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鹤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底庆幸舒月找过来的大夫是位他早就仔细调查过的熟客,若不然,他还真难拿捏住这人。
“我听闻,你有个小女儿,今年二十余九,丈夫被征兵,死在战场上,如今成了寡妇。”
大夫曾有过几个儿女,但命苦,死的死、断的断。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女还有联系,却也死了丈夫,就算有他救济,也难免听人闲话,受婆家刁难,日子过得很苦。
“我手底下不少人都还未婚,年纪也合适,他们都有官职在身,想来也勉强配得上你女儿。”
见大夫没被说动,他接着说:“我知道她人在婆家受了不少刁难,但我手底下都是护食的主,定然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大夫知道自己女儿被闻鹤盯上,已经别无选择。
若是现在答应下来,至少女儿能找个贴心人。若是不答应,怕就要成为被闻鹤拿来威胁他的人质。
大夫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屈服:“你想让我做什么?”
“只是希望你少对舒月说几句话。”闻鹤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吃坏了肚子,稍微有点不舒服,算不上什么大事。”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问题了。”他将一枚玉币放到大夫手心,而后询问他,“听懂了吗?”
“听懂了。”大夫松了口气,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既然是闻鹤有所求……
他眼珠子一转,试探地说:“那个,我还有个请求。”
“什么?”闻鹤凤眸微眯,面色不太好。
“小女再婚,若有子嗣,能否挑一个随母姓?女娃娃就行,我实在是不想断了香火。”
闻鹤松了口气:“只是这点小事,自然可以允你,若有子嗣,一应随你姓氏,无论男女。”
反正他许给他女儿的都是手底下单身却打算转到明面上的暗卫,这些家伙本来也没有姓氏。
大夫乐滋滋地应下此事,等舒月回来,还说:“闻公子身体很好,以后多注意些,不要吃太辣的东西便是。”
舒月点点头,看着他满脸喜意,觉得不太舒服:“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闻鹤还在床上躺着呢,他摆出这副态度,实在让人厌烦。
大夫意识到不妥,收起脸上的笑容,支支吾吾地说:“家中有喜事要发生,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舒月打量他这老态龙钟的长相,回想一圈刚才接待他的那些姑娘,忍不住皱起眉:“你年纪不小了,别想着老牛吃嫩草。”
大夫满脸错愕:“我不是,我没有啊……”
他意识到了问题,舒月可能以为他刚才在香冷楼里勾搭上这里的姑娘了,这实在是误会一场啊,他连忙解释:“是小女,小女要许配人家了。”
“这样啊。”
但是刚才还很正常,难道是她出去一趟的间隙发生的事情?
舒月忍不住看向闻鹤,这不会是他搞出来的事吧?
第247章 怕不是要因为这件事离心
闻鹤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安排。
舒月压下心底的困惑,盯着闻鹤喝完药,才在大夫要走的时候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而闻鹤将她从回来之后的表情到举动都看在眼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的演技实在不好,若舒月不怀疑,他反倒要觉得奇怪。
反正他也不怕舒月怀疑,只要大夫将这件事死死瞒住,余下的他都有办法周旋。
闻鹤叹了口气,坐在床头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又看向那扇开着的窗户,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心情不好,本该明媚的天色看上去灰蒙蒙的,像是被盖上了一层满是灰尘的布。
“本就关系微妙,怕不是要因为这件事离心。”
闻鹤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当时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是他得意忘形了。
――
舒月追着大夫离开,直接将他送出了香冷楼。
香冷楼里有不少闻鹤的人手,她不至于蠢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询问大夫。
等出香冷楼又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她才说:“闻鹤许诺给你什么好处,又让你为他做什么事情?”
大夫不擅长骗人,也不擅长演戏,压根没想到自己那拙劣到算不上隐瞒的隐瞒已经被舒月看破,慌慌张张地说:“哪有的事?我就是过去给他看看病,其余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
舒月摇了摇头,心想这样的人若是在宫中怕是活不过三天。
太蠢,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能许诺给你的我同样能给,而你若是轻易背主,下场可能不会太好,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总该清楚吧?”
其实大夫只是在舒月手底下讨个营生。毕竟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他又只是个没名气的老大夫。
但舒月在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眼中太神秘,近乎无所不能,这番话还真将老大夫唬住了。
他犹豫许久,皱眉说:“闻公子给我闺女找了个好姻缘,让我……”
想着闻鹤先前威逼利诱时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话头一转,真真假假地说:“让我在你面前多夸他几句。”
先前他确实夸了闻鹤身体素质不错,如今只是点很容易养好的小毛病。
再加上有前两天假药贩子那档子事情,舒月不疑有他,甚至要努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
闻鹤这家伙,还真是……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人了,可真是胡来。
心中沉甸甸的大石头已经落下,舒月又询问一句:“那他的胃痛,确实只是小病?”
