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懿暗自叫苦,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想着安生过节,不引人注目便好。
谁曾想谢琰清却动了别的心思,倘若拒了,弟弟那边肯定不会好过。思来想去,唯有点头答应才是最佳选择。
“顺着旁边的小道上去,能绕到竹林附近,吉时将至,本王期待你的表现!”
他倒是借着轻功,转瞬飞跃而出。
却苦了她,沿着石头台阶步步小心,唯恐弄脏了衣裳,又要耽误时间更换。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璟安和璟宁正在不远处查找,面带疑惑。卫书懿理了理衣襟,招呼着走过去——
“宫中岔路口真是多,我们主仆几个,谁的步子快了,都能让其他人迷路!”
“小主!你去哪儿了?我们方才在附近找了一圈,又不敢大声嚷嚷,可把我们吓坏了!”
她只能搪塞过去,带二人前往蓬莱宫赴宴。
今夜的御膳房也是花了心思,特地按照民间风俗,制作了各式各样的花糕和春米粥,讨来太后的一次次打赏。
众妃卸下珠翠,尽量以鲜花簪发,各宫的梳头婢女也是派上了用场。
看到周围人的发髻样式,还有精心挑选的衣裳,卫书懿不免苦恼。
为了不抢别人风头,她特地打扮的素净,也没有准备才艺。等会儿要用什么方式博得帝王的注意,并顺利成为十二花神之一,得容她好生思量。
酒过三巡之后,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准备竞选花神的妃子们开始踊跃展示。
有书画,有歌舞,有古琴,还有即兴创作的诗文。但凡是来殿前表演的,都下了苦功,难分伯仲。
卫书懿心底盘算着获胜的希望,却听见杨公公高声问道:“还有娘娘小主想上台表演吗?”
这么快就结束了?!
皇亲贵族那边的坐席中,敛王有意无意瞟向她的位置,抢先站起身:“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嗯?琰清想说什么?”
“还记得母后寿宴时,儿臣府里的丫头曾经挥墨起舞,为您庆祝。只可惜,还是胆子太小,没人推她一把,总是不敢走到台前。今日看到尾声,儿臣都没见着她,是没资格赴宴还是……”
谢晏辞下意识看向卫书懿的位置:“八弟可是在寻找敏答应?”
“喔,瞧臣弟这记性!”他先是面露困惑,又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她已经不是母后身边的婢女了,是臣弟记岔了,该罚!”
说着,他便走到了中央,拱手行礼——
“儿臣先前游历四方,寻到了胡旋舞的图谱。闲来无事,也在府中练过一段时日。不知……皇兄能否让敏答应替臣弟奏乐,让臣弟为母后舞上一段?”
“西域男女都善舞,哀家倒是没有亲眼见过。”
看到太后如此兴致勃勃,谢晏辞按下心头的不快,当即应允:“那就,宣敏答应上前吧!”
左侧的司乐女史们,手中都拿着不同的乐器。既然敛王有意表演胡旋舞,卫书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其中一位女史手中接过了琵琶。
指尖刚触碰到琴弦的瞬间,仿佛又看到爹娘琴瑟和鸣的画面,内心不由得一窒。
“敏答应怎么愣住了?是不擅长奏乐?”
宋婉仪高声出言讽刺,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信步走到一角落座,摆好了弹奏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就开始了正式的演奏。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敛王本就习武多年,跟着乐声重现西域胡腾风采,脚下疾如风,身姿回旋,令人目不暇接!
佳人玉指弹拨,衣袖翻飞,如凤凰轻吟,珠玉落盘。琴弦在她的演绎下,幻出极具边境特色的旋律,余音飞扬,低回流转。
他蓦地转换舞步,向她靠近,琴音之间,夹杂着低声地提醒:“起身,踏歌。”
卫书懿微怔,琴音骤断。
也就在此时,谢琰清不知从何处抛来一条绸带,颤住琵琶上缘,强行从她怀中抽走!
她被迫起身,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曲《踏歌》,是娘亲当年遍寻名师,教她学会的异域舞蹈。
循着记忆中的动作,她逐渐沉浸于其中,合上眼,依旧身处和美幸福的国公府。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是师傅们特定设置的节点。
乐器归位,置于身后,反弹琵琶,乃是绝唱!
“……”直到她顺利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汗水已经洇湿了脊背。
短暂的沉默之后,欢呼声顿起!
京中文人雅客,鲜少见到西域舞蹈,这番配合下来,足以震撼众人!
太后一边盛赞敛王的孝心,一边又褒扬她绝佳的才艺。唯独君王一言不发,好似在思忖着什么难题。
卫书懿躬身行礼,打算撤回原位,却被帝王叫住——
“敏答应留步!”
