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此,清流看不起杨凝,杨凝对他们其实也很有意见——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了,怎么还在背后败坏我的名声呢?合着你们重声名,重的是自己的声名,别人的死活就可以不管了。
更何况……
杨凝轻微地眯了眯眼。
皇帝要用他,就是看重他长久外放的经历,要用他来打压清流。
既然如此,他就势必要依照圣心,踩着清流继续向上走。
.
雪醅在烤栗子。
她小心地坐在炭盆边,抓了把栗子丢进炭火中。不多时,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几个栗子跳了起来。
“嘶——”
明湘和雪醅同时往后仰身避开。
栗子的香甜气息飘散开来,跳出来的几个栗子满地乱滚。
明湘朝后挪了挪,余悸未消:“算了,还是拿去给厨房烤,有点吓人。”
雪醅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栗子:“郡主说得对,再不敢了,一个弄不好,要伤到人的。”
明湘招手叫人把炭盆端走,把栗子挑出来,又招呼侍立在一边的章怀璧坐下:“你是来当女官的,不是来当侍从的,坐下吧。”
章怀璧便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下来,她性情谨慎,尤其是大年初一宫宴那晚上明湘险些出了事,尽管不是章怀璧的过错,她仍然很是忐忑,行事更加小心。因此显得有些拘束,不敢加入话题,只默默剥着一个栗子。
“风曲怎么没回来。”雪醅比章怀璧自在多了,吃了个栗子,又去喝茶,“他不去,皇上召鸾仪卫上殿就得我去,那群朝臣看见我一个女人走到殿上,跟我命人挖了他们家的祖坟似的,恨不得当场和我吵起来。”
她顿了顿:“今天倒是好一点,他们自己忙着吵架,没工夫理会我。”
明湘道:“他们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雪醅:“可是我也烦,他们看见我是个女人,总恨不得多辩驳几句,好像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不信他们敢这样对风曲——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云州的事还没了结吗?”
“曹案这部分已经了结了。”明湘按了按眉心,“是他听了一些当地的风声,觉得有些不对,便留下查探一番——不过你说得对,人是他抓的,审是玄部审的,没道理抓你这个白部统领来顶缸,这样好了,我让他查清情况尽快回来,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也就不必让你顶替他上朝吵架了。”
雪醅笑起来,清秀的眉眼弯出动人的弧度:“多谢郡主!”
明湘沉吟片刻,似是想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罢了。”
雪醅为明湘的欲言又止愣了愣,紧接着瞥了章怀璧一眼。
章怀璧知机起身,退了出去。
“您是想问皇上?”雪醅犹疑着问,“皇上今日也没问微臣,您为什么没进宫来……郡主和皇上有分歧吗?”
明湘道:“没有。”
“那您……”
“我正是为了避免和他产生分歧才不进宫的。”明湘平静道,“我明白这一点,他也明白。”
“——人有时候会去追求一些本不必要的东西,甚至愿意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那是一时的冲动和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作祟,这种不理智的想法来时汹涌,去时也会很快,只要将二者隔绝开来,他应该很快就可以清醒了。”
雪醅有些茫然地望着明湘,一时不知道她话中暗喻的到底是什么。
咔嚓一声脆响,一只栗子惨死当场。
明湘凝视着手心里横死的栗子尸体,缓缓道:“希望他能清醒的再快一点。”
“否则,事情会很难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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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
“下雨了。”
桓悦负手立在内殿窗下, 窗外连绵的雨凝成一条条银亮的线,连接在天地之间。
“皇姐。”桓悦听见自己若无其事的声音,“近些日子长兴侯仿佛常常递帖给你?”
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 湘平郡主正立在书案前, 她双手优雅地交叠,微微倾身低眉看着书桌上摊开的公文。
她转过身来,娉婷、纤弱,像一株柔韧的柳。
“是啊。”明湘漫不经心地答道。
她的心思似乎根本没有放在这个话题上, 旋即便道:“魏王有右军支持,为防他铤而走险,京营一定要把握在我们手里,却又不能惊动皇祖父——衡思,我想试着托定国公府牵个线,你看怎么样?”
桓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定国公府世代勋贵, 一向最善明哲保身, 绝不站队。无论是势力强大的魏王, 还是先天占据正统地位的皇太孙,都不能打动他们。
——不过如果只是从中牵线的话, 定国公府应该不介意卖东宫一个面子。
桓悦的思绪飞快转了一圈,觉得此事可行,紧接着心思停都没停, 立刻又转回一开始的问题上:“……老长兴侯是一等一的谨慎, 现在这位长兴侯回京述职而已,怎么敢公然频频给你递帖子,不怕传出亲附东宫的物议吗?”
