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想象着那个画面,脑海里自动串连起了所有细枝末节,最终指向一条链条完整清晰的线索――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这条小路上,方妙瑜笑着跟他撒娇,周唯璨会把那件牛仔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膀上。
或许走到某一盏路灯底下,他们会接吻,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如胶似漆。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终于柳暗花明,看到了理工教学楼影影绰绰的深色轮廓。
天色已经黑透了,方妙瑜拉着她走上二楼,然后从手边正数第一间教室开始挨个挨个地找。
直至走到第三间教室。
隔着玻璃窗,云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左边角落里的周唯璨。
陈屹和宋晗就坐在他旁边,正凑在一块窃窃私语,不知道说到什么,周唯璨也跟着笑了。
方妙瑜惊喜道:“原来在这里。”
说完,又低头看了眼时间,像是怕她等着急似的,特地补充,“再等等,还有七八分钟就下课啦。”
黑板上写了一堆复杂艰涩的数学公式,周唯璨刚好被教授点到名字,站起来回答了一个问题。
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云畔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不过教授显然非常满意,和颜悦色地让他坐下,教室里不断有人回头看他,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崇拜。
方妙瑜忍不住炫耀:“他是不是很厉害?”
云畔点头:“嗯,很厉害。”
“脑子好不好可能是天生的,我看他平时也没怎么在学习上花心思。”方妙瑜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惆怅,“说实话,我谈过这么多恋爱,见过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感到挫败。”
云畔没有作答,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无法客观评判周唯璨。
她毫无缘由地笃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厉害到或许超出她的想象。
在她心里,周唯璨是天才。
普通人面对天才的时候,会感到挫败也很正常。
正想着,教室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首。
四目相交的瞬间,云畔仿佛一位在时空罅隙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生平第一次看清宇宙的轮廓。
然而,不过短短几秒,周唯璨就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而望向了站在她身侧的方妙瑜。
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起,头发花白的教授扶了扶老花眼镜,大手一挥,宣布下课。
方妙瑜开心道:“幸好没拖堂。”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教室,没多久,周唯璨、陈屹、宋晗,也跟着一前一后地出来。
方妙瑜已经像阵风似的迎上去,毫不避讳地牵住他的手:“怎么样,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等你吧?惊不惊喜?”
周唯璨顺着她说:“惊喜。”
云畔没有过去,仍然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之前在汤圆店见过的那个戴眼镜的书呆子走过来,有点手足无措地跟她打招呼。
其实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云畔稍一点头,礼貌又疏离。
一旁的陈屹立刻打圆场:“他叫宋晗,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很好,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啊。”
云畔客套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再说吧。”
又聊了几句,陈屹接到女朋友的电话,和宋晗先行离开,方妙瑜终于想起回头喊她:“畔畔,饿了吧?走,我们去吃饭。”
云畔应了一声,保持着落后他们几步的距离,慢吞吞跟上去。
夜色渐深,高耸的教学楼伫立其中,像一只裹着黑雾的,张牙舞爪的怪兽。
云畔听到方妙瑜眉飞色舞地跟周唯璨聊天,不过他反应很平淡,应该是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
就这么一路走出颂南校门,拐进那条熟悉的大学城美食街。
周五晚上,人满为患,寸步难行。
方妙瑜回头来牵她的手:“人太多了,畔畔,你靠过来一点,别挤散了。”
心里其实不太愿意跟他们并排走,可是又没什么正当的借口拒绝,云畔只好磨磨蹭蹭地过去。
他们的交谈声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如方妙瑜所言,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说,周唯璨听。
