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她又说谎了。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一直以来,周唯璨最怕的,就是她的自残自毁倾向。
在一起这么久,他对自己究竟是同情还是爱,她潜意识里其实从没分清过。
手里的烟自顾自地燃,烟灰扑簌簌地掉落,周唯璨没有抽,只是定定地看她。
他看了实在太久,久到云畔甚至生出了某种灵魂出窍的错觉。时间静静流淌,越发难捱,终于,他捻灭烟头,轻声道:“那就好。”
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三个字,他起身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云畔瞥见他松松挽起的衬衫袖口,以及手臂上一行歪歪扭扭,充满童稚的油彩字迹――
「Hakuna Matata」
这句话她曾经在一部动画片里看到过,来自于斯瓦希里语,是一句古老的非洲谚语,意为从此以后无忧无虑。
看颜色和笔触,应该是小孩子写给他的。他大概在这里适应得很好。
云畔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想,周唯璨真的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没有谁都能活得很好。
他的灵魂似乎可以被打磨成任何形状,走出任何困境,随心所欲地活出自己的模样。最重要的是,不为任何人。
这一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也曾经被深深吸引,只是学不会。
空气中仍然飘着那股淡淡的,潮湿的烟味,而他已经走远。
云畔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从包里抽出纸巾,浸湿之后擦拭自己的脸颊和下颌。
冰凉的水珠滴进她领口,她慢吞吞地抬手,隔着T恤布料,在锁骨下方的位置,触摸到了一根细细的银链轮廓。
水声嘈杂凌乱,她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分手那天。
周唯璨站在绿廊巷出租屋门口的走廊拐角,背影像是被黑色河水反复冲刷的月亮,死气沉沉,透不出光。
他们甚至连一句体面的道别都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线回到过去啦。
第4章 恋爱怪胎
云畔和周唯璨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过去种种,追根究底,都像强求。
/
晚上七点钟,三食堂里人满为患。
云畔刚上完最后一节电影选修课,教授选了部过于经典的老电影,《海上钢琴师》。
她之前已经看过许多遍,阶梯教室的窗帘一拉,灯一关,熟悉的剧情走马观花般逐帧往后翻,难免让人昏昏欲睡。
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打饭的窗口终于排到她。
隔着玻璃随便选了两荤一素,打饭阿姨倒是很热情,念叨了几句她太瘦了要好好吃饭,随后便往她的餐盘里盛了满满三大勺饭。
抱着餐盘逆着人群离开,云畔粗粗往里瞥了一眼,没看到那张熟悉的飞扬跋扈的脸。
人声鼎沸的食堂里,很快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少年音:“回头,这呢。”
周围空气静了一瞬,不少人循声望去,包括云畔。
果然,谢川就在食堂最里侧犄角旮旯的地方坐着,按照这位大少爷的脾性,肯坐在这种位置,可见找这张桌子应该没少费工夫。
他穿得随意,语气也随意,长了一张游戏人间花花公子的脸,尤其是前几天还跑去染了一头扎眼的奶奶灰,看上去就更不像什么好人了。
云畔朝他走过去,途中听到不少人低声议论。
虽然同为大一新生,但是谢川为人高调张扬,天天走哪都跟孔雀开屏似的,长得好,家世好,也什么没架子,所以在学校里很吃得开,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在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云畔对于身后那些成分复杂的目光已经不痛不痒,自顾自开始往外挑盘子里的香菜。
她跟谢川是发小,从小学起就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再加上两家大人关系很好,时不时就要家庭聚会,所以云畔的童年跟谢川几乎是绑在一起的。
至于为什么关系好――她有一次无意间偷听到两家人聊天,才知道云怀忠之前有一次投资失败,公司面临破产的风险,是谢川的父亲慷慨解囊,帮他周转,公司才撑了过来。
因此云怀忠很感激他,连带着对谢川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有求必应。
云畔吃饭很慢,挑食也很严重,一定要先把所有不喜欢的食材全部挑干净才行,否则就一口也吃不进去。
谢川看她这么费劲,忍不住说:“要我说以后干脆出去吃吧,这样你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挤什么食堂啊,累死累活找不到空桌不说,菜又不好吃。”
云畔反驳:“三食堂已经是最好吃的了。”
谢川没话说了,“行行行,大不了我以后早点来占座。”
餐盘里的红烧排骨炖得很烂,很入味。云畔咬了一口,心想食堂的菜比那些营养师费尽心思搭配出来的食谱好吃多了。
耳边又听到谢川在问:“寒假去不去山顶露营?”