大夫点点头:“自然,服药过后,便能无事,只是以后饮食还是多注意些,闻公子不擅吃辣。”
所以这些事情都是因为昨晚那顿夜宵?
舒月颇为无奈,给了大夫一张银票:“你就当我从未问过你吧,闻鹤既然给你好处,你便收下。”
她回了香冷楼,闻鹤已经换了身衣服从床上起来,看上去确实并无大碍。
舒月看着他一副要出门的打扮,皱眉询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做。”闻鹤勉强冲她笑笑,又有半分病容流露出来。
若非舒月撞破,他本打算睡醒后就接着奔波。如今被她折腾半天,已经快到晌午了。
舒月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冷声说:“多重要的事情,还非要你去做?你既然病了,就该好好养伤。”
“之前你养了半月的病,也不见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落下,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闻鹤沉默片刻,没有说那时候自己每晚都摸黑趁舒月睡觉的时候,把堆积的事情处理完。
他勉强笑笑:“毕竟我也没受伤,只是身上有点不舒服而已,你请来的大夫确实不错,喝完药我感觉已经不难受了。”
“今日的事情拖到明日,到时候还是要我去做,没必要浪费一天的时间。”
舒月看他不愿退让,只能改口说:“已经快要到中午,你吃过饭再走吧。”
她没好气地扔下这句话后,见闻鹤同意,又忍不住牢骚一句:“你倒是够重视那些破事。”
闻鹤知道她又生气了,无奈地说:“确实堪称零碎的琐事,不足为道,但早晚都需要处理,所以你要和我同去吗?”
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警惕地看着闻鹤,皱眉询问:“你又打算利用我做些什么?”
上次和闻鹤一同出去做事已经是前月的事情,那时候舒月撞上了早就死掉的楚大人,从他那里得到了萧佑递过来的东西。
若说巧合未免太巧,倒像是闻鹤故意安排的。
当时舒月还没回过劲儿,等事情结束后再想想,便觉得是闻鹤刻意安排,导致的局面。
所以后来处理掉楚大人,说不准只是为了防止他说些不该说的话,及时杀人灭口,而非替她报仇。
闻鹤不知舒月为何问出这种话,他沉默片刻,才说:“你看上去挺担心我的,我便想着一起去,省得你在家还要瞎操心。”
舒月垂眸避开他的视线,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心底的担忧仍未消失,毕竟闻鹤很少愿意在办正事的时候带她同去。
哪怕他解释了这是为了让她心安,她还是有种要参加鸿门宴的感觉。
闻鹤这次出去,算是捡便宜去的。
带着一堆衙役闯进一家赌坊,将里面的人全都控制住后,赌徒赶走,店里的人全都押回了衙门。
就像舒月所说,这种小事本不应该他来。但是他想要直接将人一网打尽,自然要给他们一个鱼饵。
将大部分人都带走之后,闻鹤并没有和他们一同离去,而是让舒月陪他接着留在这里,等他们身后的人过来开条件。
宋家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世上,接手的人全都清楚闻鹤的手段,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除了想办法讨好,在他手底下争一条财路之外,别无他法。
没过多久,暗地里把持赌坊的家族就派人过来了,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公子,模样还算周正,有些腼腆,但诚意十足。
刚进门,就送上一小箱金子。
第248章 “你们倒是比宋家懂事,识趣多了。”
箱子很小,只有巴掌大点,但因为是真金实银,格外有分量。
巴掌大的小箱子被打开的时候,灿烂的金光似乎铺满了整个寂寥无人的赌坊。
舒月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之前好像也有人拿金子向闻鹤行贿。
那人最后是什么结局?她不太关注这种事情,但好像是死了吧?
金子价贵,几乎没有人不喜欢,确实是拿来行贿最方便的东西。
这小小一盒金子,就足够让一整个村子的百姓卖命。
有人为几两碎银拼了性命,有人将一盒金子随意送人。
只是不知这盒金子沾染了多少赌徒的命,又毁了多少家庭。
舒月对这东西没兴趣,却也没有直接拒绝,她安静地看向闻鹤,不打算做出任何逾越的行为。
闻鹤则是看都不看他手上的东西,满脸嫌弃地说:“你是觉得我缺你那点玩意?”