不过也没什么不对,他就是那种连沉默也很自然的人。越是不开口,越是让人想要讨好。
耳边又听到方妙瑜撒着娇问:“谢川前几天喊我去山顶露营来着,说是夜景很漂亮,你最近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确定,可能没空,”周唯璨语气里有安抚意味,“你跟他们去玩吧,多穿点,山上冷。”
果然,方妙瑜忍不住埋怨,“每次都这样,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空。”
周唯璨没有接话,像是自知理亏,也像是懒得争辩。
气氛就这么冷下来,不过没撑多久,方妙瑜就调节好了情绪,又勾着他的手臂说,“算啦,那我也不去了,等以后你有空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吧。”
正说着,就走到一家过桥米线店,方妙瑜停下脚步,对她说:“到啦。”
这家店生意很好,不过装潢很旧,环境也一般。如果换做是以前的那些追求者或前男友,请方妙瑜来这种街边小店吃饭,恐怕她会扭头就走,立刻拉黑。
店里已经全部坐满了,门口摆放的长椅上也全是等位的人,方妙瑜却直接推门,招呼他们往里走。
紧接着,坐在其中一张餐桌前的男生起身,朝他们招了招手:“这里。”
云畔就在这一刻福至心灵般明白了方妙瑜把自己叫出来的用意。
应该跟这个男生有关。
如她所料,落座的时候,方妙瑜特意让她坐在那个男生对面,然后笑着跟她介绍:“这是周唯璨另外一个室友,姓傅,叫傅时煦。我之前见过几次,人挺好的,所以就想着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反正颂南和宜安挨得这么近,出来玩也方便。”
傅时煦闻言,冲着云畔笑了笑,很有礼貌:“很高兴认识你。”
他跟周唯璨并排坐着,稍矮了半个头,从穿着打扮看得出来家境的确优越,长相也很出众,手上戴的机械表谢川也有一块,是某品牌的预售款,还没公开对外发售。
人也温温柔柔的,没什么架子。
方妙瑜应该是觉得他的条件跟自己匹配,所以特意找了这么一个机会,来为她做媒。
不过――
云畔看了眼傅时煦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惊讶表情,发现他事先似乎也不知情。
于是接下来,这顿饭变得有些尴尬。
云畔看得出来,傅时煦对自己没有意思,相反,他总是若有似无地在看方妙瑜,虽然言行举止都很自然,但也不是完全瞧不出端倪。
过桥米线口味清淡,方妙瑜往碗里加了很多辣椒油,吃了几口又觉得辣,于是戳了戳周唯璨的肩膀,要他去买饮料。
他依言起身,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罐可乐。
而后,很自然地将其中一罐递给了云畔。
云畔接过来,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易拉环,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
冰凉的碳酸饮料一路流进胃里,咕噜咕噜地冒泡。
可乐是买来给方妙瑜解辣的,会顺带着给她捎上一罐,只是因为她是方妙瑜的室友而已。再正常不过的礼节。
这些她全都知道。
却仍然无法遏制地感到开心。
饭桌上基本只有方妙瑜在说话,周唯璨时不时回几句,云畔只顾着低头吃饭,专心致志地扮演着一个哑巴。
话题总会被方妙瑜有意无意地转向傅时煦身上,说他不止学习成绩很好,运动神经也很发达,游泳还曾经拿过省级名次等等,简直是如数家珍。
云畔知道这些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然而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也只能敷衍地笑笑。理所当然地换回方妙瑜恨铁不成钢的一瞥。
傅时煦似乎也不是一个闹腾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很有分寸,只有当方妙瑜提到他的时候才会接话,生怕冷场似的。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还有浅浅的笑纹。
云畔忍不住又看了旁边的方妙瑜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毫无察觉。
不过也是。
别人就算再好又有什么用,她已经拥有最好的了。
中途,周唯璨接到一个电话,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没说什么,却起身出去接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还没回来,方妙瑜显然有些心神不宁。
傅时煦看在眼里,笑着提议:“要不你出去看看?有可能是学生家长,他最近周末在做家教,挺忙的。”
没有丝毫犹豫,方妙瑜立刻抱着外套起身,又朝着云畔眨眨眼,说:“也行,那我出去找他,你俩慢慢聊啊。”
等她离开之后,饭桌上的气氛骤然降温。
云畔无意与他攀谈,继续与碗里剩余的米线作斗争。
“你是方妙瑜的室友,对吧?”傅时煦随意开口,“之前总听她提起你,你俩关系应该挺好的。”
云畔装作听不见,头都没抬一下。
傅时煦也不恼,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再自讨没趣。
第16章 沼泽月亮
空气静默,透出浓浓的尴尬,或许是想要缓和氛围,傅时煦再次试图开口:“你们平时周末都去哪玩?还是说,更喜欢在宿舍宅着?”
云畔终于不耐烦,“你能安静一点吗?”
