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嫌烫,朕一会儿再喂,只要你别饿坏了就行。”
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这人捉着她的手,带着某种狡黠的笑意,将瓷勺中的汤圆反过来往她口中送。
许清焰没防备,手一斜,倒险些将汤水洒出来。
“你做什么?”她问。
眼前人凑近过来,声音软软的,送到她耳畔。
“这样喂,更甜一些。”
第45章
◎废为庶人。◎
由此事生出的纷纷扰扰, 顾怜试图不去在意。
但却挡不住宫中之人,众说纷纭,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小侍人, 也难免沉不住气, 搬了闲话来听。
“公子您知道吗, 听闻那沈兰溪, 近些天来可不好了,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御医走马灯似的从他宫里进出,什么名贵药材都用上了, 也不顶事。据说是伤了根本,虽然能留一条命,往后也不大中用了。”
如意站在他身后, 一边替他梳理新洗的头发,一边幸灾乐祸。
“谁让他动了歪心思, 陷害您来着。合宫里就他最坏, 再活该也没有了。”
顾怜稍回头,瞥了他一眼。
“听见他不好, 你这样痛快?”
“那当然了, 要奴说, 没有让他送命, 都是老天不开眼了。他既能给自己下那样凶险的毒,怎么就不手重, 多下几分。”
小侍人咬牙切齿的, 泄完了愤, 陡然想起他如今是有孕在身的, 慌忙啐了一口, 用指节叩了好几下桌沿。
“瞧奴都浑忘了, 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呸呸呸,都不作数的。”
顾怜听着他一番忙乱,只勉强牵了牵唇角。
他与沈兰溪,曾经是很针锋相对的。
当初在行宫之中,对方故意划伤了脸,想嫁祸于他,他就敢立刻返身,跳进河水之中。当真是年轻气盛,半分也不让人。
想要他平白受委屈,被冤枉,是不可能的。
但是走到如今,被诬陷至此,他反而发现,他并不如何恨沈兰溪。
如意总是在他耳边道,他是当了爹爹,性子比从前柔软许多,可对豺狼之辈如此仁慈,只怕要反受其害。
只有他心里知道,不是的。
沈兰溪只是旁人的一颗棋子。
与其说是有心害他,不如说是拼尽全力,玉石俱焚,也不能让他挡了幕后之人的路。
那他与沈兰溪斗个你死我活,又有多大的意义?
他要是还有当初跳河的魄力,从自己身上做文章,大约是可以扳回一城。
但是一来,没有人值得他拿腹中的孩子去冒险。
二来,同为男子,斗到这个份上,未免可悲。
相较于后宫的微末功夫,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
“陛下今日也不来吗?”顾怜转头低声问。
如意抿了抿嘴,声音细细的。
“是,陛下一早就遣人过来传话了,说是今日也要与大臣议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得空呢。为免扰您休息,就不过来了,让您记得添衣加餐,好生安歇。”
“已经五日了。”
“公子且宽心。陛下向来最心疼您,若不是近来实在忙于朝政,又怎舍得不来。”
小侍人好声好气地劝:“陛下吩咐了,要奴婢们格外用心伺候,若有任何事,都只管径直去禀报她。陛下人在大殿,心却搁在咱们昭阳宫呢。”
顾怜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担心的并非这个。
许清焰待他如何,他怎会不知。
那一日,有外人乔装改扮,混入宫中,又神秘浮尸于太液池,面容皆被毁去。自那之后,幕后之人就按捺不住了。连他身在后宫,也能隐约嗅到暗流涌动的气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清焰要忙于国事,他本该安分守己,不去扰她。
只是不知为何,他近日来总有些无端的不安,常常心慌,即便请御医开了宁心安神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如此有意地避着他。
她心里在作什么筹谋,他半点也猜不到,因此才心神不定。
虽然,他身为后宫君侍,要是懂事的话,原本便不该揣测圣意。
“如意。”他思量半晌,轻声开口,“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党参,让小厨房拿去炖一道鸡汤。”
“公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御医说了,您这些天心神烦躁,总睡不好,人参一类太过温补,说是暂不让用呢。”
“不是我喝,是给陛下送去。”
“是,那奴仔细盯着,保管送得妥妥帖帖的。”
“我亲自去。”
“这……”
如意怔了怔,赔起一个笑。
“陛下那头忙着,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得空相见。您去了,要是白等半日,陛下转头听说了可要心疼,没的还要责怪奴婢们,没照料好您。”
“不要紧。她若真忙,我在殿外远远瞧一眼,便走了。”
“您这是何苦呢。身子这样重了,还要白费这一趟辛苦。御医可是交待了,行走坐卧皆要小心的。”
“也没有那样娇贵。”
顾怜低头,抚了抚隆起已经十分明显的小腹。
“她要是这样不争气,还如何做陛下的孩子。”
“公子!”