明湘却道:“长兴侯府世代镇守宣化, 虽然是深受皇恩, 但宣化位于抵御乌戎的第一线, 不但苦寒而且远离京城,长兴侯府若不做些打算,只怕再过几代,在京中的声名便更加不显了。”
她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公文:“宣化是长兴侯府的立身之本,可在京城里说不上话也不行——这位新任长兴侯倒是个有趣的人,我见了他两次,觉得他很有成算,若是谈得拢,未必不能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桓悦扬起了眉梢,他面容其实还隐带些稚嫩的意味,然而多年来尊贵的身份和积淀的城府使得他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只要他愿意,都有一种不言自明的气势。
“长兴侯府想要什么?”
明湘平平道:“我。”
桓悦:“……”
明湘转过身解释:“联姻是缔结盟约最简单的方式,长兴侯有意求娶我,不过我拒绝了,他似乎弄错了我在东宫中的定位——”
她若有所思地一笑:“长兴侯一开始把我当成了代替你出面发言的一个传声筒,不过我们见完第一面之后,他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长兴侯府镇守宣化,当然不可能长兴侯自己回宣化,侯夫人留在东宫。然而明湘在东宫一党中的地位又使得她根本不可能离开,在这个皇帝沉疴,魏王步步紧逼的时刻,她绝对无法离开京城。
更重要的是,缔结婚约,相当于将东宫和长兴侯府的联系强化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对朝局稍有了解的人,都能看出湘平郡主在东宫和魏王的争斗中扮演着一个多么重要的角色。到那时,东宫面临的打压或许不止来自魏王,还有病榻上的皇帝。
桓悦捕捉到了明湘话中的某个部分:“暂时打消?”
“是的。”
明湘摊开手,她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今天的天气:“至少现在,和长兴侯府联姻带来的坏处比好处大,并且,我也不打算轻易地将自己的婚约作为筹码摆上台面。好了,衡思,这不重要,至少不是那么重要——宣化在边关,很难直接影响京中的局势——和定国公府的来往不能太明显,请人私下递信吧。”
“好。”桓悦说,“我会将此事交托柳恪行,他从中往来很方便,做这件事再容易不过了。”
他听到明湘轻轻嗯了一声,说好。
桓悦垂眸,湘平郡主如云般逶迤的裙摆拂过一尘不染的地面,曳地的裙幅缓缓上绣着大片青色的鸾凤云纹,素净却华丽。
明湘来到了他的身侧:“雨还没停吗?”
桓悦点头。
于是明湘的叹气声像风一样拂过桓悦耳畔。
她说:“雨再不停,宫门下钥之前我就回不去凝和殿了。”
桓悦忘记了当年他是如何回答明湘这句话的,然而这一次,他侧过脸来,凝视着明湘霜雪般的侧颊,鬼使神差地抬手,拈起了明湘耳边散落下来的一缕乌发。
“皇姐。”
桓悦轻声唤道。
随着桓悦的轻唤,明湘侧首看向他:“怎么?”
殿内原本明亮的灯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烧到了尽头,变得越来越黯淡,唯有宫殿尽头那一颗夜明珠仍然散发着幽幽的清光。
清光仿佛为明湘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她立在窗下,在连绵不断的雨声中望向桓悦,神情略带疑惑。
桓悦深深闭上了眼,袍袖下指尖微微一动,指节已经攥得发白。他别过身仓皇地往窗外的雨中看上一眼,只见殿外檐下的数盏宫灯正在雨中来回摇晃,忽明忽暗。
“皇姐。”桓悦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嘶哑。
“那就不要走了。”
“留下来,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好吗?”