第31章 揽纤腰惹醋意
“芳踪出自苎萝西,未许脩明色与齐。你今夜的表现,倒是不俗!”
谢晏辞望着她,念出两句词。
众妃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卫书懿则叩首谢恩:“皇上谬赞。”
太后也顺势夸到:“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这莲花花神的称号,落在敏答应的头上,倒是合适!”
往年的评选中,都在一系列的流程之后,才能确定最终名额。
帝王直接封赏的例子,倒是少之又少。
卫书懿又成了那几个罕见例子中的一份子,谢琰清此举,分明就是将她推去了风口浪尖!
然而,当事人却毫无悔色,反而向她庆贺:“本王恭喜敏答应了!你的琵琶技艺,的确要远胜旁边那群女史。”
“多谢王爷。”
她忍住怒气,好容易找了理由回去坐着。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心,裙裾被他踩住,身形不稳之后,只能仰面向后倒去!
谢琰清及时扶了她一把,又坦荡的收回臂膀,笑言:“敏答应还是如往常一样冒失,每回得了封赏,都容易脚下打滑摔跟头。”
“是臣妾失仪,皇上恕罪。”
好在帝王没有追究方才那一握,摆了摆手,就放她回到了坐席。
璟安努力保持沉稳,璟宁则兴奋的直搓手:“小主好厉害!刚才都把奴婢看呆了!真想凑过去仔细看清楚,还有敛王殿下,和没长脚似的!奴婢愣是看不见他的长靴,他……”
“嘘!你声音有些大了!”
“喔喔喔,那我回去说。”
卫书懿没有参与这对姐妹的对话,反而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总怕有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
这次,她倒是想错了。
待到宴会结束,她们刚回到桑榆轩,就看到敬事房吴公公守在门外——
“哎哟,小主辛苦!今夜花朝盛赞,奴才远远看着,真是惊为天人!怨不得皇上前脚刚赐了您花神的封号,后脚又翻了牌子,让奴才紧赶慢赶过来报喜!”
谢晏辞他……
卫书懿指了指被弄脏的裙摆:“公公稍等,容本主更换衣物。”
“不急不急!小主安心准备就好,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果然,宫里人的态度都是随着帝王的态度转变。眼下她再度被召幸,稍微有眼色的人都会敬她一时的风头,更别说在宫中摸爬滚打已久的公公了。
璟宁乐呵呵的取来一件淡粉色内衫:“小主,这颜色衬你!而且今晚你刚得了莲花花神的封赏,要不要……”
“好。”
卫书懿应了,由着这傻姑娘去准备。
直觉告诉她:今夜侍寝,怕是会遇到什么难题。
此刻跳动不止的右眼,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炷香时间已过。
她像上次那样,被送去偏殿沐浴之后,重新换上熏香的内衫长裙,安分的坐在龙床上,等着帝王的到来。
左等右等,都不见谢晏辞的身影。
再坐下去,腿部的麻意上涌,蚊虫噬咬的不适感,让她选择起身,蹑手蹑脚往屋门方向走去。
“总算想起来看看朕了?”
她刚探出半个脑袋,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的帝王,便出声问道。
卫书懿没想到他是故意待在龙椅上批奏折,借此试探她的耐心,尴尬之余,只能挪到了他的面前。
“臣妾还以为皇上忘记了时辰,毕竟,再等下去,杨公公该报更数了。”
“朕特地嘱咐了杨明睿,以后凡是你来侍寝,都无需注重时辰规矩。”
“皇上?”
谢晏辞示意她靠近,御案之前,他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敏答应,阿舒,流萤……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名字么?”
“未曾。”
“那朕的八弟,就没有替你取过什么小字?”
这是又开始怀疑他们了吗?
卫书懿早就有所准备,据实相告:“不曾,臣妾流落王府时,王爷依旧唤臣妾身为宫婢的名字。”
“他今夜是特地抬举你,将你送上了花神的位置。倘若不是因为心里头看重,为何多此一举,偏要献上什么胡旋舞?”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流淌,她急急解释道:“皇上,并非如此!与其说王爷看重臣妾,不如说他看重王府的名声!臣妾明面上的确是敛王府婢女出身。若能在花朝盛宴惊艳众人,连带着脸上有光的正是王爷!”
他静默的盯着她翕动的红唇,目光又转移到了发髻。她鲜少更换那套老旧素净的首饰,今夜却特地别了一朵并蒂莲。月牙白的长裙,也被浅粉色广袖流仙裙所取代。
杏眼如水,顾盼生辉。
望的痴了,顿觉失态:“既如此,朕想着,还是赐个小字给你。”
“皇上之前还说,阿舒这个名字即可,为何……”
“那两个都和奴婢沾染了关系,也是旁人知晓的,朕不喜欢!”谢晏辞执笔思忖,随后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星瑶,如何?”
