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小情加在一起,他身上落下太多病根,那种无法忽视的虚弱感,每时每刻都给他带来难以压下的惶恐。
闻鹤攥紧离去前从桌上顺走的一支金簪,觉得腹部传来的疼痛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耐了。
因为心口传来更明显的疼痛,像是豁了个很大的口子,有不知名的东西一直在往外流逝。
他抿了抿嘴,对十二说:“给我收拾出一间空房。”
照他现在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今天是别想回去睡觉了。
“等明早,叮嘱厨子给舒月也做些养胃的菜,她今晚吃得欢,怕是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只是因为平日吃多了,胃又没有伤,夜里表露不出来。
十二叹了口气,忍不住多嘴:“您都这样了,就先别操心舒月姑娘的事情了。”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种话除了惹得闻鹤厌恶之外,没有用途。
给自己两巴掌后,十二低声说:“我先去收拾屋子了,桌上还有汤药,都是些药性温和的,您多喝点,对身体没有坏处。”
赶忙收拾出一个房间,将闻鹤请进去后,十二劫后余生般擦擦额头的冷汗,刚想找个角落藏着,却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响动。
哪怕是不能同房,闻鹤自然也不想离舒月太远,他挑着离舒月最近的房间收拾,那隔壁住的自然是舒月。
十二皱起眉,心想舒月姑娘不会已经醒了吧?她若是找主子该怎么办?
闻鹤离开不就是为了不打扰到她?不让她操心?
十二左思右想,站在原地一直没有离去,却始终不见舒月推门出来找人。
这件事算是他想多了,心底替闻鹤感到不值,十二没敢说话,默默离开了这里。
一扇门之隔,舒月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像是毫无人气的精致木偶。
和闻鹤待在一起,她难免染上他的习惯,比如觉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
闻鹤离开时深受腹痛困扰,难免毛手毛脚。
拿簪子时,簪尾磕碰到木桌的声音,瞬间惊醒了舒月。
但她没有任何举动,默默等闻鹤离开这里,又过了许久,实在睡不着,才从床上坐起来。
闻鹤经常在她还未醒来的时候就离开,她早就习惯,也不可能去过问。
若是闻鹤愿意告诉自己,自然不用她说都能将事情塞进她耳中。若是主动询问反而撞上枪口,那就是平白惹人嫌。
舒月揉了揉心口,又揉了揉有点难受的肚子:“这么早就出门,也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明明最近需要闻鹤去做的事情不多,大多时候他会等自己醒来,一同用过早膳后再出门的。
“不会是因为萧佑那件事吧?”
相处这么久,舒月自然清楚闻鹤的心眼不大,在针对她的事情上,更是格外喜欢乱吃飞醋。
但是萧佑远在京城名,就算有心报复,也不需要挑这么晚出门。
否定这个猜测之后,舒月再想不出什么能让闻鹤大晚上出门的事情,只能放空自己的大脑,想要再次进入梦乡。
在床上空躺到天明,舒月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起床用早膳时,饭菜仍旧是闻鹤叮嘱好的,清淡、养胃。
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难吃,但是舒月看着就没胃口。
她扫视一圈,仍旧没见到闻鹤,便说:“闻鹤什么时候出去的?这些菜又是他让你做的?”
厨子点头哈腰,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闻公子什么时候走的,是他身边的人在今早嘱咐我的。”
十二大部分时候都藏在闻鹤身边不知所踪。但之前缺人手的时候也会让他出来顶替一番,大部分人都知道这是闻鹤身边的人,自然会听他的话。
“那十二现在人呢?”
话音未落,十二就赶过来:“这呢,姑娘有何吩咐?”
就算心底对舒月的态度有点小牢骚,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十二还是满脸笑容,言行举止都带上讨好的意味。
舒月想了一圈,最后只问出来一句:“闻鹤吃过饭吗?”
