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比上次傅听岘给她的财报, 面前的几份问题更多。
虚假的财务数据, 做得极漂亮,明显是有傅氏高层参与其中。更准确来说, 是傅家人。
脑海里不自觉跳出傅凌予的脸,还有她曾有一两面之缘的其他傅家人。
简以不禁蹙眉。
草包简立凯出个阴招,她都差点没招架住。傅氏内部的刀光剑影较简氏更甚, 不知道傅听岘回国的第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心口微窒。
缓过神来,简以随手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钢笔, 圈出某几个数字做批注。余光扫过笔尖上端,泛着冷光的金属面刻着一个工整的字母。
Y.
握着笔杆的手顿时僵住,笔尖重重点在纸上,少许黑墨水晕染开。
过了好久,简以才回过神。
根据毕业前的事,这个Y字实在太好猜了。她默默将笔盖合上放回原位,像证实般又抽了另一根,打开,依旧是清晰的Y。
温怡。
WY.
原来他仍念念不忘。
如果她足够自恋,其实也可以将这个Y当成简以的以。思及此,简以失笑摇头――真是离谱,自欺欺人实在没必要。
感情是最勉强不得的事,难以自控。正如她一样,明明不断提醒自己别多想,却仍是会在每一次跟他互动过后陷入迷思。
明知不会有结果,还是忍不住飞蛾扑火。
玩火自焚。
简以叹息,将钢笔放好,换水笔做批注。比起傅听岘,财报显然要简单得多,简以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某个人真是她生命中最难的题。
放不下,又攻克不了。
忽然,有人叩门。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简以抬眸望过去,一颗小脑袋从门缝中钻进来,弯着眼睛轻声说:“堂嫂,你在忙吗?”
“没。”
简以看了眼时间,合上文件起身,笑着说:“进来吧。”
傅念霏舒出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嘴里念叨着无聊死了。简以问她暑假没有作业么,她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我就是混个文凭啦,你以为每个人都跟堂哥和你一样嘛。”
“......”
简以不擅长聊天,但傅念霏是个社牛,叭叭叭一顿输出,有人听她说话就足够了。
在傅家,傅听岘这一辈基本是各自为营,各有算计。单纯的傅念霏从小就更亲近傅听岘一些,因此对简以很是好奇。
“堂嫂,你跟堂哥真的谈了五年异国恋啊?”
简以面露尴尬:“这个――”
见状,傅念霏恍然大悟:“我就说肯定没那么简单!你们中间是不是分过手?”
“?”
傅念霏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逻辑清晰地分析:“堂哥读大学那几年,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画室画画,我就没见过有女孩子跟他打电话,后来毕业了,爷爷让他去相亲,他也不肯去。”
综上,傅念霏得出结论,“他一定是在等你。”
“对不对?你俩是不是破镜重圆来着?!”
“......”简以抿唇,岔开话题:“霏霏你大学主修什么专业?”
傅念霏:“戏剧影视文学呀。”
难怪。
这想象力不善加利用,着实浪费。
不过――
简以下意识又问了句:“他把自己关进画室?”
“对啊。”傅念霏耸耸肩,“也不知道在画什么,还装了密码锁,谁都不让进呢。”
“肯定是在画你!”
这时,傅听岘开完会回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冷声:“傅念霏。”
傅念霏浑身一震,瞬间收起八卦心,笑嘻嘻地转头跟傅听岘打招呼。简以偏头望过去,脑海里不自觉印出镌刻的Y字,她将不自然的目光收回来。
傅听岘长腿一迈,径直走到沙发边,面朝傅念霏言简意赅:“你可以走了。”
早习惯被甩冷脸子的人完全不在意,直接揽住简以的胳膊,嘿嘿一笑:“嫂子,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晚上要去音乐节嘛,带我一个呀,我让朋友给我弄张票。”
简以倒是不介意,点头说可以:“我先问问我表嫂还有没有多余的票。”
傅念霏爱玩,朋友多得很,忙说不用,掏出手机准备在朋友群里召唤一声。没想到才点开微信,一条消息跃入眼帘。
手指僵住,她眼露惊慌,急急起身:“哎呀嫂子,我想起来等会儿还有个事要去办,下次再找你玩儿啊!”
随即转身飞快地跑了。
简以愣住,这妹妹的性格可真是说风就是雨。
总算把烦人的疯丫头赶走,傅听岘默默松了口气,随口问简以,财报看得怎么样。简以回神,两人一起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将有问题的数据和部门挂钩,便能推测是谁在背后做文章。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逻辑和思路无比清晰。
说到要点处,傅听岘顺手捞了支笔做笔记。
金属光泽刺眼。
思路被迫中断,简以咬唇,垂眸调整情绪。
见状,傅听岘问:“累了?”