卫书懿拿起纸张,喃喃自语:“皇上当真喜爱莲花,就连这名字,也是截取了相关的一段词。”
他并未否认,又郑重其事的安排道:“你没有亲族,没有姓氏,随国姓固然不妥。朕素来欣赏虞美人的气节,不如,就赐你虞姓,如何?”
虞星瑶。
这是帝王为她精挑细选的名字,她没理由拒绝。
“谢皇上赐名,臣妾必将沿袭这份气节,忠于陛下,至死方休。”
“瑶儿,不必如此严肃。”他哑然失笑,将她搂入怀中,“朕不会变成穷途末路的霸王,逼得你刎颈自尽。朕只是有些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光景,携手白头。”
她的呼吸一滞,总算明白方才那股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原来,这就叫做悸动?
卫书懿羞赧的看向御案,避开他灼灼目光:“恕臣妾直言,皇上可曾和其他姐妹说过类似的话?”
“朕说没有,你信么?”
“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说没有,臣妾便信了。”
“那就别躲着朕!”谢晏辞扳过她的身子,令她跨坐在自己膝上,“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总缩在后面做什么?”
卫书懿觉得羞耻,刚想挣扎,却被他用力扣住脑后,细密的吻落下,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独白——
“朕原不想说这些矫情话……可亲眼目睹他揽了你的腰,瞬时嫉妒的厉害……瑶儿的一切只能为朕所有,只能如此。”
第32章 凤羽落亲族恨
谢晏辞居然会在意那样的细节?
她因他的细碎独白而愣神,又被惩罚性的拽入眼下的游戏。
“瑶儿在想谁?”
“正在想皇上说过的,所有的话。”她仰头望着帝王,黑曜石般的双眸又掺杂着欲望赤红,“恕臣妾不合时宜,偏在此时表忠心。臣妾虽被敛王府救下,可真正得到救赎的瞬间,还是皇上赐予的。无论是雨天那把伞,还是几次生死关头,臣妾的新生是您给的。所以……”
谢晏辞怜惜的轻抚她的面庞,周身报复性的戾气也消散不少:“瑶儿忠贞不渝,朕自然是知晓的。只可惜,朕的八弟,贤名在外的同时,风流不羁的名声也传遍京都。”
他在忌惮么?
王爷与后妃之间的私相授受?
还是警醒?让她尽早远离那个危险人物?
卫书懿主动勾起他的脖颈,长甲在他身后游移,微冷的舌尖触碰到滚动的喉头时,还是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轻吟。
“随他怎样,臣妾永远不会背叛皇上。”
她顺势附在他耳边柔声许诺,猝不及防间,又被他反制!
双手交叠于背后,她重新将脸埋入温软的枕间。他是天地的主宰者,也能轻易操控她的体温,血液逐渐升温至沸腾,胸腔里上涌的亢奋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龙涎香的味道,在此刻氤氲正浓。
卫书懿无力的伏在榻上,长臂下垂,烛影幢幢中,帷幔轻拂过她的掌心,被她握住——
“在做什么?”
“是臣妾吵醒皇上了吗?”
“不搂着你过夜,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谢晏辞侧过身子,忍不住又摩挲她光洁莹白的肩头,“瑶儿的皮肤是如何保养的?朕先前触碰过的婴孩肤质,也不过如此。”
正因罕见,才叫他不知餍足。
肩头被外人触碰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想躲避。
卫氏覆灭前夕,娘亲叫来奇人异士,让她强忍疼痛,才洗去了此处的印记。
“懿儿,切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以免引来杀身之祸!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家中的弟弟妹妹。若是有余力,若是还有缘分,切记拉扯他们一把!别让我们全族覆灭!”
彼时,她抽噎着捂住肩膀,更多的是因痛楚而落泪。可在亲身经历火烧国公府,亲人被砍杀的噩梦之后,逐渐愈合的伤转移到了她的心底。
每每碰到肩头,都是蚀骨的痛。
“瑶儿怎么皱眉了?”谢晏辞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头,“往日总觉得你与世无争,表情恬淡,居然也有犯愁的时候?”
“后宫之事,不亚于刀剑无情的战场。臣妾一时走神,想起先前经历的一切,不免后怕。若是赌输了,让皇上失望了,死无全尸的人,会不会就是……”
“别这么想!”
他突然将拥住她的身体,竭力传递着暖意。
她乖巧的合上眼,终止这番对话。
让君王明白她的处境就好,其余的事,继续听天由命。
这一夜,果真没再听见杨公公的敲门提醒声。
待到卫书懿醒来时,桑榆轩的两个小丫头已经在外间候着了——
“又不是头一回来长生殿,为何各个憋着笑?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璟宁还是藏不住话:“奴婢自个儿的好事,当然不会在小主面前表露的这么明显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