如意急得跺脚,见实在劝不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说了实话。
“您又哪能不知道呢,如今朝堂上那一班大臣,以沈兰溪他母亲,沈老大人为首,说话一个比一个不中听。这节骨眼上,您好好在宫里静养也就罢了,又何必往外面走动,没的再让他们抓着什么错处,又要受好大的委屈。”
顾怜垂着眼,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如意说得还是含蓄了。
确切地说,那些大臣们的目标已经非常明确,只有一个——
将他赐死。
先前,后位在他与沈兰溪之间摇摆不定,此事人尽皆知。而转眼,沈兰溪便中毒病重,宫中人人皆道,是他的手笔。
为此,沈老大人怒不可遏,不惜摆出架势,要在大殿上以头触柱,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许多大臣亦联名上奏,称如此毒夫,蛇蝎心肠,古来罕有,若是留在君侧,恐怕将来酿成大祸,更不配为皇嗣之父,令皇家蒙羞。
她们力劝许清焰,待他诞下皇嗣后,便即刻赐死,切不可让这等狠毒男子,误了江山社稷。
她们左一个陛下三思,右一个蓝颜祸国,将许清焰逼得头疼不已。
这些话,她从不曾对他提过,但宫人私下里窃窃私语,总有传进他耳中的时候。
而至于那些人中,有多少是出于对大周社稷的一腔忠心,有多少是沈老大人的知交同盟,又有多少,暗中与齐王结为党羽,他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在旁人猜测他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很在意。
这宫里每个人的性命,都是帝王一句话的事。
许清焰若是舍得,便下诏就是了。
但眼前小侍人苦劝不已,顾怜终究没有坚持己见。
“罢了,不去就不去,你也莫同我着急了。你且去照一照镜子吧,戏台上唱武将的,都不如你脸红脖子粗。”
他开了一句玩笑,按下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努力使神色显得平静。
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就别拿奴打趣了。差不多是午膳时候了,奴去吩咐他们摆桌子。”
顾怜却只觉心中仍滞闷得很。
“我今日实在没有胃口。”
“那也拣清淡的,多少吃些。不然肚子里的小皇女该闹脾气了。”
“稍后再说吧。”
他懒懒地倚在榻上,口气带了些央求。
“那些御医开的方子、药膳,我也不觉得有多大的名堂。反倒是前些日子的酸梅汤,我喝着倒还有些舒服。如今还有吗?”
如意绷不住,一下就笑了。
“有,奴这就给您取去。”
他一边行动,一边嘴上还要唠叨。
“也就是陛下宠着您了。那梅子乃是春夏的产物,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能有。多亏陛下有心,为防着您孕中不舒适,想喝这个,专门让人收了好果子,加了糖熬成浓浓的梅子膏,用瓷罐贮藏起来,往后只须舀出来兑水便是,一年四季都喝得上。要不然,这会儿还真不知到哪里寻去。”
他道:“奴都看得目瞪口呆呢,也不知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还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留心。”
顾怜让他说得,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心头忽地暖了一暖,又有片刻怔忡。
然而,如意还没出门,却听外间忽地热闹起来,仿佛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话,一时间倒辨不分明。
忽然听得一句:“请顾君接旨。”
其声朗朗。
竟很有些耳熟。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如意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门,就见苏长安站在院中,身旁围绕着一圈宫人,个个神色惊疑不定。
而她手中,一卷明黄圣旨,夺目得很。
“苏总管,这是何意?”