他去哪了,做什么,这些事情都是舒月不方便询问的事情。
思前想后,她也就只能问这一句。
十二眨眨眼,如实说:“还未吃。”
如今人正在楼上睡觉呢,疼了一晚上可算消停,困意上来便倒在床上睡过去。至于什么时候能醒,他也不太清楚。
“盛一份,你给他送过去,看着他吃完再回来。”舒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替人操心,冷着脸补充,“毕竟他前个儿刚吃伤,我怕他再虐待自己的肚子,指不定又闹出什么惨剧。”
毕竟上一次的牺牲者如今已经进了牢房,不知什么时候问斩。
虽说是那人自作自受。
舒月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她让人把桌上大半的饭菜都装好,然后又叮嘱十二一句:“你仔细看着他,不用全都吃,半饱即可,别又伤了身子。”
闻鹤将自己一句气话当真,并且真去做的时候,舒月不觉得多欢喜,反而有些后怕。
她觉得闻鹤这人实在古怪,骨子里难掩偏执。若自己真背叛他,怕是打断四肢囚禁在身边都算是侥幸苟活。
这样的人最不能招惹了。
第245章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舒月叹了口气,不过在宫中待久了,正常的人也得变得不正常,像是他那样自幼就被送进宫,在没得势的时候指不定受到多少折磨。
连她都不是什么好玩意,闻鹤这样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她有些害怕而已。
舒月端起饭碗,勉强吃了两口,便打算上楼休息。
但迎面撞见刚放下食盒打算离去的十二,她将人叫住,冷着脸询问:“我不是让你去给闻鹤送饭吗?你怎么还没去?”
她吃饭已经用了不少功夫,十二不说已经把饭送到,至少也该出门了吧?
十二不太擅长撒谎,下意识看了眼闻鹤所在的房间。
舒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将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这人究竟在搞什么?”
十二知道舒月不喜欢阳奉阴违的人,怕自己惹得她厌恶,再加上闻鹤并未说过这件事情需要隐瞒舒月,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他便如实说:“闻鹤就在那里休息。”
“我刚才就是将饭菜送过去,他还没醒,我不敢打扰他,就将饭菜放下,等他来再吃。”
舒月不解地说:“到时候直接吃热的就好,既然人在这里,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专门做的养胃菜,放凉了又有什么用?说不准还要将肚子吃坏。
“闻鹤既然在此,怎么不和我说?”
连声的质问让十二不知如何回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舒月推开那扇房门,看清躺在床上,缩成一团的闻鹤。
他一只手垂落在床外,快要碰到地面,另一只手抓紧床单,本该平整的床铺被抓的皱巴巴,似乎再也无法复原。
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能意识到他的痛苦。
舒月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敢凑近。
她回头看向十二点,冲他招招手,等人走到自己身边后,红唇轻启,无声地询问:“闻鹤这是什么情况?病了怎么不去请大夫?”
十二听不到声音,猜了半天才明白舒月的意思,他满脸为难,低声说:“主子不让。”
闻鹤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只让略懂医术的他来熬碗药,便没有别的吩咐了。
舒月冷下脸,仔细将闻鹤如今凄惨的模样记下后,蹑手蹑脚带着十二离开这里。
关上门,又走了一段路后,她才说:“你走一趟,去请个大夫过来。”
猜到闻鹤可能是怕前天发生的事情重演,慌忙间又请了个假药贩子回来,她沉声强调:“去我常去的那家,将经常过来的那位请来,别人不要。”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闻鹤来说实在丢脸,他自然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晓。除了舒月外,就只有当时帮忙伺候闻鹤的琵琶知情。
十二见舒月这个阵势,心底忐忑:“但是主子只是有点胃疼,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伤,不用这么重视吧?”
他怕舒月特意叫过来的大夫直接给闻鹤下毒。
毕竟闻鹤的情况并不严重,好好休息便是,舒月这大张旗鼓的阵势,让十二有些担心她打算趁虚而入,借此良机将闻鹤处理掉。
就算他不知道萧佑的事情,也没忘记两人之间的那些瓜葛。就算他们如今对彼此都不错,但舒月若有机会,应该还是会对主子拔刀相向吧?
十二满脸警惕,舒月则是一脸嫌弃地看向他,这人真的是闻鹤手底下,对他忠心耿耿的暗卫?
怎么觉得他有二心,给闻鹤请个大夫都不愿意。
舒月冷声问:“你去不去?若是不去,我让旁人去找。”
闻鹤还在床上躺着,她懒得和十二费时间,见他不愿,便让琵琶去请:“记得让他把对肠胃好的药都带上些,省得到时候还要折腾。”
十二仍旧是满脸警惕,却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做。
眼看舒月叮嘱完琵琶,又回到闻鹤所在的房间里,他更是坐立难安,主动找上十五,商讨此事。
被拉过来的十五颇为无奈,上下打量他后,忍不住说:“你这人真是奇怪,你难道觉得你比主子还聪明?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记得当初你还教过我,不要多嘴多舌,多此一举,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就将这些话全都忘了?”