轰隆一声巨响,雷鸣声划破天际。
殿外的雨声越发急促,条条银丝连成了线,在天地之间编织成一幅巨大的雨幕。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玉碎之声。
明湘用来固定整个流云髻的那枚最要紧的羊脂玉簪,不知怎么的,落到了地上。
或许是它自己滚落的,也或许是有人信手抽出来甩落的。总而言之,这枚价值连城的玉簪伴随着清脆的一声裂响,碎成了七零八落。
但这时没人顾得上那枚玉簪了。
桓悦看见明湘美丽的眼睛,那张秀美而沉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了别样的绯色。
他低头去吻明湘,二人拥抱在一起,因为立足不稳而踉跄后退,最终双双砸落进殿宇尽头那张宽大的床榻中去。
不知是谁的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扯到了浮动的帐幔,于是一整幅花鸟缠枝帐幔自空中落下,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完全淹没。
明湘满头琳琅珠玉尽数零落,一捧浓密青丝雾气般轻盈地散落下来,和桓悦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到底属于谁。
他们纠缠在一起,发丝纠缠,唇齿纠缠,十指也纠缠。
“和我在一起,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
桓悦听见明湘毫不犹豫地回应他:“……好。”
桓悦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深夜的福宁殿万籁俱寂,帐幔外隐有摇曳的灯火。
桓悦终于一手按住眉心,试图将自己从方才那个甜美而迷乱的梦境中剥离出去。最终他探手摸到榻边小几上茶盏,将盏中已然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上?”喻和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桓悦沉默片刻:“无事。”
话虽如此,桓悦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披衣而起,赤足踩着寝殿中雪白的地毯来到窗前,在喻和劝阻之前伸手推开了窗扇。
窗外没有雨。
只有一轮皎洁的清光,从漆黑天穹之上源源不断地倾泻下来,殿外的庭院里仿佛有一潭清泉,在深沉的夜色里荡漾出澄澈的波光。
初春的风依旧寒冷,风从窗扇中毫不留情席卷而入,吹起桓悦散落在肩上的乌发。他的面容映在皎洁的月色里,像是一块莹润的玉石,有种柔润几至澄澈的动人。
“明日……就是三月初九了。”
作者有话说:
发现了一点问题......正在大改昨天和今天写出来这六千字,先更新改好的这一章,晚点应该还有一章,改好了立即更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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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芳兰竟体之姿,琨玉秋霜之质
“明天……就是三月初九了。”
喻和不明所以, 但身为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大太监,他绝不能冷场。三月初九是春闱的第一日,虽然喻和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因为春闱而深夜惊醒, 仍然尽职尽责地应道:“是, 明日就是会试的日子了。”
然而深谙帝心的喻和这次猜错了皇帝的心思。
桓悦根本没有理会喻和,他披着外袍,转身朝书案前走去,路过榻前帐幔时, 随手拉了一下帐子上悬着的,用于帝王传唤侍从的银铃。
银铃叮铃铃响了起来。
桓悦坐在书案前,开始翻阅书案上为数不多的、尚未在文德殿处理完的奏折。片刻之后,他突然问:“人找到了吗?”
喻和愣了片刻,旋即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在询问自己,他立刻站到书案之侧的阴影里, 恭敬垂手侍立, 努力把自己伪装成黑暗里的一个花瓶、一根木头。
一个声音从黑暗里响起, 压得很低,听不出男女老幼:“回皇上, 臣等无能,暂时还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桓悦蹙起了眉。
他没有立刻责备,目光在虚空中落定, 仿佛思考着什么, 沉默片刻,才道:“快一点。”
那个声音应声:“是。”
桓悦倦然地挥了挥手,于是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喻和站在阴影里竭力假装木头。他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知道很多极其机密的事。
譬如, 在鸾仪卫出现前的很多年, 大晋皇帝就拥有了一支特殊的力量。这支队伍隐没在阴影之中,没有鸾仪卫的声势,却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帝王心腹。
和名义上负责抓捕南朝暗探,实际上什么都要掺上一脚的鸾仪卫不同,皇帝手中的这支队伍真正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护卫皇帝,偶尔也奉圣命去处理一些绝顶机密的事。
当然,对于皇帝来说,即使再机密、再不可为外人道的事,都少不了能够守口如瓶的人。所以这支队伍真的很少分出人手去办事,绝大部分时候都轮流隐没在皇帝身边行护卫之责。
自徽宁元年皇帝登基,鸾仪卫组建以来,这支队伍更是一次都没有被外派过,至少日日侍奉在桓悦身边的喻和不曾察觉到他们被外派过。
但数月之前,皇帝突然秘密命他们,去寻找一个人。
喻和不知道皇帝要找什么样的人,甚至需要避开鸾仪卫动用从不离身的暗卫。但喻和很清楚,有的事情知道的越快,死的也就越快。于是每当暗卫奉命前来时,他都努力把自己藏起来,试图让皇帝忽略自己的存在。
书案旁,桓悦重新又低下头去,翻阅那些未曾批阅的奏折。
他翻阅奏折的动作很慢,目光却是散的,显然只是借这个动作来打发时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忽然,桓悦的目光凝住了。
他垂眼,仔细地看着这本奏折。
这其实只是一封寻常的奏折,内容也是桓悦看惯了的。无非是先请安,而后讲述自己的尽心竭力,最后含蓄提出要求——今年边关的军费可以多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