“不去,”云畔头都没抬,“山上太冷了。”
说话的间隙,有两个女生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来找他要微信。
谢川头都没抬,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打开,放在桌子上,等她们扫完,才慢悠悠地说:“交朋友行,女朋友暂时就算了啊。”
听他这么说,女生也没多失望,毕竟要到微信号已经是成功的第一步,连连点头,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对于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云畔完全没有被影响到,接着吃自己的饭。
谢川吃得差不多,见她餐盘里还剩这么多米饭,于是很自然地拨到了自己盘子里。
“方妙瑜过几天过生日,她跟你说了吧?”
云畔点头:“她说周末晚上请我们去看午夜场电影,看完电影刚好过零点。”
方妙瑜是她的室友,江城本地人,是美到很有攻击型的长相,很像九零年代电影海报里的港星,性格也很开朗,心直口快,算是好相处。
另外一位室友叫盛棠,外貌同样出众,不过身体不太好,平时大部分时间都会回家住,住校时间不多。
“午夜场电影?”谢川对此嗤之以鼻,“谁这么闲啊,大半夜不回家睡觉陪她去看电影。”
云畔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谢川有点八卦地问,“她最近是不是交新男朋友了?”
“不知道。”说完,她想了想,又提议道,“你要是真的喜欢她,我也不是不能帮你。”
入学头一个月,方妙瑜就连着换了好几任男朋友。
最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空窗了很久,或许是个机会。
谢川闻言,似乎被米饭噎了一下,咳嗽了好半天,颇为无语:“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喜欢她了?”顿了顿,又说,“行了,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管好你自己吧。”
以为他是害羞了,云畔没再多问,她本来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按照宜安大学的校规,大一新生是强制性要上晚自习的。
云畔吃完饭回宿舍不见方妙瑜,也没等她,随便拿上几本书,慢悠悠地去教室上晚自习。
刚开学不久,没什么作业要写,所以教室里很多人都在说小话。
云畔坐在靠窗的位置,随手翻开一本悬疑小说打发时间,结果越看越入迷,连方妙瑜是什么时候进来坐在她旁边的都不知道。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很亮,她微微转头,就看到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方妙瑜穿着一套很显身材的浅绿色针织裙,肩头披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子很长,不像是她的尺码,微卷的褐色长发凌乱,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
把牛仔外套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腿上,方妙瑜才靠过来,亲亲热热挽她的手臂:“还是畔畔好,每次都知道帮我占座。”
说实话,做了两个月的室友,云畔很少看到她这么高兴。
很快,方妙瑜就凑过来,主动跟她说悄悄话:“我谈恋爱了。”
“……今天?”
“嗯,就刚刚。”
方妙瑜脸上还挂着笑,“等过生日的时候,我介绍他给你们认识。”
云畔点点头,忍不住在心里替谢川默哀。
/
没过几天,江城开始全面降温,季风刮得猛烈。
教室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响,云畔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也被风翻过了好几页,怎么压都压不住。
工业设计史很枯燥,而且是早课,大多数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举手报道也都有气无力。
方妙瑜今天没化妆,裹着外套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神情有些消沉。
云畔昨晚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听到她在跟谁打电话,语气不好。
听聊天内容,应该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看她眼底的黑眼圈,就知道一晚没睡。
才刚谈恋爱就开始吵架,自从开学起来,这种情况在方妙瑜身上还是第一次发生。
上完早课之后,她们去学校附近一家新开的汤圆店吃早饭。
新店生意火爆,门口排起了长队,她们走进队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今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格外早,冷风盘旋着呼啸而来,云畔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把围巾往上捂了捂,余光扫到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近,很自然地跟方妙瑜打了声招呼。
男生留着薄薄的板寸,小麦色皮肤,眉眼轮廓深邃,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又有朝气。
两人站在队伍里闲聊了几句,男生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棘手似的说:“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最近实在太忙了,校内校外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腾不出空来。我跟时煦也都说过他了,等过几天他忙完了肯定会去找你,跟你赔礼道歉的。”