如意顿时着急,仗着平日里相熟,好说话几分,赶紧压低声音上前。
“姑姑,看在往日的交情,你得给我透个底。好端端的,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公子如今身孕重了,可经不起闪失的。”
苏长安却一改常态,脸色沉肃得很,半句也不多说,只道:“还请顾君快些出来接旨吧,时候不等人。”
无奈,如意只得返身回来,扶了顾怜出门。
院中宫人顷刻间跪了一地。
他拖着八个月的身子,艰难地跪下去,听见苏长安展开圣旨,用平板的,公事公办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念:
“兹有昭阳宫顾氏,嫉妒失德,不堪奉圣,着削去尊位,废为庶人,即日遣往别院安置,望其潜心思过,慎行修德。钦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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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分手快乐。◎
满院子的宫人, 鸦雀无声。
像是同时晃了一瞬间的神,只当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过了好久, 人群中才忽然传出低低的一声抽泣, 在一片埋头跪着的人之间, 也辨不清究竟是谁。
只是经他一提醒, 众人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一时之间,啜泣声此起彼伏, 连成一片。
如意却不与他们一道哭。
他怔了片刻,猛地起身,一把拉住苏长安衣袖。
“苏总管, 这是什么意思?你得同我说个明白。”
“这可不是为难奴婢了。圣上的意思,咱们做下人的, 哪敢妄自揣测。”
“这话却是奇了。我家公子为人如何, 陛下怎会不知,素日里也都是体贴爱重, 从不红脸的。为何今日毫无征兆, 突然降下这样一道旨意来?”
他又急又气, 满脸涨得通红, 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信!我要去面圣!”
“陛下如今正忙着,可去不得。”
苏长安急忙拦他。
“小哥儿, 你就听奴婢一句劝吧, 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 闹将起来, 于顾君也没有半分益处。”
“难道就要蒙受不白之冤吗?”
“你且不要慌张, 此事未必就那样的坏。”
对面拉过他, 稍走几步避开人,压低声音。
“陛下吩咐了,念在顾君有孕的份上,准许带上几名宫人,跟往别院伺候。内务府常例该送的东西,也还照旧,御医诊脉问安,亦如往常,并不会受多大的委屈。”
如意却不领她的情。
“什么别院,不过是冷宫罢了。我家公子都快要临盆了,在那样的地方,万一有个闪失,要如何是好?”
“若真到了生产的时候,事先预备好的稳公,也都会去,顾君与皇嗣必能平安无事。”
“那生下来后呢,抱给旁人养吗?我家公子又该往哪里去?”
“这……”
苏长安原不善辩,一时被抢白得张口结舌。
如意咬紧牙关,甩开她就要大步往外走。
“苏总管,我知道你是好心,也不与你为难。你别拦我,我自个儿上大殿前面去,跪着磕头,求陛下给一个公道。”
“陛下此刻不愿旁人搅扰,切不可胡来。”
“我家公子没做过的事,如何能认。今日领旨去了冷宫,来日便再讨不回清白了。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向陛下喊一声冤!”
正争着,忽听身后有宫人惊呼。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如意急回头,就见顾怜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满脸煞白,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慌忙跑回去扶住,懊悔得直掌自己的嘴。
“都怪奴没有分寸,在您跟前大呼小叫的。公子,您快些回屋里坐着,不要动气。这里面必然有误会,您什么都不要想,都交给奴去办。”
苏长安亦道:“顾君切莫伤了身子,陛下虽降了旨,对您却并非不念旧情。您若有个好歹,谁能担当得起。”
顾怜却并不动。
他不理会如意搀扶的手,只吃力地抬头,仰视苏长安,和那一卷明黄圣旨。
眼眶泛红,唇边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陛下既已一言九鼎,降下圣旨,我即刻起便是庶人顾氏,再不是什么顾君,苏总管可不要错了称呼。”
“这……”
“不过,即便我这个当父亲的获罪,我腹中皇嗣却仍是龙裔,金尊玉贵,作不得假。”
他勉力支撑着身体,笑得酸涩,又决绝。
“劳烦苏总管,回去替我传一句话。就说,我今日迁往别院之前,一定要见陛下一面。她不露面,我不会动身。”
“陛下这几日忙得很,实是不得空。”
“她若是想看见我与孩子一尸两命,那便不来。”
“顾君,您这是何苦呢?”
“去吧。”
“……”
顾怜保持着迎接圣旨的礼数,跪得纹丝不动。任凭身边多少人相劝,半分也不松口。
苏长安踌躇片刻,终究无奈,重重叹了一口气,返身而出。
一直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了,顾怜才骤然脱了力,伏倒在地上。