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的我从未——归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0 17:16:40

  虽然没有食欲,云畔还是把碗里的饭吃了大半,才搁下筷子,说自己饱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云畔拉开纱帘,站在阳台前看海。
  别墅区位于山顶,悬崖峭壁之下,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海。
  海风咸咸的,吹乱了她的长发,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听潮涨潮落的声音。
  云畔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异,具体原因她到现在也不清楚,一是因为周围人对此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聊,二是因为她也没那么好奇,反正离都离了,何必追根溯源。
  唯一清楚的事实――是云怀忠一个人把她带大的。而自从离婚后,母亲出走,从此再也没回来,那张脸也在岁月流逝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陌生。
  这么多年以来,云怀忠始终没有再娶。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云畔身上,小到一日三餐,大到未来规划,什么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云畔从来都只能被动接受。
  而她长到这么大唯一的一次叛逆,大概就是高三那年偷偷报名参加了艺考。
  按照云怀忠原本的规划,填志愿的时候是打算让她报金融经济类专业的,不过她非要学设计,并且艺考成绩很出色。
  因为这件事,云畔当时在家里闹了好几天绝食,云怀忠气得摔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藏品。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有谢川在中间说情,再加上女孩子学设计听起来也算体面,云怀忠最后还是退了一步。
  谢川也曾经在私下里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学设计,而原因云畔竟然说不出口,因为听起来实在有点可笑――
  她只是在某个瞬间,突然很想做一件云怀忠不同意她做的事情而已。
  就这么简单。
  晚上十点钟,云畔准时上床,然而盯着天花板数了一千两百零一只羊,仍旧没有睡意。
  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亢奋,身体里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细线正在牵引她的神经,闭上眼睛,无数只黑色蝴蝶在她眼前扇动翅膀,扑啦啦飞了出去。
  她发现自己并不需要睡眠。
  在白色睡裙外面套了件黄色针织外套,云畔穿着拖鞋走出家门。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失眠,也不是她第一次在深夜偷偷溜出家门。
  大概半年前,她第一次在晚上偷溜出来,绕着山路胡乱走了半天,最后走到了山脚处的红枫夜市。
  下山并不轻松,她却完全没有感觉,直到沿着夜市入口到出口来来回回走了三遍,才终于觉得累,而后回家睡觉。
  读大学之后,云畔很少回家,因此也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沿着已经烂熟于心的那条既定路线一直往前走,中途拐了好几个弯,最后来到位于山脚的,红枫夜市的入口处。
  也许因为是周五晚上,今晚的夜市很热闹,男男女女人潮如织,步行街两排的摊位上缠绕着细细长长的彩色小灯,把地面映成一条斑斓不息的河流。
  云畔步入人群,百无聊赖地从左手边的第一个摊位开始逛起。
  她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也没有带手机,所以什么都买不了,面对着商贩们的热情招揽,也只能视而不见地继续往前走。
  反正原本就是打发时间。
  途中遇到一条岔路。
  左边拐角处是个背光的巷口,黑漆漆的,没有灯,月光也只能照进微弱几缕。
  云畔之前来过几次,就路过了几次,虽然好奇,但是里面黑咕隆咚的,她从来都不敢走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站在岔路口,脑袋里闹哄哄的,好像有千百个念头来回打架,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怂恿着她踏出第一步。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像踩在黑色的冰面上,坚硬、冰凉。
  云畔慢吞吞地走进去。
  巷子很长,路面潮湿,墙缝里长出青苔,越往里走越黑。几分钟后,终于看到光。
  是一簇微弱的火光。
  云畔停下脚步,循着光亮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墙角里,蹲着一个人。
  火光是从他手里亮起来的――
  他握着打火机,正在烧一张薄薄的纸片。
  除此之外,看不清别的了。
  云畔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有没有察觉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只看到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放空似的。
  不出几秒,火光熄灭,纸片也烧成一堆灰烬,纷纷落在他脚边。
  他在烧什么?看起来不像是纸钱,今天也不是清明节。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寂静无声的巷子里,蓦地响起手机震动声。
  一声又一声,急促又执着,仿佛只要不被接起来,就能这么响到地老天荒。
  良久,云畔看到那个人总算动了动,从身上摸出手机,后背靠墙,接了电话。
  手机屏幕透出浅浅的光,隐约照亮他的脸。
  黑色短发湿湿的,几缕发丝遮住眉眼,还在往下滴着水,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电话。
  水滴沿着眼角滑落下来,像眼泪。
  虽然五官模糊,不过能看得出来,是属于同龄人的,很年轻的一张脸。
  不知道电话里说到什么,那人偏过头,轻轻笑了。
  云畔因此看清楚了他红肿的半边脸颊,鼻梁上的裂口,以及,沿着眉骨、眼角、下颌――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流的鲜血。
  原来湿漉漉的不是水,是血。
  她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里浓浓的血腥气。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刚刚打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架,却还在满不在乎地听谁聊天。
  震惊之余,云畔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害怕,也挪不开脚步,于是只好继续站在原地,隔着几步路的距离,看着他靠在墙角打电话。
  简直像一个偷窥狂。
  就在她分神的间隙,那人已经打完了电话,踩着一地纸灰,慢悠悠地起身。
  很高,很瘦,肩膀笔直,看不出哪里受了伤。站在那里,如同一棵经年累月沉默不语的树。
  双手插进长裤口袋里,少年视而不见似的与她擦肩而过,朝反方向走去。
  云畔说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已经跟了上去。
  就这么跟了几步,他脚步微顿:“来买花的?”
