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懿向里张望,总算在角落里看到那抹玄色长袍。
“陆太医。”
“敏小主?”他语气虽然惊讶,面上却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沉静,“是来换药的么?”
“是,先前您带来的药已经用完了。”她将瓷瓶递过去,“本主的伤口还未痊愈,有劳。”
陆行舟揭开瓶扣,凝望其中的深褐色泥土。隐约还有酸臭味传来,转身便往里走——
“请敏小主稍等,臣去去就来。”
卫书懿坐在一旁的凳上,暗自期待他能查出结果。倘若这条线索可以继续推进,她生还的希望又能多出几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陆行舟没有出现。
她又接着等,同时在脑海中复盘已经知道的信息:和常在的眼里,她的命远胜过皇嗣以及未来的位分,为什么?她从未与其结仇,又是谁派和常在这枚棋子加以陷害?
“敏小主久等了,臣又重新配置了一副药,药方都在上面,您收好。”
“多谢陆太医。”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仅仅是公事公办。
“敏小主还有事?”
“无事,本主先走了。”
他扬起笑容:“慢走。”
卫书懿心知太医院可能有多方势力的眼线,也不宜多问,便转身离开了。
路上,她展开那张纸,就是正常的药方无疑。就连瓷瓶,也被更换成新的,里面装了淡绿色的草药汁,毫无异常。
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卫书懿带着满腹疑惑回宫,盯着药方出神。
今日天气极佳,暖阳的照射下,那页纸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痕迹,若没有细看,定然发掘不了其中的玄机。
她伸手蹭了蹭,痕迹依然保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并不是手抖将墨汁洒落。
那些小点,不偏不倚都在对应的字正下面。
卫书懿按顺序读出口,突然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安胎药?!治理风寒三味药?!”
什么意思!
“小主,你怎么了?”璟安听见内室有毛笔掉落的声音,立刻走进来,“小主?你的脸色很差,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
过往的场景,此刻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为何不听从太医的叮嘱,在安胎期间随意走动?为何绿梅会枯萎,秋莲大发雷霆?为何牺牲皇嗣,只为给她扣上罪名?
若是,从一开始,那个皇嗣就不存在呢?!
第26章 身侧假面傀儡
午后。
卫书懿去了趟寿康宫,银烛得知此事之后,愁眉紧锁:“怎么样?查的如何了?我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可是……可是毕竟她的孙儿胎死腹中,我也不好劝慰太多。”
“无妨,你如常伺候着就行。”她探头看了眼庭院中的盆景,“我今日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
“能陪我去找上林苑的监正么?你现在是寿康宫的二等宫女,他大概以为你得了太后授意,就不会横加阻拦。这样,我问话的时间就能大大缩减。毕竟,明日一过,期限就到了。”
银烛连忙点头答应着:“好说好说,我们这就去吧!”
监正掌管着雍华宫阙所有草木虫鱼等等记录,平日里往哪个宫送了几盆花,又因成色或者其他问题退回几盆,都有相应的记载。
和常在命人挪走了花盆,想必不方便于和顺堂内处理掉,更不好随意丢往宫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想法子退回了此处。
“何监正——”银烛大老远就客气的唤他,“您没小憩一会儿吗?这么早就来侍弄花草啦?”
卫书懿不由看向身旁的女子:曾几何时,她永远保持冷面寡言,除了必要的交集,基本上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现在,她也变化不少。
为人亲和,笑起来的小梨涡讨人喜欢,在宫中也结下了人脉,真好。
“银烛姑娘?可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没呢,我就是带敏小主过来看看您种的花!”银烛有意无意的暗示道,“她原来也在太后身边侍奉,娘娘可喜欢她了这不。如今越级成了小主,可是寿康宫的头一份呢!”
何监正揉了揉眼,毕恭毕敬的行礼:“那是臣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就给敏小主请安!”
“您别客气!其实本主今日过来,是有事情麻烦监正。”
“小主请说。”
卫书懿撒了谎:“花朝节将至,太后娘娘想为各宫主子准备点心意。所以就派本主过来看看取用记录,方便记下她们都喜欢什么样的花卉。不知监正可否……”
“太后仁心!臣叹服不已!”
对方没有多问,转身去屋里找册子去了。
银烛松了口气:“太后并没有叮嘱这些,万一事情败露,你可要想好对策!”
“若是此番查看没有线索,罪加一等,我也认了。”
“呸呸呸!不许说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答应我!”
就在这时,何监正回来了。
他将厚厚一沓记录簿交到卫书懿的手里:“这是近半年的,前头的在臣徒弟那儿,小主若是需要……”
“已经足够了,多谢监正!”
