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陈屹带着他女朋友姗姗来迟。
他显然很会做人,一进包厢就很自觉地干了一整瓶啤酒,把寿星哄高兴了,这才拉着女朋友落座。
服务生把之前寄放在冰箱里的生日蛋糕插好蜡烛端进来,放在桌上。
蛋糕很漂亮,是双层的,奶油看起来蓬松又柔软,上面还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和蓝莓。是挑不出错来的生日蛋糕。
看到方妙瑜脸上惊喜的神情,云畔猜到这个蛋糕是周唯璨买的。
自己吃七块钱一碗的面,生日蛋糕却买得这么体面。
他对每一任女朋友都这样吗?还是只对方妙瑜这样?
一群人起哄让周唯璨去点蜡烛,他没什么异议地起身,从裤兜里摸出刚刚那个打火机,上半身凑过去,一根一根耐心地点。
等所有蜡烛都点亮之后,陈屹主动跑去关灯,包厢一下子变暗了,只能看见黑暗中微微摇曳的烛光。
方妙瑜在众人的簇拥之下,闭上眼睛许愿。
有人拿出手机播放生日快乐歌,一群男生跟着乱唱,没几个在调子上。跳跃的火光中,她的侧脸冷艳又动人,美得令人屏息。
许完愿,睁开眼睛,她起身,认认真真地吹灭了所有蜡烛。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陈屹重新开了灯。
云畔又开始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听见旁边有好几个男生在吹口哨,嘴里还起哄地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思绪从很远的地方飘回来,她回忆不起自己刚刚都想了些什么,只看到坐在旁边的方妙瑜红透了的脸颊。
就连谢川也在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
云畔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他,结论是他实在太会伪装,此时此刻他看上去的确和包厢里其他凑热闹的男生没有任何差别。
仿佛的确对方妙瑜毫无想法,清清白白。
视线转回来的那一瞬,在她的余光里,看到周唯璨笑了,是那种被人打趣后特有的,几分无奈的笑。
可是他没有照做,只是摸了摸方妙瑜的头发,又说了声,生日快乐。
周唯璨似乎是一个不怕尴尬,也不怕冷场的人,更不会因为被架在了什么位置上而选择迎合。
方妙瑜看起来也没有不满,仍然笑得很甜。
想想也是,刚在一起几天而已,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接吻也很正常。
吃完火锅之后,一部分没玩够的人要接着转场去KTV,一部分人打算先走。
谢川从一群男生的拉扯中艰难脱身,过来喊她:“太晚了,你别跟着去了,我先送你回学校。”
云畔对此没什么意见,她的确累了,也困了。
“是不是觉得挺无聊的?”谢川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掐了掐她的脸,“清醒点啊,在便利店门口等我几分钟,我跟他们说完话就来接你。”
说完就像风一样地走了。
云畔明明没有喝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晕得厉害,于是她在马路边上半蹲下来,望着地面发呆。
冷风盘旋经过,她被吹得猛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起身往后面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空调开得很暖和,云畔呆了一会儿,想着谢川应该要回来了,于是从货架上拿了瓶矿泉水,排进结账队伍。
收银台后面的竖柜里整齐排列着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香烟,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她一眼就从那么多香烟里,准确找到了白底黄边的那一种。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她也随之看清楚了那个烟盒上写着的牌子。白沙。
云畔没抽过烟,以前也不感兴趣,可是买单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鬼迷心窍地开口:“拿一包白沙。”
想了想,又补充,“白底的那种。”
收银员转身,很熟练地帮她拿过来,放在台面上,眼睛抬都没抬:“五块。”
付完钱,云畔拿着一瓶水,一包烟,从便利店走出来。
她回到刚才蹲着的人行道,找了片树影站在底下,把烟盒的包装纸拆了,丢进垃圾桶里,又从里面抽出一支,抵在鼻尖的位置,试着嗅了嗅。
除了烟草本身淡淡的香味之外,闻不出别的味道。
是不是要点着了才行?