  听不懂这句话里的意思,云畔下意识摇头。
  他“哦”了一声,又说,“别跟着我。”
  语气很淡,仔细听的话,才能听出来那点隐约的不耐烦。
  云畔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出去只有这一条路,没跟着你。”
  而他甚至没有听完,已经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云畔无法对自己说谎――她对这个人感到好奇。
  这种情绪实在来势汹汹,仿佛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所有发生过的好奇心叠加起来,都抵不过此刻。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生理性的亢奋,成群的黑色蝴蝶扇动翅膀,怂恿着她加快脚步,跟着他走。
  巷子里背光,又黑又冷,他的背影忽远忽近,若隐若现,像极了不真实的真实。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半尺距离,脚步声叠在一起,凌乱无序。
  他没回过头。
第6章 栀子香气
  就这么原路折返,几分钟之后,走出巷口。
  血腥气也跟着散了大半。
  云畔停在岔路口,借着步行街两排的灯光,看到从他后背浸出来的暗红色血迹,已经跟黑色T恤黏成一片。
  而他像是没有痛感,对此一无所觉,只是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不远处的某个摊位前。
  那是她来时逛过的摊位,两个藤条编织的竹篮里整齐摆放着手工编织的花串,有栀子花、三角梅、白玉兰,以及几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但是都很漂亮,也很新鲜。
  联系起刚刚那句“来买花的”,云畔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那个摊位的主人。
  认真回忆了一番,她确认自己之前来过的那几次,没有见过这个人。
  隔着几步的距离,云畔看见他往摊位后面的阴影处站了站,随手从地上拾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冲着自己的头发直直往下浇。
  很快,他的头发、脸颊、以及身上的T恤都被水浇透,血迹随之冲淡了不少,脸颊上的红肿和淤青因此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而他无所谓地伸手擦了把脸,把塑料瓶里剩下的几口水喝完了。
  云畔盯着他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以及轮廓锋利的下颌线,没来由地口干舌燥,像是某种本能反应。
  稍一迟疑,她抬脚走过去。
  有几个女生扎堆在他的摊位前看花。
  云畔站在人群外侧的位置,听到她们正在叽叽喳喳地选花,有人问:“这条栀子花手串多少钱啊?还有那个,嗯……玉兰花胸针。”
  “手串十块,胸针五块。”
  他抱臂站在摊位后面的台阶边缘,黑色短发还在滴着水,脸颊仍然红肿,嘴角还有淤痕,神情举止却全无局促,对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视而不见。
  有谁说了句“有点贵,不过能多看几眼帅哥也值了”,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最后那几个女孩每人都买了,付完钱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应该是结账的时候,有谁朝他递纸巾:“擦擦吧,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挂彩多可惜啊。”
  他笑了一下,有些敷衍地道谢,没有收。
  等人群渐渐散了,云畔才走近,发现竹篮里原本整齐码着的花已经空了一半。
  看得出来,生意很好。
  季风从很远的地方刮过来,呼啦啦连成一片,吹乱了静静躺在竹篮里的花。
  其中一条栀子花手串被轻飘飘地吹起来,下落之前,云畔伸出手,接住了它。
  她抬起头,问眼前的人:“这个手串多少钱?”