她同银烛一起坐在附近的石凳上,专心查找和顺堂的记录,果然发现了端倪!
送去的盆景,每隔几日总会被退还一两盆。不仅如此,备注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被猫推落在地,碎了。
手底下宫人干活不利索,碎了。
不易养护,枯萎的快。
……
银烛也看出了异常:“何监正,这和顺堂事情倒是挺多啊?”
“嗐,那位小主喜欢养花弄草,要求比旁人高了些,也是正常。臣已经习惯了,大不了再送别的。”
“那辛苦您啦!”
又坐了片刻,卫书懿起身告辞,离开了上林苑。
银烛不放心的跟在一侧:“你是怀疑和常在?”
“还没有头绪。”
“你我的情分,那群肠子弯弯绕的人,是比不得的!你若是有了猜测,应该及时告诉我。我在太后身边,好歹也能想法子帮你。”
卫书懿明白她的好意,却不能将无辜之人扯入自身炼狱——
“你能对我说出这番话,已经足够了。我接下来还要去浣衣局,你赶紧回寿康宫,别让太后娘娘起疑。”
“去那儿做什么?”
“答应我,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什么都别问,也别牵扯进来。”她握住银烛的手,用力捏了捏,“后宫水深,你务必保护好自身。”
这一次,银烛没有再追问。
二人背道而行,如同甬道众多擦肩而过的宫人那般,看似毫无瓜葛。
再次踏进浣衣局,她依稀还能感受到,管事嬷嬷的鞭子抽打在双臂时的痛感。
只不过,曾经咬牙忍受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座上宾。
那群拜高踩低之人,匍匐在她脚下,满脸谄媚:“小主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负责给临安宫清洗衣物的,是哪些人?”卫书懿阴沉着脸,故作气恼,“宋婉仪的留仙裙被洗坏了,若是找不到人,那就只能让领头的担负全责!”
话音刚落,底下人就慌了神。
毕竟宋婉仪的风评不佳,时有折磨责罚宫人的流言传出,管事嬷嬷为了撇清关系,连忙去后院吆喝着抓来几个丫头!
“小主,就是她们,可不关奴婢的事啊!”
“嗯,知道了。”卫书懿摆摆手,示意无关人员退下,随后看向这群面如死灰的小姑娘,“临安宫的衣物,都是交给你们来清洗?”
“是,是……”
“谁负责和顺堂的那份?”
其中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惶恐的举手——
“小主,和常在的衣物也被洗坏了么?”
“倒不是坏了,就是没洗干净,本主顺便帮忙问清楚。”卫书懿靠近二人耳畔,低声刻意强调,“贴身穿的亵裤,你们都处理不好!得亏姐姐人善,不会过多苛责,换了旁人,还有的活么?!”
“小主息怒!奴婢不敢!”瘦弱的姑娘吓得跪倒在地,“和顺堂已经有段时间只送外袍过来清洗了,奴婢根本没有经手啊!”
“外袍?”
“正是!”另一位也附和道,“秋莲姑娘说了,和常在身怀皇嗣,贴身衣物不能让外人清洗。从那以后,都是交给和顺堂的家生侍女来管,奴婢不可能拿来洗啊!”
种种迹象,无形中都在加深她的猜想。
频繁更换的盆景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隐秘?不敢拿去浣衣局的衣物,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卫书懿亲自扶起那两个丫头,温声安抚道:“行了,别怕。随本宫去和顺堂说清楚,事情就算过去了。”
“果真吗?”
“那是自然和常在是最温柔不过的,怎会为难大家?”
眼见她俩齐齐点头,卫书懿心中清楚:是时候前往长生殿,借帝王的权力一用了。
第27章 也曾舌战群儒
三日之期已至。
卫书懿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凤鸾宫外候着。璟安和璟宁依旧哭丧着脸,似乎败局已定。
“皇上驾到!”
听到杨公公尖细的嗓音,她连忙依着规矩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你,来的倒是早。”谢晏辞习惯性的想伸手,又堪堪愣住,“进去吧。”
“谢皇上。”
嫔妃们都记着今天是个大日子,不约而同提前了时间,赶着给皇后请安。
唯独荣昭仪掐着时间点,同往常一样,反而显得姗姗来迟。
帝后坐在主位,由皇后主持大局——
“既然诸位姐妹都到齐了,有关先前和常在小产一事,也该有个了结!不知,敏答应这三日都查到了什么?能否证明你与此事无关?”