简以摇头:“没,继续吧。”
“今天就到这儿。”
傅听岘将笔盖旋上,余光瞥见简以的视线落在笔端,呼吸一顿,然后装作不经意般说道,“喜欢就送你一支,随便挑。”
搭在膝上的双手攥紧,简以抬眼,拒绝:“不喜欢。”
“哦。”
冰川色系的全套钢笔,明明是她最喜欢的。
高中时,简以写得一手漂亮硬笔字,获得过不少书法奖,也因此在柏晟掀起过一阵钢笔潮......
将钢笔摆回原位,傅听岘扯了下唇。
――她哪是不喜欢钢笔,她是不喜欢他而已。
-
五点整,两人准时从傅氏出发去音乐会现场。
车内气氛沉闷,傅听岘随手点开车载FM,不知是哪个频道,正在播着经典老歌。刘德华的吻别正唱到尾声,主持人适时开口。
“华仔的歌声令人回味悠长,那接下来的两首怀旧曲目,则是来自四大天王中的另一位张学友啦,请大家欣赏~”
张学友。
简以将飘在车窗外的视线收回,惯性般认真地听――前奏的旋律一响,她为之一怔。
《只愿一生爱一人》。
歌神不愧为歌神,低吟浅唱,嗓音充满故事感,能瞬间勾起久远的回忆,令人惆怅动容。
那是高三的元旦晚会。
简以和几个同学负责策划和统筹,在忙碌近一个月后,晚会正式开启。在学校舞蹈队的一支热舞开场后,四位主持人上台。
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简以拿着对讲机在幕后跟进节目,有小问题及时协调解决。晚会临近一半时,她拿了瓶矿泉水准备休息一下下,却没想到忽然之间,嘭得一声,灯光熄灭,音响设备全没了声音。
一条重要线路断裂。
几息懵然过后,台前幕后瞬间乱成一团。台下的同学议论纷纷,几个老师打着手机电筒赶到后台。
简以心脏揪紧,她准备了PlanB,备用的音响及舞美灯光都有,只是电路接线需要时间,策划的另外几个同学慌乱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故。
简以嘱咐师父尽快将新的线路接上,然后抱起桌上的应急小灯绕过幕布,摆在舞台的前沿。
底下喧闹声此起彼伏,高中生课业压力大,本就对晚会节目不感兴趣,事故一出,自然吵着要走。
但黑灯瞎火,贸然走动万一引起踩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于是各班老师大声安抚着同学们的情绪,不过显然效果不大。
这时有一个音响恢复,简以拿起话筒,准备豁出去,先随便表演个节目救救场。可还没打开话筒,熟悉的身影跳上舞台,像阵风似的来到她面前,拿走她手里的话筒。
“你去忙你的。”
他抬手摁住她的肩,轻轻将她推向幕后,“这里交给我。”
呼吸停滞。
额头上的汗似乎比刚刚断电时冒得更多。
愣怔几秒,简以抿唇往舞台后走。不多时,舞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至耳畔――
“大家晚上好,我是高三一班的傅听岘。”
在柏晟读书的人,对傅听岘三个字都不陌生。见他忽然上台,底下的同学纷纷安静下来,想看他要做什么。
黑暗的晚会厅,微弱光线包围着笔直挺拔的人。
“这种氛围不好吗?”
傅听岘笑了声,“黑灯瞎火,不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想看的人?”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安静。
心思各异的高中生,似乎真的在黑暗里偷偷看平时不敢看的人。
不多时,傅听岘欠欠儿的声音又响起。
“行了,看得差不多了,跟我一起唱歌吧。”
黑暗增加勇气,铺垫渲染到位,台下欢呼着附和声。只是,在傅听岘唱出第一句后,所有声音顷刻变为爆笑。
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自信的少年浑不在意,没有伴奏,由心高唱他的歌。
简以站在后台,亦不禁弯唇。
歌曲至高潮部分。
「只愿一生爱一人
因你是独有
只愿一生爱一人
一世亦未够」
整首歌,唯一唱在调上的一句,便是“只愿一生爱一人”。
思绪回拢,耳畔的声音渐远,最终融于歌神浑厚的音色中。简以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
充满力量的歌声环绕,简以微抬下巴,轻啧:“你的成名曲。”
红灯亮。
车骤停,简以身体微微向前倾。
许是前排车辆较多,刹车踩得略急了些。随着回缩的安全带,简以靠回椅背,偏头对上傅听岘的目光。
漆浓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他问:“你还记得?”