方妙瑜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想影响他。”
男生立刻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行。”
没过多久,队伍排到她们,是一张很窄的方桌,拼不下那几个男生,于是方妙瑜和他挥了挥手,就拉着云畔过去坐下。
点好单之后,方妙瑜小声跟她说:“刚刚我跟他说话的那个,叫陈屹,后面那个矮一点,戴眼镜的叫宋晗。他俩都是颂南的,也是我男朋友的室友。”
宜安大学跟颂南大学中间就隔了一条马路,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公里,平时干什么都要较劲,每年招生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互相攀比。
不过颂南是目前国内理工科方面最顶尖的大学,这一点宜安确实比不过。
耳边又听到方妙瑜骄傲地说,“我男朋友是颂南物理系专业第一名呢,别提有多厉害。”
话音未落,热气腾腾的两碗汤圆就端上桌。
方妙瑜大半张脸都隐在白烟里,明明刚才还在炫耀,这会儿语气却又有些失落:“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陈屹女朋友的生日聚会上。”
云畔对这些八卦其实并不感兴趣,不过也没出声打断,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当时我推开门进去,满屋子人,一眼就看见他了。KTV包厢里的灯光红红绿绿的,把其他人都照得跟鬼一样,只有他还是很好看。就坐那抽烟,玩手机,也不怎么说话,可还是很吸引人,跟磁铁似的。”
方妙瑜低头咬了一口汤圆,看着里面的花生馅慢慢淌出来,许久才说,“我这段时间都在追他呢。”
听到这里,云畔的确有点惊讶。
按理来说,长着这样一张脸,不应该倒追任何人才对。而且平时宿舍夜聊的时候,方妙瑜对谈恋爱的看法也就是排遣寂寞,玩玩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道理这么认真。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方妙瑜笑了笑,却没有为自己辩解。
早饭吃完要走的时候,陈屹走过来,很客气地跟云畔打了个招呼,又压低声音跟方妙瑜说了几句悄悄话,最后被笑骂几句,轰走了。
走出汤圆店,冷得直哆嗦,方妙瑜朝她眨眨眼睛:“刚刚陈屹过来跟我说,宋晗想要你微信,问我行不行,被我随便打发走了。宋晗长得不行,还是个书呆子,跟你完全不搭。”
云畔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没接话。
读高中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跟风早恋过,不过每次都潦草收场,还曾经被谢川取笑是“恋爱怪胎”,久而久之,她对谈恋爱也就不怎么感兴趣了。
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云畔的确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东西。
在她心里一切都很无聊,因为一切都太轻易。
作者有话说:
1. 没有雌竞
2. 没有插足
3. 双C
第5章 黑色蝴蝶
周五下午没课,司机照旧比约定时间提前两个小时到了,那辆眼熟的迈巴赫S680正在女生宿舍楼下的临时停车点等她。
云畔当时正坐在书桌前喝可乐,易拉罐刚从小冰箱里取出来,外头还结着层层水汽,她的手指覆在上面,冻得发青。
她一口一口喝着,神情放空,没过多久,就把一整罐可乐喝光了。
坐在对面书桌化妆的方妙瑜扭过头来,有些费解:“可乐有这么好喝吗?”
“不好喝,”云畔把微扁的空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开始穿外套,“不过回家就喝不到了。”
下楼的时候,陈叔已经提前下车等她,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书包,一边帮她打开后座车门。
江城是省内离海最近的一个城市,因此云畔的童年记忆几乎被悬崖和海边包围,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闻到又咸又湿的海水气息。
四十分钟之后,车子一路弯弯绕绕开上了潮平山,驶进山顶的别墅区,最后停在其中一幢。
站在门口等她的是罗姨。
走过来跟陈叔打了声招呼,罗姨满面笑容地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带着她往里走。
“你爸爸那边临时有事,机票改到明天了。”
云畔点点头,又听到她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又瘦了呢,平时在学校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呀?”
“没瘦,三餐也准时吃了。”
一路穿过庭院抵达前厅,罗姨把她的书包放在沙发上,扭头去厨房盛了份甜品,是她喜欢的燕窝桂花蜜。
看着她一口气吃了大半碗,罗姨脸上才有了点笑意:“晚饭已经做好了,你看看什么时候吃。”
云畔正在看班级群里的消息,随口说:“现在吃吧。”
偌大的长方形餐桌,她和罗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显得很冷清。
云畔吃饭的时候很安静,碗筷碰撞间也基本不会发出声音,是被云怀忠从小训练出来的饭桌礼仪。
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经过精心搭配的营养食谱,却没有一道是她喜欢的。
云畔很瘦很白,皮肤缺乏血色,显得有些营养不良,风一吹就会跑。云怀忠一直很担心她的健康问题,为此前前后后找了不少营养师,她虽然很配合,体重却总也涨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