“嫔妾……的确查到了零散的线索,至于能否自证清白,还要靠皇上来定夺。”
“哦?”皇后意有所指,“听说敏答应借着陛下的威风,大闹太医院,眼下又有什么新花样给姐妹们开眼?”
卫书懿听明白了她的话:估计是那个江院正偷摸抱怨告状,现在等不及要贬损回来!
也好,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头。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嫔妾就从太医院的线索说起吧!”
说完,卫书懿抬眼看了看帝王的神色:“和常在喝下了带有毒性粉末的茶水,臣妾特地去问了草药的功效,也顺便查了取用药物的记录,算是……无功而返。”
宋婉仪在一旁得意的骂道:“嘁,是你做的好事,当然查不到旁人!”
“臣妾心下烦闷,想着和常在小产之后,就缠绵病榻,便带着侍女前去探望。诸位娘娘应当没见过和顺堂的美景,里里外外都是精心装饰的草木花卉,堪比一个小御花园……”
“敏答应不会为了拖延时间,才故意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吧?”皇后没了耐心,直接打断她,“把你查到的线索尽数说出来即可,别扯到没用的事上!”
卫书懿跪在地上笑着叩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娘就当嫔妾今天是必死的命,多听几句唠叨又何妨?”
眼见皇后被小小的答应呛声,荣昭仪也乐出了声:“皇上,臣妾听她说话有意思的紧我朝也没有规定,让疑犯自证时不得提及其他事项吧?”
“你!”
“皇后娘娘,火大伤身宫里已经多了一位病弱的妹妹,您就少生点气,安心听着又如何?”
谢晏辞早就习惯了她们的针锋相对,一声轻咳之后,周围陷入了沉寂。
卫书懿见状,又继续回忆道:“在那座小院里,唯独有盆濒死的绿梅,显得格格不入。臣妾刚想去看个究竟,却被和常在的宫人喝退,想来她也是真爱花卉之人,否则为何要如此紧张?”
说着,她转过身找到秋莲的身影:“是这样吗?秋莲姑娘。”
一位平平无奇的宫婢走上前跪下,除了「是」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还是和常在起身解围:“皇上,这丫头是臣妾家中带来的,向来不怎么爱说话,怕是露怯了,请皇上恕罪。”
“你身子不好,就在那儿坐着。”
谢晏辞并不介意,叮嘱几句后,转而看向卫书懿,示意她说下去。
“所以,臣妾就有了几分猜疑。和常在为人仁善,能留这么一位不机灵的丫头在身边,可见她的包容心之强。然而,若是丫头被外人收买,利用这份信任,对皇嗣下毒手,这……”
“敏答应慎言!秋莲是我的家生丫头,情同姐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害我!”和常在再次否认,并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你若为了洗脱罪名,强行陷害秋莲,恕我很难原谅你!”
宋婉仪跟着附和:“就是啊曲水流觞现场,秋莲可没有碰过杯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总不会借着主子身份,空口白牙的陷害奴婢吧?”
所有不利的话,都冲着卫书懿而来。
场面一度成了死局,皇后扬起一抹笑容,开始气定神闲的饮茶,等着看热闹。
“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她突然握住了秋莲的手腕,柔声问道,“所以,你来告诉大家,是何时协助自家主子研制毒药?如何栽赃陷害?又是怎样掩饰主子假孕争宠的?!”
假孕争宠!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错愕的看向和常在。
而被戳中心事的女子,则发疯一般冲上前,试图厮打:“敏答应!你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害死我的孩儿还不够,居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
“拦住她!”荣昭仪厉声吩咐道,“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真当这是街头闹市?”
和常在被押在卫书懿的身侧,口中骂骂咧咧,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内心。
她再次叩首,这次是在乞求帝王:“皇上,事已至此,臣妾曾经提到的人,能否前来作证?”
“宣。”
杨公公会意,朝小卓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跑出去,将几个被绳索绑住的宫人带了进来!
“这位,是太医院的……对不住,臣妾与外男不熟。”卫书懿指向满身伤痕的男子,“不过,皇上应该让慎刑司问出了结果?”
“自己说。”
谢晏辞冷冷开口,那人便趴在地上求饶:“皇上恕罪,微臣再也不敢了!是院正让微臣藏的记录,微臣知错了!”
“你藏了什么?”
“是,是秋莲姑娘过来取走乌草和曼陀花的记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愕然。
她又指向另一侧:“这两位,是浣衣局的丫头,负责和顺堂的衣物。先前臣妾就觉得奇怪,寻常女子未满三月之前,都会尽可能减少走动,护住腹中胎儿。可和常在就是奇怪的很,不仅常来探望臣妾,出门连轿辇也省了。原因是什么,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