第28章
简以微怔:怎么会不记得?
那晚歌曲至尾声时, 所有电路重新接线完毕,舞台灯光亮起之际,简以绕过幕布, 站在舞台左边的候场区。
她目不转睛,眼底唯有一人侧影。
台下人声鼎沸,有八卦的同学起哄嚷嚷――
“你爱谁呀?”
“对啊,这么勇,顺便表白了呗。”
“万一不是咱们学校的呢?”
“......”
在话筒的开关关闭前, 简以听见音响里传出一记若有似无的轻笑, 令她的心脏没由来地揪紧。
然后,傅听岘转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将话筒递给她。
许是刚唱完歌的缘故,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喉结轻滚。四目相对,简以呼吸停拍。
眼睛骗不了人,她瞧见近在咫尺的漆深眼底仍蕴着残存的涌动情潮。
视线不自然地移开, 简以接过话筒, 小声:“谢谢。”
傅听岘轻嗯了声,随即快步下台。
握住话筒的刹那, 掌心触及温热的薄汗, 简以心口一刺,细密的痛麻裹缠全身――他也会紧张得手心出汗么?
向来张扬桀骜的人, 怎么会因为上台表演而紧张,结合台下的喧杂议论及那记轻笑,简以几乎瞬间有了答案。
只愿一生爱一人。
那个人真实存在。
而且, 必然就读于柏晟中学。
目光闪烁,简以望向舞台下的观众席, 忍不住对其中一个不知名的同学生出羡慕的情绪......
一场事故,诱发失恋。
暗恋是一个人的事。
失恋亦是。
然而元旦晚会过后,却依旧不见傅听岘与学校的哪位同学走得近,难道他表白失败了?
所以在高考结束后,简以才会写下情书,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可是却在当天听闻他向温怡表白的消息。原来他不是表白失败,而是和她一样,慎重地将此事放到考试之后......
嘟嘟嘟――
催促的鸣笛声唤回飘远的思绪,简以回神,发现傅听岘仍注视着她,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绿灯亮,车流向前,后面的车主又按了两下喇叭。见她不语,傅听岘回身,换挡踩油门。
“怎么可能不记得。”
简以装作若无其事,笑说:“那天多亏你帮忙。”
傅听岘目视前方,语气淡淡:“不客气。”
气氛骤然沉寂,压在心底多年的好奇再度翻涌叫嚣,简以望向车窗外,状似无意般随口八卦,“唱得挺真情实感,唱给某个女同学听的吧?”
“嗯。”
平放在车座上的手猛地攥紧。
够了,简以告诉自己,问到这里就够了。可是嘴巴却不受控,脱口而出:“那,后来爱到了么?”
因为得知是温怡,所以当年的简以几近奔溃,立刻删除傅听岘的所有联系方式,逃一般飞往英国。
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温怡?
不过也因为此,关于傅听岘表白后的事,她皆一无所知。在她看来,傅听岘表白的失败几率应该近乎于零。
说完,简以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不妥,大有窥探隐私的嫌疑。她抿抿唇,试图找补:“抱歉,我不是想打听你的――”
傅听岘攥紧方向盘,指骨凸起,嗓音低沉:“没有。”
“......”
简以一瞬懵怔,微微张口却无言。
与预想中完全相反的答案,所以当年他们没在一起?
犹如将沸的水忽被撤去热源,差一步便是不同结果。简以陷入迷茫,脑海里跳出许多错乱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钢笔上的Y字。
有时候求而不得的遗憾更令人难忘,这或许就是白月光一词的起源。
简以偷瞄一眼他沉郁的侧脸,眸光微动,有些许告诉他有关温怡的秘密的冲动。但转瞬一想,这事儿不好说,说不定会被扣上一个抹黑人家白月光的罪名,那她可真是自找麻烦。
还是算了。
恰逢歌曲至尾声,简以无声轻叹,转换话题缓和气氛:“所以这首歌是你最喜欢的咯?”
她早知道傅听岘有多迷张学友。
“以前是。”
傅听岘扯了下唇角,“后来换了。”
简以好奇道:“哦?换了哪首?”
傅听岘轻转方向盘,稳稳地掉头开上高架桥,低笑一声没回答,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到音乐节上。
听出他不想多说,简以没再追问,心不在焉地接话。
周五晚高峰,高架桥上拥堵不堪,抵达“心跳飞行”音乐节现场时,人潮涌动,宽敞的入场通道被挤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