思及此,云畔立刻低头去找打火机。
结果打火机还没找着,就在斜前方的路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方妙瑜似乎喝醉了,高跟鞋踩在地上摇摇晃晃的,不过有周唯璨在一旁扶着,所以没有摔倒。
后头还跟着几个眼熟的同学,包括陈屹和他女朋友。
他们走到一辆黄色出租车前,打开车门依次钻进去。周唯璨站在最后。
可能是坐不下了,他朝里面摆摆手,很干脆地合上了车门。
天气寒冷,可他穿得仍然很单薄。洗得很旧的灰色卫衣和一条牛仔裤,连外套都没带。
尽管他站在人群里被簇拥着也很好看,但还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最好看。
像钢筋水泥里拔地而起的一棵树,并不留恋人群,兀自野蛮生长。
烧不毁,砍不断,比野草的生命力更顽强。阳光、空气、水,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养分。
出租车绝尘而去,周唯璨懒懒地转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迎面撞上。猝不及防。
他眼底的倦意很浓。
云畔就在这一刻才想起,自己刚刚只顾着买烟,根本就忘记要买打火机了。
眼看着烟已经抵在唇边,着实有些尴尬。
她看到周唯璨笑了一下,很短促。应该是被她的动作逗笑的。
紧接着,他慢吞吞地走近,隔着半尺距离站在她对面,摸出自己的打火机,递给她。
是那种很劣质的塑料打火机。高中的时候,云畔经常在班里男生的桌洞里看到,五颜六色的一大把,被没收多少都不心疼。
等了几秒,见她没动作,又问:“不要?”
云畔总算回神,伸手接过。
在脑海中模拟了一遍点烟的动作流程,她把那支烟咬在嘴里,试着用打火机给自己点火。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她的动作太生疏,总之好半天都没点着。
周唯璨双手插兜站在一旁,颇为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半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尝试。
就这么锲而不舍地点了很久,总算点着了。
火光在风中左右摇晃,尽管微弱,却没再熄灭。
眼看就要烧亮烟丝的那一刻,云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打火机却忽然被人夺走。
青蓝色的火焰随之熄灭。
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碰巧一辆轿车摁着喇叭疾驰而过,刺眼的车前灯扫过,将他侧脸的皮肤打上一层扎眼的冷光,瞳孔又黑又亮。
“不会抽就别抽了。”
周唯璨把打火机收到手心里,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心血来潮玩叛逆的乖乖女,“抽烟不好玩。”
第10章 被水包围的冰
云畔那晚没有跟他们一起去KTV玩,不过后来谢川给她发了视频,里面一群人抱着话筒鬼哭狼嚎,唱着没人能听出调子的歌,地上的酒瓶也东倒西歪。
而方妙瑜众星捧月般坐在沙发正中央,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打闹。
视频里没有拍到周唯璨。
云畔也没有问。
方妙瑜过完生日回来,隔天就感冒了。
据她所说,是从KTV回来那会儿打不到车,在马路边上多站了几分钟,结果就被风吹感冒了。
连着两三天方妙瑜都昏昏沉沉的,还发起了低烧,课也都请了假,在宿舍里不分昼夜睡得昏天黑地。
云畔中午和晚上回来的时候会从食堂带饭给她,虽然方妙瑜表现得一切如常,饭都会准点吃,之前追的韩剧也没落下,但是云畔某次半夜起来喝水的时候,听到她躲在洗手间,低声啜泣。
心里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和周唯璨吵架了而已,不过云畔表面上一直配合地装作不知情,仍然每天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除了不想让方妙瑜尴尬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多管闲事。
云畔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冷漠的,如果不是因为方妙瑜这次谈的男朋友是周唯璨,她可能连这么一点仅剩的好奇心都没有了。
隔天晚上,她照旧上完晚自习回来,手上还提着谢川帮忙带的两杯奶茶,一推开宿舍门,就看到方妙瑜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发呆。
这下真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云畔把其中一杯三分糖的茉莉奶绿递过去,斟酌着问:“怎么了?”
方妙瑜接过去,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好半天才说:“没什么,跟周唯璨吵架了。”
把自己那杯全糖的奶茶也拿出来,云畔边喝边想,方妙瑜这一周以来哭的次数都赶上开学两个多月的总和了。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追问关于吵架的细节,于是含糊地安慰,“谈恋爱吵架很正常的,你别放在心上,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好不了的,”方妙瑜勉强露出一个笑,神情落寞,“矛盾就在那里,只要不从根源解决,就永远在那里。一碰就着。”
刚谈恋爱一周而已,能有什么无法解决的矛盾呢?
云畔终于忍不住问:“什么矛盾?”