  热闹嘈杂的夜市,唯独这里是安静的,像是被独立分割出来的一方天地。
  他仍然站在台阶上,短发被风吹得很乱,没有刚才那么湿了。
  那双眼睛此刻平静地注视着她,像一条流动着的,黑色的河。
  少顷,他开口:“刚刚不是都听到了?”
  云畔同样仰头看着他,被拆穿了也不窘迫,顺着说:“哦,手串十块,对吧。”
  说完,低下头,试图把这串手串戴到自己的手腕上,然而铁丝勾得太紧,解了几下都没解开,于是又问,“这个要怎么戴?”
  “随你,”他低下头按手机,“爱怎么戴就怎么戴。”
  云畔只好自己又捣鼓了几下,最后终于费劲地解开,戴到了自己手腕上。
  或许是她太瘦,衬得那根手串太宽,挂在她手腕上要掉不掉的,很危险。
  “好像有点太松了,会掉吧?”
  说完,余光里总算瞥见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过分纤细的手腕:“铁丝可以调节,觉得松就多拧几圈。”
  云畔很自然地说:“我不会。”
  他把手机放下,半晌,忽然问:“想我帮你戴?”
  云畔直直看着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羞赧:“可以吗?”
  气氛静默了几秒。
  栀子花淡淡的香气环绕在她手腕上,被晚风越吹越浓,久久不散,把她的脑袋熏得晕陶陶的,原本亢奋的神经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云畔找不出根源,只觉得自己的分享欲骤然剧增,许许多多的话涌到喉头。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想和他说,还是因为碰巧他在这里。
  他后背靠上墙壁,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冷,“你要是不想买花,就别站在这妨碍我做生意。”
  就差没明晃晃地说她骚扰了。
  云畔脸颊微热,条件反射性地反驳:“谁说我不买了。”
  顿了顿,又想起自己没带钱包,只得硬着头皮问,“能赊账吗?我今天出门忘带钱了,要不我先拿走,明晚再带钱过来补上。”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稍一扬眉,似乎是觉得她这幅理直气壮赊账的样子挺有意思的,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云畔长到这么大还没赊过账,心里原本就没什么底气,被他这样看着就更没底气了。
  犹豫半天,还是把手串摘下来放回竹篮,清了清嗓子道:“那我明天再来买吧,你明晚还在吗?”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应。
  等了大概十几秒,云畔耐心告罄,赌气似的往旁边退了退,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坐了上去,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偷窥他。
  白色裙摆随风飘扬,露出一截纤细清瘦的脚踝。
  不少人走过,频频回头。
  她没带手机,所以完全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过夜市营业到凌晨两点,应该还要一阵子。
  正好她还不想回家。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光顾他的摊位,大部分都是女孩子,也有年轻的情侣。
  他低下头帮忙拿花的时候,宽松的T恤领口微敞,露出脖子上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还坠着一个轻巧的金属圆环。
  随着他的动作,银链一荡一荡的,很好看。
  没多久,原本拥挤的竹篮里就只剩下两三条手串,其中包括云畔试戴过的那串栀子花。
  大概是因为花瓣被风吹得皱巴巴,不够平整,所以一直没被挑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偶尔有几个认识的人过来找他聊天,谈笑间全都默契地对他身上的伤口视而不见。
  云畔没有刻意去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也并不关心。
  她只是不想回家,不想睡觉,再加上恰巧找到一个让她感兴趣的人,所以赖在这里不想走。
  最后那几个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个染着黄色卷毛的年轻男生,神情放松地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烟,朝他递过去。
  看上去他们关系要好一些,因为之前也有人递烟,但是他都没接。
  卷毛熟练地给自己点火,关心了几句他的伤势,又在他不痛不痒的回应中败下阵来,没什么办法似的叹口气。
  话题很快就被转移了,不知道说到什么秘密,卷毛的声音骤然压低,云畔听不清楚,只得百无聊赖地盯着他发呆。
  他此刻站在了一盏街灯下,光线明亮,把他的脸照得很清楚,清楚得连位于眉骨与太阳穴之间的一颗小痣都能看见。
  毫无疑问,尽管满是伤口,他仍然长了一张令人难忘的脸。
  鼻梁尤其优越,一撇一捺恰到好处,自带阴影。
  眼睛形状也很好看,是内双,眼皮褶皱很浅,眼尾狭长,眼睛又黑又亮,只是太冷了,像一整个夏天都捂不热的冰。
  或许是她的目光实在太直白,卷毛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盯着她瞧了几眼,有点暧昧地调笑:“那女的谁啊,站那看你半天了,感觉快把你盯出一个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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