闲的嗑着瓜子。
小桃显然也见到了那人,她整个人缩成一团,怯怯道:“夫人……”
刚出说几个字,靠近门口的一个瘦弱小厮便发现了她们,他先是怔了怔,而后连忙行礼道:“夫人。”
厨房其余几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行礼。
安也朝他们点点头,笑盈盈说:“我不过是随意看看,你们忙自己的便好。”
她转头,扫了一圈众人,随后将视线落在那婆子身上,问道:“谁是李婆子?”
听到问话,那婆子一把扔了手中的瓜子,冲她献媚笑道:“夫人找我?”
她身着淡紫外袍,插了满头的珠翠,看起来要比安也还要富贵些,但若仔细看看,便能发现她那华丽外袍上,还沾着些点点泥灰。
安也点头,面上神情放松,问道:“你现下可有事?”
“无甚大事了,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李婆子答完之后,这才看到安也身后跟着的小桃。
她那堆着层层叠叠皱纹的脸一僵,露出几分忐忑。她今日做了什么,自然心里清楚,原只是随意将气撒到一个小丫鬟身上,没曾想刚一罚完,偏院那边就来人,将小桃叫了过去。
现在小桃领着这位新夫人过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
但转念一想,那几分忐忑又消失不见,变成了满心的倨傲。
这位新夫人的事,她也知晓一二,不过是个落魄郡主,进了王府还不得王爷宠爱,论起身份,她说不定还不如她一个老婆子。
想到此处,她顿时硬气不少,面上笑容不变,与安也对视一眼。
原以为的横眉冷对没有出现,她看到安也和颜悦色的模样,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也还是那副轻松的语气,点点头道:“既无事,那便出来罢。”
李婆子满心疑惑,但还是照做着走出厨房。
见她站定,安也又问:“今日可是你罚了小桃?”
那语气听起来半点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像是在闲聊。
李婆子心绪往上提了提,但还是镇定点头,“是,不过……”
她还未说完,便直接被安也打断,又听到她问:“是你自己摔倒,但却罚了旁人?”
“虽是如此,但老奴会摔,都是因为她……”
安也转头,脸上还带着淡笑,眼中却冰冷一片,笑着道:“即已承认,那春兰秋兰,将她拖下去,打十板子。”
原本她神色放松,众人都以为她只是例行问话,并不会真的为难李婆子,如今听到她说出这话,周围具是一静。
十板子对于一个青壮年来说不算什么,但真的放在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身上,可能会去半条命。
厨房中人面面相觑,被点名的秋兰春兰更是对视一眼,还不等上前,就听到李婆子嚎叫一声,“夫人缘何如此?!老奴不服!”
安也收起笑,‘哦?’了一声,沉声问:“你有何不服?”
“不过是罚了一个不懂事的奴才,老奴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婆子声音洪亮,丝毫没有面对主人家的恭敬之意,她甚至都未跪下,浑身上下,满满透着轻视之意。
安也嗤笑一声,“不懂?乱用私刑,以下犯上,仅这两条,难道还不够吗?”
李婆子也笑,却是阴阳怪气的笑,“我罚奴婢,是因为她惰性未改,院中之人皆可作证,至于以下犯上……”
“不知夫人可听过一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您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老奴是王爷亲点的管事,夫人想动老奴,怕是要掂量掂量。”
周围轻松的气氛一变,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安也看了看周围的奴仆,他们个个面无表情,动作虽无不敬,但眼神却处处透出与李婆子如出一辙的轻视。
就连春兰秋兰,她们听到命令,竟动也未动,似是思量片刻,才跪下道:“夫夫人何不将此事禀告王爷,让他定夺。”
这片不大的院子里,竟只有小桃靠近她,含泪轻声道:“夫人不必为了奴婢如此……”
院中静默良久。
枯黄的树叶散落在地,幽幽的在地面上打了个转,似乎连枯叶边缘撞在冷硬地面上的生硬都清晰可闻。
安也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奴仆脸上划过,最后停留在为首的李婆子身上。
忽的,她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轻快快,如同清风吹拂过后的银铃声,李婆子满心的倨傲在听到笑声之后猛地一顿,不由的散去了些。
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女人。
她今日着了一见湖蓝长裙,衬得她整个人温温柔柔,譬如柔软的春水,看不到一点的攻击力。
这样的女人李婆子见的多了,不过是养在深闺里的绣花枕头,如今没落之后,只消口出恶言,便能将她按进污泥里,爬都爬不起来。
但为何,这人却……在笑?
安也莲步轻移,慢悠悠往前走,站在李婆子面前,然后,狠狠地,不留一丝余地的往前猛地挥手。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在不大的院中响起。
李婆子被打的后退几步,整个人愣愣看着安也,满心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突然的变故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的一怔,不等他们反应,一个凉凉地,带着些慵懒意味,却又足够悦耳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众人听清,“仗势欺人的东西,有什么不敢动的?”
李婆子反应过来,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你打我?”
“只许你打旁人,就不许旁人打你么!”安也的声音掷地有声,直直撞进院中众人耳中。
李婆子眼中透出怨恨。
她虽瞧不起安也,但她好歹挂了个郡主名头,暗里针对也就罢了,如今这种场合,她还真的不敢正面反抗。
原以为这郡主只是个任人宰割的白兔,没想到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