傅时煦看着她,没有露出不悦,反而笑了笑,真诚地说,“不好意思。”
正当此时,店门口忽然传来谁的哽咽,被风裹挟着穿过门透进来――
“你又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是方妙瑜的声音。
傅时煦应该也听出来了,因为云畔看到他瞬间变了脸色,说不上来是担忧还是心疼。
“可能是吵架了,”他招手叫来老板买单,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劝劝吧。”
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其实是,作为周唯璨的朋友,他去劝架难免显得偏颇,所以最好她也能跟着一起去,作为站在方妙瑜那一方的朋友。
不得不说,他的确谨慎,云畔无法拒绝,只好点头。
她原本是不打算出去的,因为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某种意义上也能和打情骂俏画上等号,很快就会和好。她不明白傅时煦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维持到走出店门的那一刻。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她看到方妙瑜哭了。
一个要强到宁愿半夜躲在厕所偷偷哭也不肯告诉她的人,竟然也会不顾形象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哭出声来。
而周唯璨就站在不远处,刚刚出来的匆忙,他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肩胛骨微微凸起,像绵延的山脉。
他站在呼啸冷风里,毛衣下摆被吹动,身形料峭而单薄,疲倦道:“我真的有急事,下次再陪你吃饭,好吗?”
“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下次’了,我已经害怕这两个字了。”
方妙瑜眼圈越来越红,片刻后,却还是强撑着问,“这次又是什么急事,饭都没吃完就得赶过去?”
周唯璨静默下来,没有回答。很显然是不想回答。
“我明明是你的女朋友,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们在一起二十一天,总共见过几次面,打过几次电话,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眼泪不断滑落,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哭腔,“我也是人,我也会累啊。”
云畔没想到他们竟然吵得这么厉害,一时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旁边的傅时煦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两个人有些尴尬地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保持沉默。
良久,周唯璨走近几步,稍稍低头,用指腹帮方妙瑜擦去眼泪。
他说:“对不起。我知道跟我在一起很累。”
听到他道歉,方妙瑜很明显僵硬了一下,停顿片刻才匆匆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很忙,也知道你很累,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你就跟我说得明明白白,是我选择接受,我们才在一起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唯璨打断,“其实不用勉强对我说接受。”
停了停,又说,“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方妙瑜的身体无意识地抖了抖,有些艰难地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是吗?”
话音未落,傅时煦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站到他们中间,隔开了两个人。
他伸手搭着周唯璨的肩膀,尽量轻松地开口:“行了,多大点事儿啊,有什么好吵的。”
云畔也跟过去,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半包纸巾,递给方妙瑜。
可她却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傅时煦似乎有些不忍,轻声劝慰:“别哭了。”
周五晚上的步行街很热闹,人潮如织,不时有人走过,又好奇地驻足回望。
方妙瑜忽然笑了,笑容却是悲哀的,她抬头看着周唯璨,一字一句地道:“说得好听,什么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我看你就是嫌我麻烦了吧?是,在你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比我重要,所有事情都排在我前头,我还必须要接受。”
她说着说着,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凭什么啊?周唯璨,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就因为我喜欢你吗?”
这段时间以来,云畔习惯了方妙瑜在周唯璨面前委曲求全,百依百顺,差点忘了,她原本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曾经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哪怕只是不得已爽约了一次,方妙瑜也不可能选择体谅。
路灯照亮她的脸,尽管泪痕斑斑,仍然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我再给我们之间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还是要选择现在离开,去找那个我不知道是谁的人……周唯璨,我们之间就彻底结束。”
平心而论,方妙瑜这段话其实已经给足了台阶,无论是谁都会下的。
然而,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不知不觉十几秒过去,周唯璨仍然没有给出回答。
连傅时煦都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轻声提醒:“想什么呢?还不抓紧给人回话。”
这一刻世界应该被摁下了慢放键,连风声都慢下来,一寸一寸爬过人的皮肤。
周唯璨就站在店门口的白色招牌底下,一言不发,光落在他脸上,那双黑色的眼睛仍然平静冷淡,似乎没有谁值得让他露出别的表情。
等待像极了某种慢性折磨,却没人有资格打破。
他为什么还不开口?他在想什么?
云畔莫名紧张起来。
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短暂得像只过了一秒,他终于抬眸,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方妙瑜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走得并不快,却很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