“一点心意,您当然不缺这些东西,但是谁会嫌钱少呢?”他脸上带着屈辱的神色,说出口的讨好话怎么看都有点言不由衷。
舒月不耐烦地皱皱眉,心想如果闻鹤今日带她过来,只是为见这人,那实在太无聊了。
闻鹤摆摆手,让一旁的暗卫将钱收下后,便说:“你们倒是比宋家懂事,识趣多了。”
年轻公子并未因为闻鹤这句夸赞而高兴,脸上的难堪之色更多,想来也是被家里千娇万宠,从未受过委屈的人。
舒月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将视线落到赌桌上。
而闻鹤则没再理会他,扭头询问暗三:“人都到齐了?”
“齐了。”暗三低声回答。
舒月听不懂两人的哑谜,年轻公子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舒月懂得把所有好奇都藏在心底,年轻公子却没见识过闻鹤的厉害。就算家中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还是直接将困惑问出口:“闻公子这是在等谁?”
闻鹤笑而不语,看他的眼神犹如看待宰的羔羊。
舒月惋惜地看了眼他,心想闻鹤都笑成这样了,这人估计活不过今天。
她拿起骰盅摇晃起来,大概是摇得太用力,一枚骰子飞到地上,被溅上了鲜血,有些刺目。
舒月顺着血迹抬眼望去,发现刚被她惋惜过的年轻公子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
闻鹤不是喜欢虐杀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给敌人一个痛快,他斩人手臂,只能是另有用途。
舒月拨弄着余下的骰子,知道四周除了今日定要留在这里的年轻公子之外,再没有外人,便直接询问他:“你是想用他吸引来更多的人?将他们瓮中捉鳖?”
她看着已经被装进盒子里的胳膊,心想这可不能被叫做吸引,倒不如说是威胁恐吓人。
“省事。”闻鹤的回答很简洁,也很有说服力。
但是舒月却忍不住皱起眉说:“可是牵连到的人太多,怎么杀都杀不光,你现在有没有皇权特许,贸然杀人也会被抓吧?”
就算没有人敢抓他,对外的名声也不好听。到时候再做其他事情,也变得寸步难行。
长远来看,这种行为并不可取。
闻鹤冲着她笑了起来,和对年轻公子那阴沉的笑不同,他冲舒月笑的时候总是温温柔柔,像是暖阳清风,格外惹人心动。
“关心我?”
可惜说出口的话还是不好听。
舒月忍不住冲他翻白眼:“不然呢?”
她怕闻鹤得意忘形,冷着脸说:“我们毕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关心你很正常吧?”
闻鹤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扭头看向躺在地上哀嚎的年轻公子:“太吵了,将他的嘴堵上。”
“若是还不安分,就把舌头也割掉吧。”
年轻公子瞬间不敢哭嚎了,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流露出几分乖巧的模样。
舒月也笑了起来:“这人倒是……”有几分讨喜。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自己咽了回去,舒月意识到她因为闻鹤生了小病,训斥过他几次,便飘飘欲然,自顾自在心底把自己的地位拔高到不应该存在的地位上。
算了,闻鹤想杀的人她也护不住,何况现在流露出几分乖巧,又不代表他之前就是个好人。
开着赌坊,跑来行贿的家伙,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瞧着有趣就在他死前多瞧瞧,没必要一时兴起帮他说好话,那样只会惹人厌恶。
把骰子扔回骰盅里,她起身走到闻鹤身边:“血淋淋的场面,非要叫上我做什么?”
她是不再害怕这种场面,对这些事情也已经麻木。但若非必要,她还是不想看到这些画面,毕竟不怕不代表晚上不会做噩梦。
闻鹤搂住她的腰,将人抱进了怀里:“凡事总要有始有终,我们为这些吃人的地方而来,快要彻底捣毁的时候总要你来旁观,目睹这一切。”
舒月有些不解:“彻底捣毁?”
“这种事情,哪有彻底二字可言?只要还有稍微有点能力的人,心有贪欲,想要接手这些事情,这便永无止境。”
这也是闻鹤在这上面浪费那么多时间,收获仍旧寥寥无几的原因。
扳倒了宋家还有张家、王家,无数家,怎样都清不过来,到最后只能放弃。
舒月不在意这些,甚至乐得让闻鹤再多浪费一些时间,所以未曾提醒过他。
但是见闻鹤信誓旦旦,她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你说得很对,但我要的只是他们暂时消停下来,威慑足够,自然能让这些家伙歇了从这几条路上赚钱的想法。”
舒月仍旧皱着眉:“说到底还是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