这次她沉默很久才开口,“打个比方,就像一块被水包围的冰,你无法预料,是水先融化冰,还是冰先冻住水。”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抽象,方妙瑜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解释,“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周唯璨这个人……太难懂了。就算对你好,也总是隔着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看不见摸不着,再想走近也无从下手。不过这些我追他的时候其实就知道,他也说过,他不是一个适合谈恋爱的人,只是那个时候我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不在意。”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上去很清醒,很成熟,但也很不甘。
云畔觉得自己似乎懂得这种不甘,可又无法用语言确切地表达,最终也只能保持沉默,连象征性的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夜渐渐深了,宿舍楼里却还是静不下来,甚至能听到隔壁宿舍震耳欲聋的笑声,应该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时不时能从几个女生口中听到谢川的名字。
云畔打了个哈欠,抱着衣服去洗澡。
方妙瑜仍旧恹恹的坐在书桌前,喝光了手里最后一口奶茶,准备上床睡觉。
刚起身,手机铃声倏然响起。
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像是在怄气,直接把这通来电摁断了。
云畔洗完澡,换好睡衣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就听到她的声音:“畔畔,能不能帮我个忙?”
五分钟后,云畔披散着半干的长发,裹了件厚厚的白色毛绒外套,走出宿舍。
――“周唯璨现在就在我们宿舍楼下,说给我送感冒药来了。真是的,我病都快好了才想起来给我买药。”
――“我决定稍微吊他一下。等会儿你替我下去一趟吧,拿个药就行。他要是问我身体怎么样了,你就照实说,记住千万别夸张啊,他不喜欢别人这样。”
十点半,宿舍准时熄灯,楼道里黑漆漆的一片。
云畔用手机照明,慢吞吞走完了三层楼梯,绕过趴在桌上打盹的宿管阿姨,走出宿舍楼。
拖鞋踩到地面上的那一瞬有些潮湿,云畔往外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雨了。
雨下得不算大,然而被凛冽寒风裹着,冷得像屋檐下结的冰。
她忍不住裹紧了外套,站在宿舍外头四处张望,视线越过青蓝色的夜空、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最后定格在橘色路灯底下,那个正在打电话的黑色身影。
云畔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正在下雨,也忘记了自己下楼的目的,近乎本能地向那个身影走去。
而他的声音也逐渐从模糊到清晰:“先用Matlab把八个点的相对位置画出来,然后根据编号和坐标构建邻接矩阵。”
似乎是在给谁讲题。至于具体是什么内容,作为设计学院的学生,云畔的确听不太明白。
又走近一点,借着路灯的光,发现他脸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露出原本削瘦落拓的轮廓。
或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隔着短短的距离,周唯璨偏头看她。
“等我到宿舍再说吧。”他挂断了电话。
黑色发梢被雨打湿,长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稍微一眨眼,便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站在一株不再翠绿的水杉树下,看上去很累。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他是不是刚打完工,宿舍都没来得及回,就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给闹脾气的女朋友送感冒药。
云畔无法停止联想。
对于下来的人是她而非方妙瑜,周唯璨似乎并不惊讶,更无失望,只是把手里的白色塑料袋递给她,客气地说:“麻烦了。”
没有问她方妙瑜睡没睡,身体现在怎么样了,以及是不是还在生气。
云畔下楼时打好的腹稿全没派上用场,只好接过那袋药:“下雨了,我上去帮你拿把伞吧。”
“不用,”周唯璨摆摆手,“挺晚了,你早点睡吧。”
橘黄色的灯光攀上他肩膀,把他牛仔外套上两颗银色纽扣照得闪闪发光。
原来是这件外套。
雨不知道会不会越下越大,想到他还要穿过学校,再穿过马路,才能回颂南,云畔试图坚持:“我回去很快的,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再浪费时间,语毕,她立即转身,匆忙返程。
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腕。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然而那只手实在太过冰冷,很难忽视。寒气甚至把她冻得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就在云畔僵住的瞬间,那只手即刻收回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他手指上有残余的,类似汽油的味道,指尖正往下啪嗒啪嗒滴着水。
云畔垂眸,看着那些水滴砸到地面上,破碎之后,被掩埋。
“跑什么,”周唯璨在她面前站定,灯光照出他烟青色的眼角,口吻懒怠,“我从后门翻墙过来的,就几步路,不用打伞。”
云畔于是点头:“那我回去了。”
对方也点头,没有任何类似“再见”或“晚安”的道别语,很干脆地转身,跑进蒙蒙雨幕里。
他的背影浸泡在雨水里,也浸泡在她的目光里,忽远忽近。
云畔不受控制地往前跟了几步,喃喃道,“下雨了,墙根可能很滑。小心。”
而周唯璨步履未停,甚至速度更快了些,一路跑到教学楼拐角,转眼没了踪影。
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和风声吞没。她知道他听不见。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云畔仍旧站在原地,任由雨点打湿发梢和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