“但是主子现在身体很虚弱。”他们刚才进去看他,他都没有反应。
说是睡着,不如说是疼晕。
“那也无需我们来担心。”十五不急不躁地说,“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地顶着,你若真能为主子解忧自然会被委以重任,不要为不属于自己的事情操碎了心。到时候只可能画蛇添足,给自己惹来一堆麻烦。”
而且他觉得舒月不会害闻鹤。
若她真想要坑害主子,之前有无数种机会放在她眼前。
她每次都没有做出令主子不满的事情,自然也不该在这时候半途而废。
――
大夫来得很快,主要是来了太多次,对这条路太熟悉了,对舒月的召之即来更是习以为常。
把药箱放下,他便询问:“这次又是谁受了伤?让我看看。”
“怎么让我带一堆调养肠胃的药?不会是舒姑娘吃多了吧?”
来了这里太多次,他和众人也已经混熟,对舒月的态度颇为娴熟。
舒月摆摆手:“不是我,另有其人。”
这时候闻鹤还没醒来,舒月也不愿意叨扰他,便让大夫去吃点喝点,听听小曲,等他醒来再诊断。
杀了一批叛徒之后,香冷楼内的氛围格外好,那些原先心思浮动。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事情的人全都老实下来。
舒月让她们给大夫唱曲,她们便挑了离闻鹤这里最远的雅间,给人弹雅曲,喂清酒。
虽说无人教,却也有了点秦楼楚馆的样子,也算是自学成材?
舒月失声笑笑,无奈地摇头,心想事情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她们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有人犯了贪欲,而她再难对这些人放下警惕。
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栏杆上,看着远处雅间虚掩的房门,低声说:“待与宋家同谋的那些人都处理干净后,便给她们些盘缠,让她们去往别处吧,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像个样子。”
第246章 别无选择
当初他们在客栈遇到黑心老板娘,知道了他们抓各路客人卖了换钱的事情。
顺藤摸瓜找上了此地最有权势的宋家,想要将此地买卖人口的事情平一平。
宋家早早被他们拔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能做这么多买卖,自然和本土其它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倒台,自然有其他人眼馋这部分的收入,悄悄接手摊子,去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只要有利益吊在前面,他们才不会在意对旁人的损害。
这些人怎么抓也抓不光,只有狠狠震慑一番,才能让他们消停下来。
闻鹤近日忙的事情中,能对舒月倾诉的事情里,最重要的便是这件,所以舒月倒是清楚进展。
她揉了揉眉心,将这些想法记在心中后,又去看了闻鹤一眼。
昨日疼得浑身冒冷汗,十二又是个粗心的,自然不记得给他开窗。
也不知闻鹤是烧的还是闷的,闻鹤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起刺目的红,滚烫得有些烧人眼。
舒月垂眸避开,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等外面的风吹进来后,才走到闻鹤身边。
这次闻鹤总算被她推窗的响动惊醒,猛然睁开眼。
他还记得自己睡前特意换了个房间,舒月为何出现在这里?
腹部的疼痛后知后觉传来,他眉头紧皱,低声询问:“你怎么来了?”
“若不是我碰巧撞见十二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不知道你病了之后又在躲我。”舒月没好气地说,“至于吗?上次的事情只是个意外,我又不会再随便抓个江湖郎中过来。”
“这次找的是我手底下的靠谱大夫,让他给你诊断一番,然后开点药好好养身体。”
舒月让人将正在听曲的大夫喊过来,为闻鹤问诊。
其实先前他也为闻鹤把脉过,对他的身体情况有些了解,但这次把脉,他又看出了些端倪。
闻鹤的脉象似乎有些不对。
大夫看了看闻鹤,又扭头看向舒月。
闻鹤抿着唇,从大夫的态度中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咳嗽两声,抢在大夫开口之前说:“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这般麻烦,昨日我已经让十二给我煎药,服下后好了许多。”
听他提起十二,想起他那些鬼鬼祟祟的举动,以及不愿给闻鹤找大夫的行径,舒月冷哼一声,倒是没当着大夫的面说他的坏话。
“那也得仔细看看,十二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我不太放心。”
闻鹤知道人已经请来,这时候据理力争也没有用,便顺着她的话说:“那就有劳大夫为我开几服药了。”
他一件件事情安排下去,堵住大夫的口,也支开了舒月。
等舒月拿药包出门让人熬药的时候,他出声留下大夫,轻笑着说:“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舒月说?”
“你的身体不太好。”大夫犹豫再三,好声好气地说,“我医术不精,不知如何救治,但若是寻些珍贵材料,也方便吊着性命。”
“这点你可以放心,舒姑娘不缺那些玩意,她既然有心治你,便不会吝啬药材。”
确实,当年在闻府的时候,她就眼睛也不眨地将一堆举世难寻的珍稀药材送给了李寅。
能送人的都不是最珍贵的,舒月手里绝对还有更好的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